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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他今日未穿官服,属于私下出行,和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不一样。

被过继出家门的商榷安,有一种有别于习以为常的士族子弟的凌人清骨。

他更像是那位愿意在牢房里以死明志的殿阁大学士,濮国公。

但又有别于那位前大学士的陈规和清正,他审视地盯着她,目光高深且居高临下,“知道你跟踪的是什么人吗?”

“你胆子不小啊,妧娘子。”他轻声叹息。

妧枝心神在商榷安出现刹那间而震动。

她默默往后退,思绪已蔓延千里,像有灵性的树杈,火树银花,每个枝丫上的芽尖都在闪亮。

商榷安怎么会在东林寺?

他对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都看见什么了?

“这位郎君说的,怎么好似听不懂……”回视他,妧枝俨然看陌生人一般,“我认识你吗?”

商榷安静静无声端看着她。

妧枝打定主意,要与他划开界限,做素不相识的两个陌路人。

无论是在之前的东林寺,还是在濉安王府,商榷安当初都不愿对她多看一眼,甚至有意在他人跟前疏离避让,生怕她这辈子又要听妧嵘的话,死皮赖脸要成为他的妻。

耽误了他娶商唯真。

妧枝当然不会再上赶着与他相认,她能做到的,也希望这位商大郎君能懂她的意思。

妧枝不是一个没脾气的女子。

但她会审时度势,不会轻易散发出来。

上辈子,在商榷安的认识中,这个女子和京中大多官家出身的一样,脾性温顺,通情达理,毫无吸引人的优点所言。

至少在男欢女爱眼里,并无特别的兴趣。

看她的打扮,伪装成寻常人家的女儿,一个农女,朴素的衣裙,平静而微凉的容色,目不斜视的双眼。

这样的前世妻子,商榷安的确未曾见过。

她举止倏然和过往不同,变得大胆,行径突兀,他冷声嗓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般问,就代表商榷安已经察觉出妧枝一样是重生的。

就凭她今日这出离经叛道,跟踪一个她本该从未见过的妇人,暴露了她的身份。

妧枝欠身:“我与郎君素不相识,还请郎君莫要拦我。”

她不承认,亦不否认,回避了商榷安的质问。

面对灼灼目光,依旧无畏淡定。

但索性,商榷安并没有再追问,甚至不曾继续挑破妧枝的伪装,只用幽深的黑瞳谛视着她。

“劝你一句,不要再跟着方才那对女子。后果远非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妧枝默然不语,像跟失去了情感的木头注视着商榷安。

“我不跟,将来的后果就不用承担了吗?”

父亲另攀高枝,羞辱发妻,抛弃子嗣,母亲心结难解,重病加身。

弟弟痴傻腿瘸,堕成笑话。

唯一的妹妹艰难求存,被人欺辱。

这些,是她没经历过的吗?

“我知道她是谁,你母妃设宴,我见过她。”

而商榷安既然出手阻拦,想必也清楚这个女子身份,却在上一世从未跟她提过此人。

指责的目光明晃晃地出现在妧枝眼中,她看向因提起“母妃”而面色微冷的商榷安,勾起嘲弄的嘴唇,“还请不要阻我,不然我会不禁想起你身边那位用心呵护的商娘子……”

商榷安不悦地皱眉,听出妧枝威胁的意味。

“你想对唯真做什么?”

“谁知道呢?”妧枝:“若是不能与我两不相干,还像方才那样,我也不知会对唯真娘子做什么。”

商唯真是商榷安的软肋,妧枝捏不住他,那就只有狠狠捏住商唯真。

任何阻碍她计划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今日会被商榷安认出来,是她失策,的确未曾预料会在东林寺与他偶遇一场。

这种机会实在没什么必要。

她越过商榷安,跨过大雄宝殿的门槛,重新出了殿宇。

而被她抛在身后的人影跟着转过身,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整个人聚拢在暗处之中。

直到下属过来。

商榷安:“盯着她,不要让她伤了唯真。”

有了这一会儿的耽搁,妧枝要找的妇人已经不知去向。

寺里没有她们的身影,且正午快过了,香客不如之前那么多,依稀记得对方说过,要去找藏埜大师讲经。

一般授经的大师都有自己的禅室,会因不同的客人选择是否私下接见。

既然已经知晓薛明烛出身非同一般,对方出行又戴着帷帽,自然是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

妧枝找到负责通传藏埜大师的僧人,得到“师父正在宴客,今日不再见外人,还请施主下回再来吧”这般回应,未曾露出意外的表情。

显然现实与她预料的相差不离,妧枝道:“多谢小师父告知,那就不打扰了。”

