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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困凰

傅彩霞走进陆砚尘卧房,二人刚围桌坐下。

“哥哥。”

“……”

房间寂静,唤了一声后便再无人吭声。

“哥哥,”傅彩霞终于开口,“以后,叫霞儿吧。”

她语气平静,眼神坚定。

本是名门大小姐,偏偏要做傅彩霞,摘了这千金大小姐的名头,傅彩霞三字还值不值钱。

‘小姐’,‘霞儿’,这霞儿喊出口,就做不得这千金大小姐了。陆砚尘的气浮在胸膛,情绪复杂,并未应声。

“快到笄礼了,还有几个月。”他道。

“是啊,要到了婚配的年岁了,”傅彩霞道。

陆砚尘心中一怔,究不出缘由的不爽。

“若论帝王制衡,是不是将我许给右太尉家中才最为合适?”傅彩霞慢慢说,似乎真的在考究。

“霞儿。”陆砚尘情绪复杂的叫出口。

傅彩霞笑了笑:“哥哥,我知道你会陪我。”

相国公府。

家仆将傅诩瑾迎了进去,一路走到了待客厅。这六月的风,真是燥啊,真是烦死了……

“傅大人,坐吧。”

婢女给傅诩瑾斟了茶,相国道。

傅诩瑾坐在了相国对面,砸吧了一下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为太师而来,还是为户部而来?”相国率先开口。

“二者皆有。”

傅诩瑾看着桌子上的茶,本想端起来饮一口,又觉得嗓子发紧,喝不下去,便放弃了。

“嗯。”相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等着傅诩瑾再开口。

傅诩瑾看了看茶柩中的杯子,除了面前的这两只,还少了一只,连杯盏都来不及换,肯定人刚走,趁这越黑风高地来,想必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会晤。

遂问道:“方才有人来过?”

“嗯。方才太傅来过。他来辞行,明日便要辞官归乡了。”相国道。

太傅,苏云野的二哥苏云游。

太傅辞官归乡?呵呵,这朝堂真是分崩离析。

那现如今的朝堂状况就是太师死了,太傅走了,太保多年前便辞官消失无踪了,朝中三公散尽。

傅诩瑾好容易决定饮一口茶,茶刚到嗓子眼儿,又卡住了,硬生生咽了下去。先皇的心腹倒的倒、散的散、死的死。新皇是个昏君,往后的朝堂要靠谁撑着?

这狗皇帝封赏美女也就罢了,还要全国各地修建地宫,怎么?他是觉得户部尚书会生钱吗?一胎生万金,年年怀,年年生?

“上坛酒吧。”傅诩瑾太他娘憋屈了。

“嗯。”相国冲着外头喊道,“上坛酒来。”

婢女走进来上了酒,添置了酒杯。相国命人全都下去。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天色已晚,两文人相对无言,对着月色空饮。烈酒当喉,两个忠臣终是敌不过家国之情……

“相国,先帝在时,国库最鼎盛时期,收入高达3216.75万贯黄金,500亿两白银。全国粮仓高达1560万石。更是一手打造二百万兵马,何其强悍!”

傅诩瑾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眼眶微红。

“八年前一场雨,皇帝大赦天下,所有房屋修葺,布匹锦缎,开仓放粮,护城河修葺,城墙修葺皆出自国库。又逢天灾,通货膨胀,物价涨得何其高,我们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从天灾中缓过来。”

相国眼眶也湿润了,一时不知该接些什么,那时的盛乐底气何其地足?!

傅诩瑾又咽下一口酒接着说道:“能缓过来凭借的是什么?是充盈的国库,是真金白银啊,相国。我执掌户部这么多年,银子竟这般花出,我恨呐!相国,为臣者之心,痛啊!为官者之心,怨啊!为民者之心,怜啊!”

说到澎湃处,傅诩瑾的鼻涕眼泪一起流,也顾不得什么体面风流。

相国沉默不答,红着眼眶听着。喉头酸涩,烧酒死活咽不下去,滚烫地卡在喉间。为君者不圣,他位居高位,却无法为民请命,他何尝不痛,不怨,不怜啊……

酒尽三旬,两个大男人已经酸泪纵横了。诉过衷肠,出了府宅,酸涩仍旧得往肚子里咽。

天过五更,傅诩瑾才回到家中。刚走到府中回廊,远远便看到两个人,手里提着灯笼,在暗处幽幽散发着浑黄的光。

终于等到爹爹回来。因为喝了酒再加上心绪悲切,傅诩瑾的身体已经有了一些晃晃悠悠。傅彩霞二人忙迎了上去。

“爹”

“老爷”

傅诩瑾揉了揉不大舒服的眼睛,怕孩子们看出来,柔声问道:“几更天了?怎么还在院儿中呢?”

“爹,女儿有事想同您讲,您随我到书房去。”傅彩霞道。

“诶哟,我的宝贝女儿、宝贝儿子也有遇到摆不平的事儿的时候呢,有何事要找爹爹求助啊?”

