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花烂漫
“你们看!”
“1979年12月冬至震惊全国惨案悬案,苴县无头女尸,河道婴儿弃尸!丧尽天良凶手无踪!”有人跟着加粗大标题念。
“我艹!这条河不就经过我们学校情人坡?”
有学生将这张来自1979年发黄斑驳的报纸翻到背面,有案发现场照片,分别一大一小尸体照片。
女人惨状自是不必多说,婴儿泡水发胀面目全非,更像一团瘆人的青黑疙瘩肉球,眼睛凸爆,有一颗丝肉悬挂。
“呕——”干呕声连片。
“啊!!呜呜!”女同学惊恐后退,捂住嘴,眼泪失控。
他们只是单纯想加个学分啊!
肉眼所不能观测的灵魂被惊一大跳,从咯吱欲掉的电扇上飘下来。
没来得及看一眼热闹,外头抽烟躲懒的男生举着最新发布款触屏手机,惊慌失措摔进这间即将被拆除的大学老资料室。
“谈先生刚刚,刚刚于维多利亚港去世了!”
年仅49,就匆匆结束了他盛大而波澜悲惨的一生。
灵魂团猛缩小一圈,毫无征兆碎裂千亿颗,小小白点星星坠落般,拖出泪痕尾翼。
消散、聚拢,然后炸开,重复多次,在又一次即将彻底消散前被吸入看不见光点。
..
1977年7月中旬,川西沥河平水村。
“快!快!装筐的都挑走,大暴雨马上就要来咯!”老村长高声催促道。
狂风乱作,黑云压盖。
平日见人就躲的麻雀、蜻蜓成群结队低空飞过,躁动不安。
一只笨鸟慌乱中撞在农民腰背收捡红海椒的竹蔸上。
——吱!
惨叫过后,又逃命般追上大部队。
话闭。
天空已然完全黑沉下来,山腰传来唰唰唰拍打柏树叶的声响,由远及近,犹如万军来袭,雨势磅礴恐怖。
惊得人心头一震。
费劲千辛全收进村仓库,外头火急火燎蓑衣壮汉大跨步赶来,等不到跟前,隔着雨幕大喊,“庆叔!水坝头...怕是...怕是要塌了!”
众人心头再震。
水坝除了蓄水防旱也能防洪。
成片海椒、茄子、南瓜、豇豆等其他蔬菜,玉米,八月的水稻,十一月棉花,都是命根子!
联想到前年毁灭半个下游的洪灾,有人当场吓得瘫软在地。
“全塌了?”
“一半不到,两米长松动,上面还有山洪。”
“南瓜小队和知青队刚好在大坝边。”
“怎么会塌?前天儿周老头还拍胸脯保证,十年不倒。”
“就是!他当时怎么说的,今天就出这种事!”
嘈杂中有一道不被他人所注意的声音愣怔道,“还真被洋鬼子说中了...”
但很快淹没在七嘴八舌里。
庆叔也就是平水村村长,他引领村子近三十年,从建国前到现在,该经历的大事一件不少,平日里说一不二,在村民心中,威望极高。
“吵什么?”
老人蹲坐在石墩上,烟袋撞上一旁的木梁。
众人噤声。
老村长才敲了敲长烟杆抖落灰烬,吧哒一口,扫过去眼神异常犀利,不怒自威。
两句问出实情,老人肯起身了,将烟杆插在后腰带上,不慌不慢,“老头老太晾晒海椒,其余,拿工具。”
可谓一呼百应。
结果路上——
老村长猛地刹住脚,凛冽一沉,“启闭机又坏了!”
壮汉很肯定,快速交待具体情况,“周老头醉倒在青瓦房后檐,怎么都叫不醒。现在除他没人修得了。”
老村长才终于面色凝重起来,不过片刻,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像做出某个艰难决定。
一把将壮汉拽到跟前,气力好大,壮汉被扯得险些站不住。
老村长面色沉沉:“去...把西洋鬼子叫来。”
“嗬...咳咳...谁?”
此话一出,壮汉和离得近的人皆是震惊不已,张大嘴巴,差点被滚边雨水呛得半死。
“叫谁?我没听错吧!”有老头摸了一把脸上雨水,恍惚不已。
“叫他干嘛?死人一个!”旁边人不耐烦,不顾村长威信,大声质问。
全赖洋鬼子太无用,河坝又是他们宝贵命根子。
怎么能把命根子交到一个没有魂儿的死人手里?
况且当初洋鬼子刚来下放,是村长把人关了近半年牛圈,馊饭馊水有一顿饿三顿,干累活重活拿最少工分,被村里混脾气的拳打脚踢,脚跛了一个月。
现在巴巴喊人,人家搭理你不?
一想那死人,所有人脑海中自动浮现一个半死不活、颓丧的清瘦高挑身影,就止不住摇头质疑。
..
——轰叱!
