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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醉酒

滚烫滴血滑落,她快速抬腕,于那滴血落于仙宁眼角前,精准无比地将其抓住。

那滴血珠于她莹白掌心,微绽生花。

他笑,“你敢持刀刺向她,却不敢任由血滴于她眼上。旁人对你的喜欢,当真无所谓吗?”

“你,又将我的刀弄脏了。”

殷思仍握着刀刃不放,稍朝他自己那侧一拽,巫辰受这股力时险些撞在仙宁身上。

她只好松手,放开了那刀。

月色洒下,光辉银白。唯月下两人掌心处,共染上绯绯血红。

他微微抬手,手指轻触那染血的刀刃,轻柔从容,并不像在擦拭可伤人性命的凶器。血渍渐渐褪去,只留下刀刃清冷的寒光。“抱歉,刀还你。”

她沉默着接过那金刀,将其收入腰间时,不自觉地碰了碰刀刃,竟仍留有他血液的温度。

很热,很烫。

“巫大人在想什么?”

她故作轻松问道:“现下皇室的字辈是什么?”

——“取日字为头,皇子为‘晚’,公主则为‘显’。”

她斩钉截铁地确认了仙宁的全名,“承显宁。”

殷思:“若是如此......未免也太明显了。”

巫辰道:“明显怎么了。”

“你们取化名的,都喜保留一字吗?”

“......”,她不愿理会无聊至极的人。

仙宁被侍女扶回殿内休息后,桌前竟许久无人离席。

对月愁,又是一阵长久的无言。

殷思只自顾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她的目光常随他手中酒盏流转,异样于眼底暗涌。

她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脑中凌乱得很。

寒宵未休,秋风瑟瑟中,她只想无限远离他。同坐孤斟,却只与星作伴。

殷思道:“这酒不错,尝尝?”

巫辰没好气道:“殷公子好雅兴。”

他嘴角轻扬,笑意和缓。“巫大人为何突然如此唤我......”,而后不自然得垂首,小声喃喃着,“好不习惯......”

“巫大人.....喜欢玩游戏吗?”

“玩什么。”

“一句虚言,一杯酒。”,他举杯示意,随即道:“我们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若是答不出或是不想答,需罚酒一杯。且,只可说真话,绝不可说谎。”

巫辰:“如何知道是真话。”

——“无需知道,只要是由口中说出的话,便都是真的;若觉对方话中掺假,亦不可质疑。”

他眸含星斗,笑起来,其中意味却是悠长且晦涩难懂。

巫辰并不觉得自己讨厌他,却也实在信任不起来。不过他应是时常能懂,自己的弦外之音,倒不算是蠢人,勉强对话,还可以做到。

月悬中天。

只是秋日,便已霜华满地,往日的夜晚,她的孤影,散落满地,寻不得方向。

她不知何为思念,心情只是郁结于心中,难以化解。离恨苦,更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愁思晕染,伴月长,若往后多一人,应是也无所谓。

“全凭自觉?”,她问到道。

——“是,全凭自觉。”

巫辰道:“你问。”

殷思启唇,神色专注,目光灼灼盯着她看,而后缓缓开口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皱眉,不愿回答无用的问题。

“不回答,要罚酒。”,他缓执起酒杯。杯中酒,颜色清淡,所映月光于杯中轻晃。

她无暇回应,又晃神一般盯着他手中的杯盏去瞧。

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那绯色衣袖之上。他应是适合穿淡色的。

她总也想不明白,他常穿这红衣做什么。

接着,目光被牵引般,缓缓滑过他半露出的手臂,肌肉起伏并不明显。目光又至衣领,最后落在他的脖颈,喉结微微起伏,左侧是那枚红墨朱砂。

他似是察觉出浑身正被人紧盯着,“咳......为何又发呆。”

“.......红色。”,她冷冷开口,心却飘然,以至于并未察觉他多问出了一个问题来。

她道:“为何认得我的刀?”

——“见过。”

“见过一次便认得了?”

他笑,“这是下一个问题,多问,也要罚酒。”

她冷着脸,随意拾起手边的团子,向殷思砸去,正中左肩头位置。

“生气了吗......对不起......”,他长睫微颤,眸中蓄满委屈,轻拂着团子于衣上留下的点点白面,不敢再说什么。

巫辰却是捏着手里的团子,若有所思道:“模拟天象,团子可以、叶子可以......那用别的景致,也可以。”

——“伪造天象,诓仙宁去重阳宴?”

