秦璇师姐是季素心兵家那边的舍友，是个主修兵家却对道家更为感兴趣的西秦人。

虽然辟谷堂遇到的西秦太子令人无甚好印象，但西秦民风淳朴，爽朗的性格才是他们那边常见的民众。

文天祜低头看了一眼墨网显示屏，竟然还在分析。

她略显疑惑。

墨网的进展少有这么慢的，是因为她初次尝试吗？

想了想收回双手，文天祜决定先去问问秦璇师姐，她的舍友、自己的师姐季素心去哪儿了，怎么连着今日不见踪影、不回尺素。

清天朗日下，身披银色轻甲的女子高挑清俊。

文天祜走向她时，秦璇正右手挽剑，一个翻身间剑花骤如闪电，落叶纷崩如白蛇吐信、蓝堆翠岫。

“秦璇师姐！”

一道银光场中起，秦璇蓦地收剑直立。

剑虽收，但秦璇并未回首。她手中的寒霜长剑横置悬于身前，作为剑的主人秦璇正沉浸于与其建立联系。

见此情景，文天祜瞬间噤声不言。她虽对兵家刀剑与本命武并不了解，但眼下这把剑只需一眼便能叫人深觉寒意凛然、不似凡兵。

待秦璇从芥子袋里扯出一张八卦旗布裹好长剑，文天祜这才再喊了声。

“诶？文师妹？”秦璇将包裹严实的长剑塞入芥子袋，“又来兵家锻体啊。”

“嗯！来试一试兵家新出的秘境试炼。”文天祜也不多做客套，“秦璇师姐，最近素心师姐在忙什么任务吗？我从研学历练回来就没见过她了。”

“她……”

秦璇挠挠头，正想说些什么，不料半路飘来一张纸人。

纸人不过手掌大小，它移速很快，若不细看就是白花花、单薄的一张纸。

奈何正面的两只豆豆眼实在别具一格，文天祜一眼认出此纸人的所属者：师姐的竹马，名家傅南锦。

重目瞬开，文天祜两指一掐，精准捻住纸人。

文天祜微笑：“傅南锦师兄，你送给师姐的纸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秦璇虽不认识纸人，但文天祜提到傅南锦，她就知晓了。

小纸人看起来粗制滥造，但被抓住后不断挣扎，两粒豆豆眼到处逡巡，看起来若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

未得到纸人主人的回应，文天祜也不急，指尖掐着纸人的脖颈转身看看墨网，分析还在进行。

“秦璇师姐，不用管它，先说说师姐吧。”

纸人挣扎不过便不再白费力气，在文天祜的手中蔫了脑袋装死。

秦璇余光瞥到这纸人时，它又悄悄翘脚，像是表示自己还活着，它也要听。

行吧，就是怎么感觉文师妹与傅南锦不太对付啊？

秦璇：“季素心回天雁了。”

——天雁？师姐回天雁作甚？

文天祜歪歪头，看起来多有困惑。

纸人闻言也摇了摇脑袋，像是疑惑不解。文天祜指尖一用力，小纸人瞬间偃旗息鼓。

文天祜追问：“她有说去做什么的嘛？”

“这我就不清楚了，问问你们师尊呢？”秦璇蓦地想到一茬，思及这师姐妹俩的关系，决定直接告知她，“对了，你去研学前，季素心找我卜过一卦。”

“欸？师姐好像没跟我提过。”

“可能因为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卦象，她便不想因此扰乱你的安排。”

文天祜笑道：

“嗯……秦璇师姐你直说吧。对于卜卦，我属于‘好信坏不信’的那种人呢。”

和季素心说了一样的话呢。

秦璇当时以为是季素心是客套话，但现今分别得到姐妹俩的回答后发现，合着这俩人都是“卦吉信，不吉不信”的类型。

不愧是“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的师姐师妹。秦璇腹诽。

秦璇绘声绘色为她重述场景时，文天祜频频点头。

她只知道那日的师姐发了尺素叫自己注意安全，没想到还有这茬。

“听到了吗，你和我对于师姐来说孰轻孰重啊？哼哼哼。”

