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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给你。”

贺枢扫了一眼面前的靛青色荷包,看向站在对面的人,固执地伸直右手,低头盯着地面,完全不与他对视。

“这是什么?”

江望榆咬住下唇,没有说话,保持原本的动作不动。

无声僵持片刻,贺枢终于拿起荷包,解开系绳,借着朦胧月光,看清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愿意拿起荷包,江望榆霎时长松了口气,抬头见他眉心微蹙,犹豫着解释:“是谢礼,你帮忙从太医院里拿了那么好的野山参,还帮了我不少忙,况且你现在又买了宅子,我理应报答。”

昨天做出了决定,今天上午在家里的时候,她仔细算了两遍,往荷包里装了整整二十两白银。

“我说了山参是在太医院拿的,你身为朝廷命官,从太医院拿药无需额外付钱。”

江望榆悄悄觑了眼他异常平静的神色,抱紧怀里的册子,往后倒退两步,“我先去观察天象!”

贺枢立在原地,合拢手指,掌心碰到微微凸起的银子边缘,目光直落在穿梭在仪器之间的纤细身影,脚步轻快自在,仿佛终于卸下了重担。

他闭了闭眼,将荷包塞进袖子里,缓步上前道:“我来帮忙。”

江望榆一顿,仰头看夜空,澄净无云,银月凸起。

现在勉强还清了他的人情,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往旁边挪开两步,语气恢复初见时的客套疏远:“劳烦你去观察测雨器。”

贺枢沉默一瞬,答了声好,走过去,瞥了眼空荡荡的测雨器,站在旁边,不由再次看向那道忙碌的身影。

看了半晌,他转身,将要踩在向下的台阶时,忽然顿住,转头回看。

对方还在忙着观测天象,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离开。

贺枢收回视线,径直返回万寿宫的寝殿。

“陛下。”曹平迎上来,手里捧着几本书,“奴从文渊阁找了四本天文书。”

贺枢瞥了一眼,“找个地方放着吧。”

曹平脸上笑意一顿,瞧见天子过分平静的神色,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到博物架前,将四本书塞到最底下,转身又从旁边的御案上拿起两份奏章。

“陛下。”他快步走近,躬起身子,“这是冯指挥使今天傍晚时分送进来的奏章。”

贺枢翻开,看清上面的内容,轻轻一笑:“十万两白银,韦谦彦好大的胃口,难为他费尽心思,把大儿子送进工部当侍郎,二儿子送去扬州当知府。”

曹平一听天子声音里的笑意,顿时头皮发麻,深深埋头。

贺枢随手丢开奏章,“他们贪了那么多钱,河道堤坝修缮得如何?”

曹平连忙回话:“还请陛下放心,冯指挥使和奴都派人盯着,他们不敢太嚣张,修缮的河道很稳固。”

“叫冯斌保护好人证和物证,不得叫韦谦彦察觉。”

“是。”

贺枢拿起剩下一份奏章看了一遍,思索片刻,信手拿起曹平刚端来的毛笔,划掉两三个姓名,转手又将奏章递给曹平。

“还是按以前的法子办。”

“是。”

曹平连忙接住奏章,翻开细看。

家境穷困的赠送金银,嗜好学问的送些大家名作,骁勇善战的赠以名家兵法,若是都不缺,则酌情赏赐一些笔墨纸砚。

每看一个姓名,曹平便记住要赠送何物,末了,他收好奏章,肃手站在旁边。

贺枢坐在榻上,伸手从靛青色的荷包里取出一枚碎银,捏在指尖,缓缓捻动。

他垂下眼帘,收拢手指,碎银顺势落进掌心。

“放好。”贺枢将荷包递给曹平,“明日朕要去乾清宫。”

曹平小心捧着荷包,感受到里面沉沉的银子,也不敢问,又听到天子的吩咐,连忙应是。

在乾清宫待了五天后,天子终于返回西苑的万寿宫。

年轻内侍端着托盘,上边整齐摆放一件暗绿色的官袍,脸上漾开讨好的笑容,唤道:“干爹……”

曹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呵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规矩都学到狗肚子去了吗?!”

“奴知错!奴知错!请掌印责罚!”

手里捧着托盘,年轻内侍没法掌自己的嘴,只能连连弯腰低头。

“行啦。”曹平出声阻止,“衣裳洗好了?”

“回掌印,是。”年轻内侍仍弯着腰,往上举起托盘,“奴亲自洗的,保准干净如新。”

曹平接过托盘,微扬起下巴,“下去吧。”

“是。”

端着托盘走进殿内,曹平看看正坐在御案后的天子,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放在边上,再看看屋里的更漏,小声提醒:“陛下,已经酉时正了。”

贺枢的目光直落在奏章,墨字一列列地映入眼帘,脑海中同时浮现对应的解决办法。

曹平小心觑了眼,不敢再说话。

外边的天色越来越黑,殿内依次点起宫灯。

眼瞅着天子终于放下狼毫,曹平立即端起一杯温凉的茶水,放在案上,转头看向更漏,自以为贴心地说:“陛下,现在是戌时末,奴已经让禁军守在观星台附近,不会有人撞见您。”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贺枢瞥见旁边的暗绿色官袍,“谁叫你把那衣服拿进来的?”

