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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府君篇

蛇妖府邸位于洛迦山幽夐深处,被参天古树牢牢遮挡住,放眼望去除了林海便是林海。

府里有一池深水,那似乎是他的住处,李持盈亲眼见他狂怒之下险些现出原身,又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匆匆钻进池底。

一连两日,蛇妖都没再出现。

白日里,李持盈在府中四处乱走,忽然听见一阵阵极惊恐的抽噎声,路径尽头,僵硬古怪的仆役压着几个女子迎面走来。

这些仆役同迎亲的伥鬼纸人不同,他们虽然肢体僵硬行动迟缓,路过时却能看见胸膛的起伏,是些实打实的活人,想来是被蛇妖所控,如同失掉魂魄一般。

李持盈暗暗将他们称作活死人。

活死人路过时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倒是被他们辖制的女子面色更加惊恐,大概是把她当做了此间的妖物。

李持盈跟在身后来到一处荒僻的院落,竟在这里见到了消失两日的蛇妖。

蛇妖正在一个大瓮前面端详着什么,见到她来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情比之前日和缓不少,似乎已经接受了她忘记他的事。

在屋子正中还摆着几坛大瓮,上面画着怪异纹路,那纹路如同怪蛇扭结,看久了令人头脑昏沉,心烦欲呕。

李持盈赶紧移开视线,蛇妖见状轻笑一声。

“这是红颜酒,我研制许久换了许多次药方才酿造出来,要尝尝吗?”

屋内没有任何酒香,反而浮动着腥秽之气,刚刚送进来的女子此刻不见踪影,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未封口的大瓮。李持盈心知酒未必是真酒,红颜大概是真红颜。

“送来的新娘都变成了酒?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人?”

蛇妖冷冷一笑:“我无意折磨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谢清微,若不是为了破开他的封印,我也不必如此。”

谢清微?看来就是他将蛇妖封印于此。不知为何,心脏咚咚一阵急跳,李持盈捂住胸口,这股莫明的燥意又顷刻间消散了。

她想,蛇妖凶猛,还是封印的好,口中却问道:“封印还有多久就会彻底破开?”

蛇妖将院中两个酒瓮封坛施法,“快了,等这些酒酿好了,泼在四角镇兽之上,破了谢清微的至阳之气,我便可不受辖制重归自由。”

李持盈一时默然,或许只有诛杀蛇妖才能平息一切,手臂上得金钏匕首冷冷凉凉,似在提醒她不可轻举妄动。

但她心头恚怒,仍是忍不住刺道:“天行有道,必不允你如此倒行逆施。”

蛇妖冷笑连连,“和他待久了,你也变得婆婆妈妈,想当初你杀遍天上人间,造的孽不比我少。”

见李持盈面露疑惑,他又讽道:“怎么?这也不记得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树影参天。林间荒草丛生,一时难以找见回住处的路径,草间窸窣有声,几条斑斓毒蛇蹿进草深处不见了,乱转一阵后,不知从何处飘出两个纸人为她引路。

奇怪,不知纸人是从何处来的,竟似无处不在一样。

路旁的野花开得正艳,李持盈停下步子欣赏,伥鬼纸人也停下,站在不远处等候。

他们果然不是寻常鬼物。

裴玄之若是误入洛迦山深处变成了活死人,抑或是变成伥鬼纸人,绝对难以脱身。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心头沉重,如今她要做的就是探明裴玄之是否在此,还有,在封印被毁前离开洛迦山。

前方便到住处,李持盈脚下打了个转,又在四处闲逛起来,忽然瞧见树根下散落几片竹片。

夜幕降临,李持盈倚在窗边看月亮,月如玉弓,垂挂西天,正是初八日上弦月,粗粗算来,来到镜中已有二十三日之久,终于有了裴玄之的消息。

竹片静静地躺在桌面,伥鬼纸人们不会在意这些花花草草,蛇妖自然也不会留意。可是路过竹林时,李持盈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些散落的竹片。

她确信竹片是被人刻意放在那的。

竹片虽然宽窄不一,还带着粗糙的毛坯,乍一看仿似被风吹断一般,但仔细瞧就会发现它们的长度都是一样的,不多不少刚好是九寸。

犹记得裴玄之曾讲过姜太公用阴符传递消息克敌制胜的故事。

他说,“行军时最怕消息泄露,故此将帅之间常以加密的方式传递军情。阴符便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以不同长度的竹片代表不同的信息,四寸为失利,五寸为败军亡将,六寸为请粮草……”

女孩童声稚气地问:“你读了许多兵书,日后是要做大将军吗?”