随着文天祜摩挲指尖，纸人被她捏得翻来倒去。

像是玩腻了一般，文天祜扬手将纸人扔向空中。

纸人在逃脱文天祜魔爪的下一秒便顺风火速飘走，这一幕落到秦璇眼中真是啧啧称奇，向来与人为善的文师妹竟还有这样一面。

“下次打探师姐消息，叫你的主子自己来。”文天祜的声音随风而去，“长个嘴不会张、开口又无甚好话，这是你们这些拥有天生符体之人的通病吗？”

做完这一切，文天祜拍拍手，对着秦璇展颜一笑。

“秦璇师姐，我要进「纸上谈兵」爬塔，你要一起吗？”

“我看看。”秦璇略一思索，她拿出尺素，“可以，时间充裕，今日我们应该能至少爬完一层。”

运气六重的秦璇加入，反倒让墨网的分析快了不少。

不消几时，二人均收到尺素的系统提示。

【系统通知】

「兵家-角斗场」

组队成功，「纸上谈兵」双人秘境开启。

玄铁墨塔高耸入云，文天祜与秦璇齐齐踏入名家的传送法阵。待二人在尺素上点击确认后，传送阵光芒骤涨，刹那吞噬二人。

再一睁眼，周边已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面前漆黑一片，文天祜自传送法阵落下的瞬间便开启重目，极佳的夜视能力让她对于眼前的状况迅速掌握。

此处似是一处望不见尽头的洞穴，黯然无光的甬道中，抬首望去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睛悬于黑暗之中，看着恍若灯柱的光亮，但定睛一瞧倒挂于凹陷洼处的钟乳石竟是数只狐蝙。

文天祜蹙眉环顾四周，却并未寻到秦璇身影。

——组队模式下，这秘境队友间的传送还不在一起的吗？

奈何秘境中阻绝墨网、符箓，她一时也无法通过尺素连接墨网与队友联络。

答案不得而知，文天祜只能淌着凉津津的浅层水，一面放气探析，一面轻声唤道。

“秦璇师姐？”