一道紫电嘶吼着扑向山头。
桑佳树应声一抖,五感逐渐恢复重获新生。
大脑接受到的第一触感便是豆大雨滴拍在脸上生疼。
睫毛浓密纤长湿成一缕缕黏在眼尾,眼球受到刺激,不停眨动。
接着一道又一道闪电撕开黑洞洞的穹天巨幕。
桑佳树得以看清这个世界。
满脸诧异,手中镰刀失去掌控,无声落地。
“这…这…”
“洋鬼子来了!”一声怪叫拉走注意。
周围或远或近的生面孔纷纷停下手活,带着质疑与嫌恶的抵触目光,齐刷刷朝同一个方向眺去。
桑佳树跟着望去。
可不等她回头,大脑神经末梢就传来一股急促针扎感,疼痛越渐清晰,随之而来是记忆里的画面细碎如同电影快速划过,信息之庞大犹如蜉蝣面临天体日月。
几乎是在瞬间,桑佳树身子毫无征兆软倒。
千钧一发之际,本应摔在泥地里的人,却被一只骨感宽厚大掌稳稳托住。
对方力道强势,纤细腕骨被那只冷白苍劲的长指紧紧包裹依旧绰绰有余,掌心温热,仅维持两秒,被推开:
“别挡道。”
出口却是冷淡漠然。
标准普通话,男人声音散漫好似缠着说不尽倦意。
此时此地,桑佳树真成了他脚边挡住去路被暴雨侵蚀的断枝野草,抬脚都嫌麻烦。
可就那么凑巧,人刚一离手,距她不远的知青好友才有充足反应时间,手忙脚乱把人托住,张口是不怎么熟悉的方言,小声抱怨道,“好没得礼貌!”
此时的桑佳树已经意识不清,双眼半阖,视线里只见一小抹滴着水的白润从眼前撩过。
白得刺眼,触目惊心。
那是——谈先生!
人群本就混乱随着这一突发状况更是嘈杂。
“谁呀?”
“女知青吧。”
“就知道,真会挑时候,静添乱!”语气中不乏嫌弃。
村长面不改色,沉静道,“拉走,放这里等感冒发烧?”
有村民妇女不信邪,扶起桑佳树前,大拇指用力摁在她鼻子下面,指甲深深陷进人中掐出弯月痕迹,依然不见醒。
真晕了?
这才齐力把人送回女知青所。
知青小队里一名少女被大暴雨淋湿,仍挡不住目光幽幽。
争分夺秒,很快所有人分配好任务。
去村中湾口搬运大石块的,堵松动缺口的,清理泥沙的,还有沿着坝口捞被暴雨山洪冲下来的树干叶子,半山拦截山洪。
许多村民来不及穿斗笠,彻底暴露在大雨中。
而岸边。
黑暗中刀子样砸进大地的雨滴,覆灭万物生灵的紫电响雷,大开大合仿若世界末日前一刻的暴风。
鬼哭狼嚎,山林鬼影重重。
倾长高挺身影立于天地间,脚边草木匍匐,灰雾雾瞳眸反着光忽明忽灭,诡异、荒凉、冷得刻薄,将任何与之对视的人压得不敢喘气,又像是把自我活生生的剥去,埋进无边荒野。
村长皱眉厉色,“你去修好启闭机,保证在十分钟内重新启动。”
不存在商量更不是询问,十足笃定。
然而,高大男人不为所动。
旁边一直不看好的村民等不耐烦,想不通村长找他来干什么,一脸死相,“村长,他有什么用!浪费大家时间。”
洋鬼子当初半夜被神秘兮兮地送来改造,又不是知青,肯定是犯了事的毒瘤,留他一命都是仁慈,能是什么好人?
“我们种了大半年的粮食,我不想像我娘一样活活饿死!村长你想想办法,要不我们去县里找技术工吧!”吓得慌不择路。
有人认命,哼笑一声,“下了雨路上都是泥浆,来回时间,该塌的早塌完了!”
“那能怎么办?眼看着日子刚有好转,老天爷就是想要逼死我们啊!呜呜!”
现场气氛凝重,最后那点幻想破灭,每个人手活慢了下来。
“你能修!”斗笠下老村长眉头皱成深深川字,铿锵坚定却是向男人妥协,“只要你修好,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不可能,没有用的,老天爷要惩罚我们,斗不过的,还是算了吧。”
“没希望了,我们走吧,趁现在。”
但没一人挪脚。
明明心里期盼,却习惯张口就泼冷水,句句丧气话,好像反着来,就能自动化险为夷。
“再加一个条件,我都满足!”
老人怒吼震天响,雷鸣都盖不住。
那个曾被所有人孤立仇视的木桩男人,终于动了。
只见他缓缓转身,与周围异样冷白的面孔被深锁在朦胧雨幕中,隔着千百层灰纱想要抹去他的存在。
但那过分英挺刻骨的五官,深邃眉峰,冷锐唇线,始终如一。
沉寂持续,直至四周再度变得灰暗时,只听到一声清列冷语,“恢复知青身份,我的。”
道出惊骇秘密。
洋鬼子是知青?!!
村民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