少年的面孔上初见沉毅,“突厥、吐蕃、契丹、各州节度使拥兵自重……内忧外患,兵书不可不读。”

她赞同地点头,实际上对这些朝政一知半解,心思马上又回到了故事上面,“你还没讲完呢,七寸是什么,八寸是什么,九寸又是什么?”

少时的记忆猝然席卷,李持盈望着月亮,笑意朦胧像是一缕飘忽的梦。

他说:“……九寸为克敌擒将之符。”

说完,以指尖轻敲她额头,“好了,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再不回去就要挨骂了。”

女孩嘟嘴:“我还想听,你再讲一个好不好?”

受不住她的软声央求,裴玄之妥协,“那就再讲最后一个,说好了,是最后一个喽。”

李持盈的嘴角牵出不知似讽似怅的弧度,目光又放回到竹片之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与她约定要主动出击,难解的是要如何出击。

竹身上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看来看去就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片,将竹片放在火上烤水里浸也没任何变化,只是这样一摆弄,还真教她发现了些异样。

在边缘处有些凹凸不平,像是雕刻着什么,李持盈细细分辨那几个米粒一样的刻字。

似乎是“小梅花”。①

咀嚼着这三个字,她蓦地笑了。

李持盈旁观蛇妖的性情阴戾之中带着压抑,必是羁困几百年尝尽了孤独的滋味。翌日,她提了一坛酒主动提起从前,要蛇妖好好讲讲她们的故事。

蛇妖羁困多年,孤寂至极,见到她提酒叙话颇有几分惊讶,乃至于有些受宠若惊。

李持盈说道:“你库房里积了数不清的酒,不如今日一醉方休。”

蛇妖目光有几分怀念,“你还是如此好酒,可见无论什么境地,本性都难以改变”说着轻轻一嗅,“是坛好酒。”

李持盈微微一笑:“让好酒积尘,可是罪过。”

蛇妖嗤笑一声,“这坛酒哪够得上一醉。”

话音方落,伥鬼纸人搬来一坛又一坛酒,直似要将酒窖搬空。

“我记得有一年你想喝醉仙酿,跑到清圣山去和欢伯打赌,欢伯被你喝倒了,醉仙酿被你喝得喝带得带,整个清圣山一滴不剩,几个月后欢伯醒了,气得捶胸顿足,还来云阙仙宫找你讨要剩下的酒。”

“哪里还有剩下的,你一回来便将酒分给了大家,整个云阙仙宫都醉了十多日。”

一坛酒下肚,他面孔涌上菲薄的红,好像回想起醉仙酿的醇甜甘厚。

他一连说了许多关于那女妖的趣事,诸如她生性喜静却也爱看红尘烟火,时常来到人间游历,赏灯游湖,看过塞北烽烟,也见过江南温柔。

她生性最为顽皮,无聊时也会效仿话本中的山精鬼魅半夜去敲过路士子的屋门,也会作怪惊吓那些性好渔色之人。

但是,什么人见到她会不生爱慕觊觎之心呢,就连九天之上的仙人都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你呢,江南烟雨,塞北风高,你更喜欢哪里的风景?”李持盈问道。

“我?”蛇妖挑挑眉,“哪里的风景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看山看水,我隔着水镜看你,你眼中全是风景,我眼中只有你。”

蛇妖的鬓发滑下一缕,灰白斑驳,他这张并不如意的面孔上显露出罕见的情愫,像是在看她,也像是透过她看向曾经的自己。

“大蟒蛇神一族累族为天神护法,可惜我心高气傲不愿意供人驱驰俯首称臣,所以来到人间,占山为王,本也自由自在。可我向来贪嘴,平生最爱食人,因无节制引来僧道围攻。”

“那群蠢才,只知觊觎我的妖珠,而不知我的厉害,一开始他们还互相戒备,唯恐对方占得先机,最后发现不敌时才联合起来,可惜太晚了,那一夜,汤谷的溪水都成了鲜红色,他们全成了我的腹中之食。”

“我常想既然生而为妖,便注定为屠戮而生,世间万类不过是餐中之物罢了。我生来要为恶,佛法却偏要我善,我岂能甘心。”

“我这一生本该自由自在,纵情天地,直到那一日,善光和尚来到汤谷,我与他恶战三天三夜,棋差一招被他收入这面无常镜中。”

“我的自由彻底消逝了……”

他又饮尽一坛酒,神色间尚存桀骜,更多的却是不甘。

想来,他一个如此桀骜不驯的妖屡遭囚禁,正是经受着最酷烈的惩罚,怪不得妖身亦会天人五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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