空荡的溶洞中回声阵阵，惊飞一片狐蝙。

俯身躲避四飞的狐蝙，文天祜不再出声，跟随重目与探析所感，屏息行于黑暗之中。

在此类密闭山洞中，探息前往相对充裕的气之所在，不出意外均能遇见生灵。

而生灵之所，多是破局关键。

「纸上谈兵」的秘境虽说是人为制造，但若不是兵家经典的兵阵系列，就是外景复刻。

小说家的梦境构造，说到底本质上还是利用髓海中的神魂记忆进行的场地映射。

也就是说，典籍也好、实景也罢，此层秘境必有原型，区别仅是在于她们知不知晓罢了。

潜行时不可御气，文天祜只能步履不辍。除了溪流涓涓的蹚水声，寂静空旷的洞穴渐渐有风拂来。

文天祜隐约探到熟悉的气息。

看来自己选对路了。

深处的溶洞隐约透出冷光，因为石壁遮挡，文天祜看不清溶洞内的情形，但她的身体下意识开始防备紧绷。

一步、两步，直到第三步，文天祜就此停驻。

溶洞近在咫尺，文天祜扶住石壁一侧伫立，重目将远处的光景摄入眼底。

恍有百尺高的溶洞上方若有天地，大片银白细线倒悬于空，千丝万缕犹如蛛丝绵延。

虽不见银线主人的踪影，但细线好似具有自我意识一般涌动，在阴暗的溶洞中通透着冷光。

重目并未给予危机预警，然文天祜踏入领地的刹那间，银线似有觉察般席卷而来。

始料未及，文天祜猛的后退，面颊却被速发而来的银线蹭出一道血痕。

蓦然撤后，几滴鲜血顺着少女白皙的面颊滑落。

但这次的贸然进入也并非毫无收获，危机四伏间却叫文天祜瞥见了队友的踪影：秦璇师姐就在这溶洞内部。

文天祜右手摸上面颊，伤口愈合的瞬间，左手指尖掐诀引气化火。

对于文天祜来说，「纸上谈兵」秘境限制用符，但墨家空间系与农家辅助攻击的灵植均可用。

为精准掌控离火，文天祜从芥子袋中掏出几株鹅黄色的木荷引燃。

离火上涌至花蕊却不见灼烧，文天祜抽空透过细线罅隙像内部望去，秦璇师姐竟被逼至偏隅。

她不断引气挥出寒冰，却只能维持相对抗衡。

文天祜毫不拖泥带水，她加大灵气的输出。

灵气为刃，文天祜手中的木荷的根茎在灵气的培育下不断蓬发，化作藤蔓反缠上银丝，离火顺着木藤烧得更旺。

正当文天祜与这诡异细线僵持不下之时，火光与寒冰对冲的洞穴中狂风乍起，木荷藤蔓上燃烧的离火恍若凌乱红梅。

一条百花锦蛇自甬道的另一端穿梭而入，蛇信滋滋挪动间蓦地吐出一汪蓝火。

蓝火在原地叠加扩大，半人宽的锦蛇腔口鲜红，携带着铺天盖色的靛蓝色光晕向秦璇扑去。

兵家少女背上的剑无风自动，一道剑刃从裹着符纸的剑身中射出。

秦璇似乎并未注意到那疾袭而来的蛇火，但不等文天祜掷出木荷帮之阻挡，那蛇火方被吐至秦璇身前，就哑火一般化为飞烟。

“寒霜！”

执剑的兵家少女一声疾呼，裹着玄黄符布的本命武寒霜剑破壳而出，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和不分敌我的寒意瞬冻洞中水汽。

寒霜剑出鞘，似“一剑霜寒天地间”，刹那间便叫那烧出蓝晕的蛇火凭空消失。

百花锦蛇那容量有限的脑髓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已被消解，它吐着蛇信，仍然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冲来。

秦璇高举长剑自上而下地高劈入地，力道过重甚至振得她虎口发麻。

此击虽未正中蛇头，却令百花锦蛇斑驳的鳞片簌簌掉落。

几番砍杀下百花锦蛇吻部中间的单片鳞被斩，它细长分叉的舌头不断膨胀和收缩，再一扭身更是皮翻肉裂。

百花锦蛇吃痛万分，更加疯狂地挣扎嘶吼。

剑光织成一道道寒芒，纵横似夜间江潮拍岸。

眼见死到临头，百花锦蛇负隅顽抗，垂死挣扎间足有两人高的躯壳伏地开始蛄涌撤离，却不料此时匍匐更便于秦璇开斩。

庞大蛇身倒地的瞬间溅起一片水花，抽搐几下后便彻底失去生机，死亡化成黑雾消散。

解决意外出现的魔物，闪着银光的细线却不见退散。

显然，区区百花锦蛇不是支配它捕猎的上位者。

好在秦璇手中的“寒霜”自出鞘后剑气高涨不息，疏气入剑，蓦地一挥齐下便是数斩。

在接连不断、分石断金之力的攻击下，银白细线终见断痕。

感应到银线渐显颓势，文天祜重目微动，随即加大木荷疏气。

随着离火越烧越旺，原与文天祜僵持不下的银丝逐渐萎靡退缩。

这边的秦璇压力骤减后终于得出空来喊道：

“文师妹，这玩意是幽帘虫的缫丝，锋利且极难斩断。方才死了条百花锦蛇，如果「纸上谈兵」的秘境与外界一致的话，再坚持会它应该就会自行退去！”