曹平一怔,立刻认错:“老奴知罪!”

说完,他匆忙端起托盘,几步走到殿外,压低声音,叫来候在外面的内侍。

“把这衣服藏好!”

盯着内侍走远后,曹平呼出一口气,调整神情,快步走回殿内,站在御案旁,沉默片刻。

“……陛下。”他观察天子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硬着头皮开口,“明日内阁诸位大臣要进宫议事,不知该传召他们去何处?”

“听说郑仁远似乎中暑了。”贺枢翻过一页书,“是之前在乾清宫热着了?”

“是中暑了,孙院使今天早上去给郑阁老看诊,奴去问过了,郑阁老有些头晕恶心,并无大碍,孙院使开了药,休息两天便会无恙。”

“你派人去送些药材去郑家,准许他告假两天,在家养病。”贺枢捏捏眉心,合上书,“明天叫内阁其他人来西苑议事。”

“是。”

翌日。

曹平站在万寿宫的正殿外,看见自远处走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绯色官袍,上前两步,“老奴见过诸位大人。”

“曹公公。”韦谦彦走在最前方,虚扶了一把,笑道,“请。”

“阁老先请。”

曹平没有托大,落后韦谦彦半步,后面跟着内阁的另外两名阁臣。

走进殿内,正中间的龙椅还空着,四人依旧恭敬地行礼。

“阁老请坐。”曹平搬来一张锦凳,放在韦谦彦的身后。

韦谦彦微微颔首,径直坐下,剩下两名阁臣站在后边。

曹平向几人略一欠身,转到殿后的里间,恭声禀道:“陛下,内阁的三位大人到了,各部的堂官则在殿外的值房等候。”

贺枢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

“臣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贺枢坐在御案后的龙椅,视线扫过底下的三名臣子,最后停在最前方的韦谦彦身上,微微一笑,“开始吧。”

各部衙门、各地州府等交上来的奏本经由通政使司整理,呈交给天子过目,再转给内阁草拟意见,司礼监审议无误后,发给六科等衙门执行。

需要像今天这样当着天子的面议事,通常都是商议一些重要政事。

从一开始的各处边疆战事,到各地州府的税收,最后到各部衙门人员调动等等。

“新任的通政使……”贺枢扫了一眼奏本上的姓名,“阁老举荐陈章?”

“回陛下。”韦谦彦站在最前方,微微弯腰低头,看上去异常恭敬,“陈章任知府已有五年,为人严谨正直,处事不惊,臣保举他出任通政使,必能恪尽职守,忠心不二,为陛下排忧解难。”

忠心不二?

贺枢捏紧奏章,素白的纸上浮现深深的指印,他看着底下的老人,又扫了眼后边的两名臣子,“这是内阁的意思?”

两名阁臣彼此对视一眼,恭声答道:“回陛下,是。”

“既然如此……”他看向韦谦彦,缓缓笑道,“便依阁老所言。”

商议完官员调动,贺枢看看奏章,问:“城东新观星台修建情况如何?所需的简仪、浑仪、日晷等铸造进展到哪一步了?”

“回陛下。”吴监正刚刚被传召进殿,站在最末端,提高声量回答,“臣每日都去东城,新观星台修建进展有序,预计可以如期完工,臣亦安排监副监督各项仪器铸造,万望陛下安心。”

贺枢扫了一眼站在底下的臣子,视线落在穿着正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身上,“韦侍郎,你们工部要好好配合礼部和钦天监。”

韦侍郎往前一迈,悄悄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父亲,恭声回答:“臣遵旨。”

议事完毕,众臣依次告退。

贺枢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殿外。

韦谦彦走在最前方,被几名臣子簇拥在中间,逐渐走远,再也看不见。

“曹平。”他淡淡一哂,“你和冯斌两个人,各自管好司礼监和锦衣卫,将那些转投到韦谦彦的人记下来。”

“是。”

“还有,让冯斌盯紧那个陈章,往后各部各地的奏章,尽量少经过通政使司的手,直接呈上来。”

曹平深深低头:“是。”

贺枢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拿起案上的奏章,一本本地细看。

一直看到最后一本,外边风声呼啸而过,吹得窗棂砰砰作响,连殿内烛光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

贺枢捏捏眉心,问:“什么时辰了?”

“陛下,快酉时末了。”曹平奉上温茶,“是否传膳?”

贺枢没有回答,默默坐了会儿,忽然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守在门边的两个内侍连忙打开殿门。

外边的狂风猛灌进来,吹得宽大的天子衣袍猎猎作响。

天色几近全黑,天际山峦融为一体,乌云翻滚,一道蜿蜒银蛇劈开阴云,短暂地照亮四方,下一瞬,轰隆隆的雷鸣声自远处传来。

响了将近一刻钟,细细的雨丝飘落,转瞬变大,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打破四周静谧。

狂风不停,裹着雨丝,刮进殿内。

曹平悄悄觑了眼一动不动的天子,连忙暗中打了手势,示意其他人去前边挡雨。

“去拿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

曹平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到天子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另外准备雨具,朕要去观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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