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里出来,秦兆在紫宸殿外端正的跪了一整天,明帝也没同意迎朝阳长公主归国。
下诏书曰:秦兆误传朝阳长公主身体有恙,行事疏忽,言语惑众,念其平日尚无大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萧显受诏入宫时,秦兆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容憔悴,嘴唇干涩,目中布满血丝,额头磕出血痕。
就算明帝以诏书方式了结此事,他却依旧想再赌一次帝心。
二人对视一瞬,互为得利,皆有释然。
紫宸殿内,明黄色的龙椅威严肃穆,九龙画壁栩栩如生,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颇有种高处不胜寒孤独之感。
萧显规矩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明帝抬眸看了他一眼,随意的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大太监极有眼力见的关门出去。
上位者的声音显得苍老阴冷,透着寒意,“秦兆可还在外面跪着?”
“回禀陛下,还在。”萧显语气淡淡答话。
明帝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单手倚在龙椅扶手上,目光落在他成年的儿郎身上,神情越发落寞,“今日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你唤朕阿耶。”
萧显垂眸敛下情绪,语气平淡的吐出,全无父子间的亲昵,“阿耶。”
“你多久没主动来见阿耶了?”明帝发问,旋即继续说道:“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今日早朝刚见过。”萧显情绪不动。
“若无早朝,你定是不肯来见朕。朕知道,你怨朕。”明帝此时像是落寞的父亲,满目颓唐,尽是失意,“朕又何尝不怨恨自己。”
“儿臣不敢。”萧显跪下,愈发恭敬。
明帝长叹一声,“你起来吧,朕知道,因朝阳与你阿娘有故,所以你帮助秦兆殿前启奏,但和亲公主未有归国先例,事已成定局,逆转不得。”
“儿臣明白。”从他决定帮助秦兆开始,就知道定会被明帝发现,不被怪罪已然难得。
许是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年轻青春的日子。
那时萧显的生母孙昭仪伴在身侧,腹中孕育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只可惜,他没护住她。
生产当日母女俱损。
小公主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孙昭仪随后血崩而亡。
萧显幼年丧母,明帝痛失所爱。
工笔史书只记载寥寥数语:
长宁十五年秋,昭仪孙氏殁于掖庭,帝深痛之,辍朝三日,追封昭仁贵妃。
从紫宸殿出来,萧显与跪在殿外的秦兆说了几句,锦袍的衣摆划过石阶,身后之人重重的朝着殿内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鲜血如涌,却视若无睹,满目苍然的起身离开。
萧显转道去了立政殿。
殿门紧闭,掌事宫女守在殿外,见他前来,面色忽地紧张,快走几步相迎。
殿内传来燕王狂怒的声音,“静安伯府柳家算什么!娶柳真还不如娶江容呢,我不要!”
皇后随后也拔高声音,“由不得你!你若是还想……”
掌事宫女面色大变,惊惧交加,不安的挡在萧显面前,匆忙行礼,大声问安,“裕王万安,燕王正在殿下处。”
言外之意,人家亲生母子聊些私密话题,他这个继子还是不要前去打扰。
殿内声音戛然而止。
“多谢,本王明白。”
萧显语气温和没有停留,若不是进宫顺带拜见,他不愿主动前来,如此正好。
只是萧显转头时眸色一冷,一记眼刀刺向殿内,恨不得割血浸刀、一击毙命。
回府路上,坊间传言从朝阳长公主病重难医,变成了有所好转,再到即将康复。
不用想都知道,这定是明帝为了稳定朝堂,故意放出的消息。
日头正盛,骄阳炙烤,在树荫下的几人,汗水从额角浸出,向下滑落,帕子擦了几下便浸湿了。
江容额头浸出汗珠,正在和汀兰学习匕首近身攻击,如若有人背后挟持,应当如何防备。
为了防止她误伤自身,汀兰只折了段树枝充做匕首,练习一阵过后,感觉还是真实匕首的实战效果好一点。
汀兰问道:“娘子,可有匕首?”
她从前刀刃不离身,但自从被分到娘子院落为武婢,便不配备刀刃了。
匕首到是有,但江容不是很想用。
因为是萧显送的。
几番挣扎后,她示意汀芷去翻找,柜子顶端寻出一只木匣,捧到她面前,匣内是一把镶嵌红宝石鎏金云纹匕首,是萧显送她的。
她记得,这是让她不要乱说话的威胁。
再次触碰匕首上冰冷的宝石,像是前世失温的婚姻,触之冰冷。
她仿佛从未了解过萧显,虽然夫妻一载、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却依旧不免俗套的同床异梦。
只一年的相伴,对于漫长的一生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他身为皇帝后宫美女如云,等到他两鬓斑白的时候,怕是连她容貌都不记得了。
如今重活一世,计较这物件做什么。
身外之物在她手里便是她的,今日若是能让她学会,不受威胁,倒也成就价值。
汀兰双脚站立与肩同宽,手持匕首,利刃向外,拇指抵住刃背,虎口与刀柄贴合,四指紧握,藏于暗中发力,利刃破风,一击即中。
近身搏击,唯快不破,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指导示范江容看明白了,但真正实操的时候却无比犯难,握住匕首太过紧张,导致身体僵硬,出刃力量不足,速度不够,刀刃方向有偏差。
汀兰本打算让她入个门今天就算教学结束,但她却不肯如此轻松,让她再次示范,她再次实践,几次过后方才有所进步。
正当她高兴时,她重复出刃迅速,悬空的左臂躲闪不及,利刃在白皙的小臂上划过。
“嘶,好痛。”
薄纱下的肌肤细嫩,她扯开衣袖查探时,手臂上划过长条的伤口,伤口处渗出血液,因其皮肤白皙,与血的鲜红形成对比,显得伤口更加可怖。
江容吃痛,汀兰见状赶紧从怀中取出金疮药,用干净的帕子按住,嫣红浸满帕子,汀芷赶紧送来新的帕子替换。
场景恍惚如此熟悉,她呼吸一滞,痛若失声。
不多时,血是止住了,汀兰稍稍放心。
但反观自家娘子的脸色,却全无血色。
与此同时,乘坐马车回府的萧显正在闭目养神,忽地左臂一痛,下意识握紧小臂中段,眸色骤冷,眉头紧锁。
他拉开衣袖,小臂皮肤完好无损,内力运行静脉毫无受损,非毒非伤,那这疼痛又源于何处?
一时间,脑中闪过几段记忆,极快极轻,记忆再次蒙上了雾,他拨开云雾,奋力追赶抓取,却如指间沙,消散于虚无。
手臂上疼痛未减分毫,心头记忆若有所失。
他单手按在心口,呼吸急促靠在车壁内,半晌后方才缓过来,冲着驾车的陆遗命令道:“掉头,去左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