秦璇话音方落，幽帘银丝变已自断半截，转瞬便匿于洞穴上方不见了踪影。

情况不明的溶洞中穷爞莫追，文天祜收了木荷与离火，转身迈入溶洞。

溶洞内浅浅一层的水面早被寒霜冻住，踏着坚实的冰面，文天祜扶起倚靠在偏隅石壁之上的秦璇。

检查片刻，秦璇并无大碍，还有些除了轻微的擦伤，反倒是手上的冻伤严重。

文天祜引气准备治疗，却被秦璇挥手拦下。

“文师妹，待我收好‘寒霜’你再治疗。”

她即这么说，文天祜便不着急。

“秦璇师姐，你怎么会被困在此地？”

冲出八卦旗布的寒霜剑冷气四溢，秦璇掏出一堆全新符纸重新缠上剑身。

“我也不知。”

这边秦璇裹好她那柄有些不听使唤的本命武，伸出双手静待文天祜治疗。

“很奇怪，明明前几次组队进入「纸上谈兵」时，同组的队友都是统一传送至安全点再出发的。”

“我们这样算意外吗？”文天祜疏气的手一顿，“秦璇师姐来过这个秘境吗？”

“嗯。”

“「纸上谈兵」目前仅开放了两层，我已经来过两回通关，不过是和这次秘境截然不同的典故秘境。”

秦璇点头又摇头，许是觉得不妥她重又颔首。

“但是，此次秘境的光景，我曾见过，在白洞天坑。”

——白洞天坑？

重目帮助疏气加速进度，文天祜乍一听白洞天坑真是陌生而又熟悉。

“白洞天坑不是十年才开放一次嘛？秦璇师姐是在什么契机下进入的？”

文天祜在六一谷修习六年，除了初入鸿都门时的好奇曾掉进过无根湖，但未真正接近过白洞天坑。

因为她刚游弋至无根湖的中央，便被教务处的教习们发现了。

至于白洞天坑？真的只是略有耳闻了。

许是六一谷曾刻意封锁过白洞天坑的相关讯息，墨网上也语焉不详，文天祜仅知白洞天坑“十年一现”。

“十年那是对外公开开放，其实平日里若有天官邦治的特定指派，也是能入内的。”

握拳试了试被文天祜治好的双手，秦璇走向最靠近的一侧石壁。

她一面用手摩挲着溶石，一面继续解释道：“我当时就是接了法家天官邦治的任务去了一趟。

“三年前吧，稷下学宫法家那时扩招，学院用于分配发给学生的戒尺木不够用了，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去白洞天坑地表层砍伐木材。

“虽只在浅层丛林地带帮忙采了些戒尺木，但带队邦教给我们科普了不少白洞天坑的知识，其中溶洞幽帘虫就在其中。”

文天祜听得若有所思。

白洞天坑每十年正式开放一次秘境，今年十月招生结束恰逢下一次的开放日期。

所以，「纸上谈兵」的随机秘境中会出现白洞天坑的景象，是否即是六一谷的邦治、邦教们对弟子们进行的提前透题、预热？

根据前两次的经验，秦璇被单独传送至溶洞中时，第一时间探息寻找生灵之所。

「纸上谈兵」秘境最大的功臣显然是小说家，小说家构建现实之境时需要通过固定一事物作为阵眼，并围绕阵眼生灵补充境地。

故每一层都有必须击败的魔物或妖物，击溃后相当于破了小说家阵眼，再寻到外景突破口便能成功突围进入下一层。

“找到出口了。”

瞬收思绪，文天祜上前仔细一看，秦璇所在的角落虽也是密闭的石墙，但因溶蚀隐约透出光亮。这样看用蛮力击碎此处，或许便能获得最为直接的出口。

“直接破开么？”文天祜侧首询问。

秦璇点点头，飒爽的笑容浮上她的面颊：

“对我来说，能用蛮力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言罢秦璇直接取下挂在背后寒霜剑，文天祜见状也迅速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把农家锄头。

二人将气附至武器之上，对准石壁的最为单薄的一处。

文天祜与秦璇对视一眼，二人齐心而动：

“三、二、一，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