傅诩瑾收起了在外沉重的担子,尽量地做这个慈爱的父亲。

傅彩霞莞尔一笑,正色道:“爹,书房内细讲。”

“到底什么事儿啊,小丫头这么严肃,哈哈。”傅诩瑾宠爱地刮了一下傅彩霞的鼻头。

“爹,走吧。”两人左右搀着傅诩瑾往主书房走。

“哦,好好好。”傅诩瑾笑着跟着他们的脚步走。

“何事神神秘秘的?”等进了书房,傅诩瑾坐着,二人站着。

傅诩瑾的书房多为处理政事之地,因而装潢隔音。

犹豫片刻后,傅彩霞跪下了,陆砚尘也跟着跪下。

“诶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傅诩瑾不明所以,不知发生了何事?或是犯下了多大的错事,要这般请罪?起身走到跟前,刚想扶起他们。

听傅彩霞道:“爹,让我们走吧。”

傅诩瑾不懂话中的意思,问道:“要去何处?平常便不爱走动,出去转转也好。”

傅彩霞抬头望向傅诩瑾,道:“并非玩乐,我欲踏遍三山六洲,品民间百事,为江山择一明君,此生为一人谋。”

傅诩瑾闻言心头一震,酒醒了大半,立马肃色怒道:“说什么胡话!”

陆砚尘见状,接话道:“老爷,如今朝堂虽症状未显,但盛乐的根基早已损坏,这点您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你!你怎么也……”

“老爷,如今朝堂之上,您也是一位‘太师’。若要说霞儿有何错处,错便错在了身上流淌的是傅家满门忠骨的血。”

陆砚尘胸中忍着一股虚气,从未如此对傅诩瑾出言咄咄。但也不想傅彩霞一个人承受压力,心一横也就说了出来。

傅彩霞转头看向陆砚尘,眼中蓄起了泪花。

此时此刻,傅诩瑾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他痛苦的自嘲,胸中的翻腾再次涌上来:

“吾儿尚且年少……,怎么……怎么……”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做这在朝臣子他得为民计量,作为人父她只想让他的孩子喜乐无忧。

“爹爹,哥哥死那年也才十六岁。”傅彩霞又继续发力。

“你——”

傅诩瑾被一句话噎到痛处,他们傅家儿郎都不怕死,个个年少壮志,不肯安守一方,偏要做这人中枭雄,将自己的一缕魂放在阎罗殿前,随时准备着报道。

他甩了甩袖袍,恨铁不成钢地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两人低下头,都不敢再说话,自古忠孝难两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偏偏人只有一条命,这条命给了黎明便给不了父母。

“霞儿,少年心怀大事是好,可你怎么做得到啊。”傅诩瑾稍微理智点道。

“做不做得到,爹总要让我试试。”傅彩霞也很平静、理智道。

“若我不让呢?”傅诩瑾道。

“……”傅彩霞没吭声,不让,她也会走,她会想别的法子。不过,更不孝了。

傅诩瑾心绪上头,不自觉笑了自己一声,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知道,早在她孩童期苦苦相求找个先生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可能天命如此,他巧是在那一年帮助苏云野藏匿愉都。师生有缘,傅彩霞求道便得道,这谁说得清呢。

半晌,他终于平复下心情,在嗓子眼儿低声说出:“走吧……”孩子选好了自己的路,父亲怎么敢困住他啊。

二人闻言也都噙满了泪水,笑着对视,心中憋着的一股劲儿终于放下。

他们对着傅诩瑾磕头。齐道:“孩儿不孝,谢爹爹(老爷)成全。”

傅诩瑾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步到书架上翻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翻出一块厚厚的牛皮,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地图。他将图交到了傅彩霞手中。

“霞儿,”他似乎追忆起往昔什么,慢悠悠地讲起来。

“你待产时,京中彩霞漫天,绵延数十里。门口来了一位清秀老道。”

傅彩霞认真听着,在脑子中想象,清秀、老、道。任她聪慧无比,也想不出这几个词怎么组成一个人,便不想了,接着往下听。

“他在正门外时便算准了你的生辰八字——壬寅、壬戌、丙辰、庚午。”

他说,这是顶好的命格,最是吉利,天定救世之神。”

“起初爹是不信的,可如今你一个女儿家,仍旧一点点地走上了这条路。同他那时说的无差二至。”

他俯身摸着傅彩霞的头,慈爱地苦笑着:“爹在想,我的霞儿是不是真的要做一番大事出来呢?”

“爹……”

傅诩瑾笑笑:“这是那老道所赠之物,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他曾说,当你下定决心,无处可去之时,便可按照图上路线去寻他。你便去试试罢。”

傅彩霞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手中牛皮,她不信有什么清秀、老、道。更不信这些什么所谓命定的诡异神事。但爹爹方才答应,即便心中疑虑此时也并不想多问。

只抬头感恩道:“多谢爹爹。”

傅诩瑾让他们二人起身,又走至陆砚尘身旁,慈爱道:“孩子,你自进了我们傅家的门,便就是我们傅家的孩子。你不欠傅家什么,此路凶险,你不必陪着霞儿。”

陆砚尘心中感激,但仍旧慌忙答道:“老爷,尘儿心甘情愿的。”

唉,如今两个孩子都要离家,傅诩瑾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摆了摆手道:“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两人又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心中的愧疚和大义交织,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感觉心中轻快了不少。

谈完此事,已近寅时,三人出去,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彩霞和陆砚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房间不同。

傅彩霞睡不着,陆砚尘陪她坐在枇杷树下,看天色的暗一点点褪去。

她开口:“哥哥你看,这院墙是不是变矮了?”