僧人双手合十,从她面前离去。

妧枝看向寺中泛着绿意的一角,打算同样从此处离开。

即使见不到这对主仆也没干系,妧枝能另想方法接近她们。

只是她这辈子未出嫁的身份,让她比起上一世要寸步难行许多。

银钱不够不说,帮她办事的下人也没有能差使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力更生,去挖一条无人开垦过的活路。

寺中出来,妧枝路过甘家的施斋摊子,周老夫人和历常珽都不在,下人也忙忙碌碌,察觉午后香客不多,开始收拾家什。

到了街角巷口,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商榷安正与下属说着什么。

看到人来,抬眼一觑。

倒不像以前,要与她公私分明,撇得清清楚楚,视而不见。

而是用一种观察警示的意味打量她,谁能想到妧枝也重生了?

虽然未曾当面承认,但她后面那番话无异于昭示了她晓得许多这辈子不该知道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在东林寺,她所谓丢了荷包,耽误了时辰没去观音寺,亦不过是种借口。

她难道也未想过去观音殿相看?

上辈子这桩婚事可以说是妧家主动求来的,当时商榷安经常对妧枝冷脸以对,以为这般就可以让此女知难而退。

然而此女却像下定决心,硬要得到他身边妻位。

商榷安可以肯定,妧枝定然也清楚他不喜欢她,却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如此,成全她就是了。

记忆中,那个夏日,濉安王府中的叠翠轩里,此处离商榷安办公的草玄堂最近。

府中都知,若无重要事,不要轻易往这边来。

妧枝当然也没有这种权利。

但许是察觉到商榷安待她的态度,越来越冷,一副仿若要将这桩亲事毁掉的意图。

妧枝还是一个人来了叠翠轩,甚至亲自敲开了草玄堂的门。

连商榷安的手下枕戈都意想不到惊讶地看着她。

妧枝腼腆地说:“我找大郎君,有话要和他说。”

她面带强自的镇定,秀白的脸上十分干净,却微微遍布了一层轻薄的细汗,在烈日下呼吸都热了几分。

商榷安却连门都未让她进,而是站在屋檐下听她说。

“我知道大郎君对我有几分不满意,但这桩亲事已定,我很难违背父母之言。父母都盼望我嫁给你,我通习家务,自小就帮阿母分担,擅于管家。”

“女红之类更不在话下,若大郎君需要,我也能代为执笔,四书五经些许文墨,琴棋书画皆能陪郎君赏玩一二。”

她顶着晒红的脸,那么秀静,忐忑而坚定地向他引荐自己,“可不可以,不要悔了这门亲事?等嫁过来,我一定会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一个夫人。”

那时,其实有从濉安王口中,得知商榷安对这桩婚事有些摇摆不定,妧嵘在家大发雷霆。

认为是妧枝姿态不积极,未能讨好到对方,方才让男方不满意。

妧嵘好颜面,同僚和官位比他高的濉安王这样说,就是有试探之意,想要悔亲?当然不行。

妧嵘不肯准许这种事情发生。

且当时妧枝早已看出商榷安不情愿,觉得此人也非自己如意郎君,确实没有努努力,态度松散,不大上心。

因此就被妧嵘抓住把柄,认为是她想要从中作梗,让王府退亲,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沦为笑话。

于是在家便破口大骂,指责平氏教女无方,愧对妧家的列祖列宗。

平氏因这门亲事,长女能有一个高门大户做归宿,终于有了一丝笑颜,多了许多人气,在家中面色红润几分。

妧嵘对她态度亦比以前冷落时和颜悦色许多,受妧枝恩惠,妧柔也得到父亲青睐,能把她带到身边教导时日。

妧酨更不消说,能得妧嵘几句好话都受宠若惊。

这样的好日子随着濉安王府那边几句话,就变得翻天覆地。

平氏失去妧嵘宠爱,妧柔再无父亲教导,妧酨依旧是他人眼中撑不起家业的无用之辈。

妧枝那时才明白,这个家中,所有人都在倚仗着她。

她真的不能让商榷安悔婚。

否则这个家就要变成炼狱一样,所以她重新整拾好心态,登上王府的大门,去求商榷安答应让她进门。

可是,事实证明,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善果。

那年那句“做好一个夫人”,忐忑等待的心情如今已显得不再重要。

街角上,前世夫妻,今生陌路。

妧枝从商榷安面前若无其事地走过,四目相对的身影隔着中间巷道,近在咫尺,却远的好似星河迢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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