她歪头不解,“这是诓骗吗。”

——“不是诓骗吗?不如你像往常一样,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去。”

她又砸出一个团子。

他仍是没躲。

“我来想办法。”,他薄唇轻抿,竟笑了,“那继续?”

“随便。”

第二个问题,他开门见山道:“你为何杀陈湘娩?”

她目光清冷,未见丝毫波澜,“因为梦魇。”

今日,是她多年来初次道出梦魇之事,答句中未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她不愿多加回忆,多想一刻,便会被重新拽回仅余恐惧的一片逼仄黑暗之中。

她从未怕过什么,应是名为恐惧的心情,早早于梦魇之中消耗殆尽。

“......”

“还......还问吗?”,他察察觉巫辰不自然的神情,似是关切。

——“没到你问我,公子请。”

他自知出错,饮下一杯,却未觉苦涩。

巫辰忽地发问:“你月俸多少?”

“啊?”

她追问:“多少?”

“八两?或是......六两的,我还未注意。”

殷思似是一副从不缺钱的样子,她只觉得更加烦躁。

他却接下这话茬,神色饶有趣味,“巫大人缺钱吗?”

“当然缺。到我问了,缙华堂在陈湘娩手上,乱成那样,无辜之人死于她手下;你身为缙华堂真正的主人,更是沾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你为什么不作为?”

他只低眉沉默,片刻过后,他轻笑道:“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名声极差的风流纨绔,从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仅会因我姓名中一个‘殷’字,更加针对。我只想做个庸俗的人,护人性命、为人伸冤的事,我不感兴趣。况且,我已无筹码,没的可赌......”

“所以躲起来,装作听不见、看不见、说不了。做到无为,才可活下去。”

她丝毫不留情面,直言不讳:“顶着世家的名号,说着已无筹码。你在怕什么呢?怕死吗?置身于朝堂,一切旋涡的中心,竟会想着苟活怕死吗。”

他没有反驳,而是突然伸手,修长指尖缓缓落于她的唇角。

她微微一怔。

“嘘......别骂我了,好不好?”

他的指尖,留有淡淡酒香。

他面色平淡并无染红,连指尖也是冰冷的触感。

巫辰对他所说的话,难以苟同,甚至是费解、痛恶......

想到此处时,她不免有些怒意。

她忽地歪头,目中含煞,陡然张口,利齿紧咬上他的食指。

殷思:???

他不敢抽回手,“怎么又咬人......上次在敬过司就是突然开口咬我......”

她抬眸松了口,目光如冰箭般射出,直直穿透眼前之人,轻声道:“错了,我不光想咬你,更是想咬死你。”

他尴尬地笑着,默默收回手。

“到我问了......”

不出所料,眼前的人又于刹那间红了耳根。

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了些绯色,他慌乱地垂下头,额间发丝也乱了。碎发遮住过半的眉眼,而后忽然开口问道:“展颜辰,原先符禺岗的是不是展家私兵?”

巫辰道:“不是。”

“那是什么,当年文定帝就是因符禺岗......那儿净是些……”,他的语速渐慢,带有些迟疑。

巫辰道:“喝完这杯,我回答你。”

倾酒入喉,淡色银线沿一点深红滑落至脖颈深处,酒意尚未被熄灭,对面的人只是红着脸,静静盯着她看,连喝下三杯。

他再次向她确认:“符禺岗的,是什么人?”

“流民。”

“......怎会是流民。”

巫辰道:“确实是流民,只是会武的流民而已,都是我娘当年亲自救下的流民。”

“好笑......哈......”,他却自顾自得低头笑起来。“展颜辰,从前的展家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巫辰抬眸,眼中是化不开的淡漠,冷冷言:“......展家,已毁,什么都做不了了;我,是已死之人。”

她继续问到:“殷思,你能帮我到何种地步?”

他变得不敢直视她的双眸,“......我帮你到死,如此,可以吗。”

“没的问了,结束了。”,她起身就要走。才起身,手臂却被他拉住。

殷思:“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生辰是哪日?”