陆砚尘对着她温柔地笑笑:“是,变矮了。”

两人视线对上,都笑了。

晚风吹拂着枇杷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今日院中,连风都是轻快的。

这个雄心壮志的富家千金也该踏上她自己的征途了。

翌日一早,她便偷偷去了傅诩瑾的书房,将房中珍宝架上的玲珑白玉瓷瓶偷偷藏于了袖袍中。

一天一夜没睡,傅彩霞心中灼热,食之无味。

她等不及了,一刻也不想等了,想立马去找爹爹辞行,但爹爹也一天一夜没睡,她不敢过去打扰。殊不知傅诩瑾也是心事重重,辗转难眠。

午时,几人各怀心事地用了饭,眼见用完了饭直到傅诩瑾离开也再没有提及此事,二人心中复杂,不知爹爹是否又改了主意。

终于在回廊中再见到傅诩瑾,傅彩霞便迫不及待又心虚地叫住了他:“爹……”

傅诩瑾苦笑,心中酸涩:“马车已经套好了,路途遥远,在准备路上的东西。”

“……是女儿急躁了。”傅彩霞心虚道。

傅诩瑾砸吧了一下嘴:“霞儿。”

“爹,”傅彩霞出言打断,有些话她现下是一句也不敢听的,“爹,你随我来。”

她拉着傅诩瑾到了一处家仆婢女众多的地方,掏出了袖中那个玲珑白玉瓷瓶。

这个瓷瓶曾是先皇因哥哥傅敬亭壮志殉国而赏赐的物件。御赐之物,都宝贝地放在珍宝架上,今日傅彩霞将它取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玲珑白玉瓷瓶碎在了大家的面前,众人大惊失色,都忘了反应。

她这一摔,生生摔断了自己的后路,也给傅家铺出了一条活路。

“爹,御赐的东西,也不过是件东西罢了!狗皇帝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傅诩瑾此刻脑子也空白了一瞬。

“爹,送我去祠堂。家法处置,不可手软,叫大家都看到,今日我便走了。”她小声对傅诩瑾示意道。

傅诩瑾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狠?怎么想得这么远?这么缜密?这是他的女儿吗?他对这个女儿究竟了解多少?

“爹?”

傅诩瑾的思绪被猛地拉回,鸭子生不了凤凰蛋,夫人家族中的武魂血脉和自己身上那点儿文人风骨想必都是流到了女儿身上了。

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傅诩瑾苦涩笑笑,女儿没有同自己商量瓷瓶的事情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了。现在只能顺着她的想法去做。去保全傅家,保全傅家上下十几口的性命。

他带着怒色将傅彩霞带到了祠堂,用家法刑鞭狠狠地抽打着她。每抽一下,皮开肉绽。傅诩瑾心中疼痛,疼得指尖发抖。

傅彩霞的母亲、陆砚尘、小核儿闻讯赶来。都被眼前的场景惊掉了下巴。傅母更是险些晕厥。

傅彩霞跪在祠堂前,身上鲜血淋漓,而傅诩瑾手中,仍挥舞着鞭子。

在场众人,只有陆砚尘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冲着小核儿喊道:“小核儿,拦住夫人,不要叫她过去。”

他自己冲上去护在了傅彩霞身前,抱着她,替她挡着鞭子。

“啊?”小核儿不可置信地听着陆砚尘的话,傻不愣登地拦住了夫人。

傅彩霞十五虚岁的身躯被打得颤抖,嘴唇发白。忽然感觉到脑袋旁边的温热。

“哥……”她虚弱地叫出声。

“做乱臣贼子的不是你一人,哥护着你。”陆砚尘喉间酸涩,不敢去看她身上的鲜血淋漓。

傅诩瑾没有收手,连带着她二人一起打。这顿鞭子,打得越狠,傅家越安全,他们二人走得越远,越心安。

傅母不理解为何会这样,只是方才听婢女说女儿摔了御赐之物,还说了大逆不道的言论,她不信,女儿向来乖巧,其中定有误会,用力挣扎着推开小核儿。

小核儿心中痛苦,没力气去拦夫人,自己也要冲上来给小姐挡鞭子。

“拦住她们!”傅诩瑾咬着牙,噙着泪对家仆吩咐。

家仆将傅母拦在了外面,她阻止不了,又看到孩子们血肉模糊,生生气晕了过去。

傅彩霞转头看到母亲这样,心脏比身上的伤还疼,但此刻,她也没有办法。

他们咬着牙,不知挨了多少鞭,尽管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可两人愣是没喊过一句疼,也不敢发出一声哭腔。

将疼痛和情绪都憋在胸中,无所畏惧地面对一切。她心中有目标,只要今日打不死,只要今日留口气,让她能走出这个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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