巫辰低头看他,他眼中已有半分迷离,醉意朦胧间,睫羽轻轻翕动,含泪的一双眸子于月下闪烁。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十月初七。”

他醉意沉沉,身体绵软地趴于石桌之上。因刀伤染血的手,却仍执拗地紧拉着巫辰不放,滚烫鲜血染上她的衣袖。

她并不觉得脏。

如此滚烫热烈的温度,更是她从未触过的。她鬼使神差般退回半步,盯向他颈间朱砂痣,微微发愣。

而后抬手,指尖轻触一点红墨,温热之感传遍经络,和他的血一样,正在发烫。

她反复摸索着指下微微凸起的红点,又眼睁睁瞧着半趴于桌上的人,绯红蔓延至耳根、脖颈。

巫辰这才确认,他确实是睡着了,确实是喝醉了。

冷月洒下,再无微凉之感。

......

梦回惊起,血影残留于眸中,血腥之气犹绕鼻端,心内惶惶。

夜凉如水,星子隐于墨色苍穹,屋檐之上,巫辰孤身一人守着夜。

献都的辰星远不及洛川清晰的,越是接近权利漩涡的中心,迷雾漫漫,谜团待清。

她不禁轻叹。

寻出值得信任的人,好难。

不远处传出响动,又是他。

待他身边的女子走后,仅留下他一人。

巫辰于屋檐之上,猛得扬手,短刀如脱缰之矢般朝他飞去。殷思察觉出寒意,侧身去躲,短刀正斜差在眼前半步的石砖上。

他回头抬眸,望见檐上人,道:“失策失策,夜中私会佳人,竟被巫大人发现了。”

她将头一歪,皱眉不解。

“什么是私会。”

阵风拂过,他的发丝随风而动。他嘴角轻扬,柔风自眼角眉梢缓缓逸出。“如你这般见人就砍的会面,就不算是私会。”

她道:“没有想砍你,只是想杀你而已。”,而后又甩出几把暗器小刀刺向他。

他身形一闪,转瞬便稳稳落在屋檐之上,坐到了她的身边。

巫辰自是反感,于腰间摸了金刀正欲往他身上去扎。

他不慌不忙间手臂探出,精准扣住她执刀的手腕。而后凝视着她,声音喑哑:“展颜辰,你如此一远一近得待我,到底是何意......一会儿说要杀我,一会儿却又.....胡乱碰我。”

她听不懂他的话,只好问些别的。“刚才的是什么人。”

“我在花楼的线人。”

她后来才知那花楼是什么地方,只是不懂何为旁人口中的‘情色交易的肮脏之地’。好奇心作祟,她忽地开口:“我也想去。”

“去......去哪儿?”

“花楼。你不是日日留宿花楼吗,我也想玩,我想试试......”

“巫大人既知我偏爱姿意之道,更不是什么端方君子......为何仍频频对我,那样胡来。”,他说着更捏紧了她的手腕。

她将眉头蹙紧。

巫辰反复回忆自己往日所做,除了偶尔用刀去刺他,想不出有任何胡来的动作。只不过是前几日以毒作为威胁,逼他褪去衣衫替她试毒而已。

但她未能得手,反而与他起了争执,几日都未再互相搭理。

“放开我。”,她眼底深处悄然涌起的杀意,另一手抬起拽向他的衣领,她手上力气不小,那领口竟不堪拉扯,“嘶啦”一声裂开半幅。

殷思:......

他身形微晃,一侧肩头袒露于外。

她却不觉扯坏别人的衣裳有什么不对,反而眉眼含威继续威胁:“别逼我杀你。”

他笑,“你不会杀我,你只会反复引我......出错。”

巫辰面露疑色,他却仍觉她极其擅长佯装天真,装作不懂这些男女之事。

“想杀我......那你尽管来杀。”,他将她的手往自己那侧一拉,刀刃刚好抵于他的颈侧。她的手腕却离他的唇更近了些。

他望着眼前惦念八年之久的人,情思翻涌。终是忍不住,微微低头,唇落在她腕间。

“如何?我这样......像不像见色起意的坏人。”

巫辰却感他贴于手腕的呼吸,急促而炽热。她顺着刀柄去看他的眼睛,睫羽上竟又凝着些清泪。

她松了手,金刀掉到檐下。她腾出手来后,好奇地触上他眼角的泪,泪渍被悄然拭去。

她忽地开口问道:“我呢?这样够见色起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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