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信息量略大,叶曼嫣一时没了反应。
方才她以为沈泠刚到,并未看到她嚣张跋扈的样子,现下看来应是早就瞧见了。
然而此刻最令她恐惧的并不是她本色毕露于她面前,平日里她幽于内宅,母亲又对她十分纵容,她向不理官场中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九曲苑竟是长公主府的别居,那苑中住的必是长公主府的人。
思及此,她背后直冒冷汗,一时竟不知如何辩解,只跪在那里全然没了方才那番气焰。
“叶小姐如何不答?”沈泠垂眼看她,声音又冷了几分。
叶曼嫣无法,只得实话道:“殿···殿下,是臣女于城中见过府中公子,觉的颇有缘份,便想着日后常来往些,便叫婢女去……”
沈泠直接打断她道:“颇有缘份,方才本宫听你那婢女说,你送去的荷包被扔了出来,那里来的缘分?”
叶曼嫣慌不择言,“定是那婢女偷懒,不愿去送。”
沈泠不理会她的狡辩,“依本宫看,与你有缘不真,合你眼缘倒是不假吧。”
沈泠将茶杯重扣在案上,又接着道:
“今日带了这么多府卫,便是私邀不成,便想强抢吗?”
“殿下恕罪,臣女不敢,臣女实在不知那九曲苑是殿下府苑,求殿下恕罪啊。”叶曼嫣声音里夹杂着哭腔,说着便向沈泠扣头。
虽不知她有意的是温挣还是温行。
但她沈泠府中的人,由不得别人欺辱。
“想必是贵府大人忙于朝政,无暇教女,今日本宫事闲,替他管管也无妨。”说罢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粟玉跟在沈泠身后,待行至叶曼嫣身旁,又低头对她道:“叶小姐,请随殿下于府中一叙。”
叶曼嫣这下彻底慌了神,连忙交代身旁家仆回去告诉父亲,父亲向来宠她,定然不会不管。匆匆交代完后又赶紧起身跟着沈泠向长公主府去。
前几日刚下过雨,地面上潮湿,凹洼处雨水还未散。
来的时候倒还好,回去时不妨,踩了两脚,裙摆也溅湿了。
沈泠低头瞧那泥渍,皱眉,心中略微烦闷。
待到了长公主府,沈泠也不理会身后的叶曼嫣,越过主殿,径直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粟玉瞧沈泠神色不佳,也并未多言,替她更衣后,又奉上一盏暖茶。
沈泠捏着茶盏思忖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叫殿外的侍女去落枫院叫温行与温挣去主殿。
自己也带着粟玉朝主殿那边去。
主殿。
叶曼嫣独自在主殿侧厅中跪着,正东张西望,见沈泠过来,又微微垂了垂头,低声道:“殿下。”
沈泠仿若未闻,依旧没有理会她,不紧不慢地至座屏前坐下。又叫人在殿中两侧置了三副案垫。
案垫刚布好,温行与温挣就到了。
温挣瞧见殿中跪着一个人,待近了,看清那人是谁,便心中了然,不由看向温行。
温行倒是瞧也没瞧那人,眼神只落定在沈泠身上。
“殿下。”温行。
“殿下。”温挣。
二人拱手道。
沈泠示意他们入座,接着道:“你们可认识这位小姐?”
温行这才朝那跪着的女子投去目光。
只一瞥,便收回。
“殿下,阿行不识。”温行朗声道。
叶曼嫣诧异的看向温行,这一两月,她也曾去九曲苑几次,虽然她每次去,温行要么就是视而不见,要么就是将她的东西丢出去,不问她的身份,也不问她的来意。
她虽跋扈,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并不光彩,并未自报家门。但也不至于是不认识的样子。
瞧他旁边那位紫衫男子显然是认出了她。
莫不是想替她掩护?正准备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殿下,我与这两位公子确实不认识,想必是弄错……”
“殿下,阿行确实不认识这位小姐,但这位小姐却三番几次来扰我与兄长,那时白洪山战事在即,阿行不愿这些不相干的人扰殿下心烦,虽不堪其扰,却也并未告知殿下。”温行轻声道。
叶曼嫣听完后脸一阵青一阵白,合着他的不识,不是没见过她的意思,忍不住抬眼去瞧他,却瞧见那人神色温柔,很是乖顺的看着沈泠。
……
她于城中初次见他,他便冷着张脸,见他实在生得好看,才上去搭话。
她虽不算倾国倾城,但自问也是有几分姿色,平日里那些赶上来献殷勤的官家公子也不在少数,她受惯了追捧,偏他竟把她当空气般径直路过。
她自是不服,便跟到九曲苑,不想又吃了个闭门羹。
那时她也不过以为他生性冷淡而已。
后来她又去了两次,那温行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她向来跋扈,又是官家小姐,父母自幼宠溺有嘉,却不知为何,看见温行那眼神时却心生惧意,不知怎的就逃了出去。
回去后她越想越气不过,那人瞧着年纪不大,家中却从未见过长辈,想是稍有几个闲钱的富户罢了,自己竟被他吓走。
士农工商,这天下的富商哪个不想攀附权贵,想了又想,让婢女拿了去岁宫中杨妃赏她的香囊,那香囊一瞧就是宫中之物,虽不能自报家门,但她总想拿什么东西压一压他。
她在家中等消息,想着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了。
不想婢女回来竟说香囊被扔了出来。
如此不识抬举,她气极,却别无他法。
忿忿地过了二十几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着婢女拿着她的府牌去放话,若他再不识好歹,就叫他在这京都呆不下去。
自己则在茶肆等他赴约,还带了十几个府卫,若他不来,便将他绑了过来,她倒要瞧瞧,他是有多大的本事。
不料婢女却回来说那院子,现下已然是空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当即就要把那传话的婢女投厕。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爹爹在朝中任正三品大理寺卿,谁不敬她三分?偏那人……
叶曼嫣瞧着温行此刻的模样,像从没见过他一样,他竟也有这样一面,看起来良善无害极了。
“叶小姐,在我京都,天子脚下,即便他二人并非是我府谋士,也岂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道理?这便是你府中的家教吗?”
沈泠瞧温行被叶曼嫣盯着,脸上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几分委屈,一双眼睛求助似的望向自己,想是这叶曼嫣的确扰到他与他兄长了,便又出声斥道。
叶曼嫣张了张口,却语塞,一时求饶也忘了,只眼眶中的泪不住往下流,脸上的脂粉斑驳,显得有几分狼狈。
温挣思忖着这女子确实去九曲苑搅扰过几次,但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瞧她一人跪在殿中,哭的梨花带雨,不由有几分心软,瞧沈泠不像是打算轻饶她的样子,便想开口替她言语两句。
“殿下,这位小姐虽来过几次找温行,说到底也只是年少慕艾罢了,或许是用的方式不对,此番也算是明了了,即都无恶意,不若便结个善缘,日后两府也可常走动走动。”温挣言罢,殿中一阵寂静。
沈泠叹了口气,这温挣不帮自己的弟弟,还帮着外人说话,温行这个护兄狂魔,此刻想必是更讨厌那叶曼嫣了。
果不其然,温行方才还委屈温顺,此刻就只黑着张脸。
“殿下,那些不相干的人如何想关阿行何事?阿行是长公主府谋士,此生只愿追随殿下。”温行看向沈泠,眸中坚定,语气比方才重了几分。
温挣:“你……”
温行打断他:“兄长不必多言,兄长若是想去那位小姐府中走动,自可请便。”
沈泠替温挣捏把汗,见温挣还想说什么,忙抢先开口道:“阿行,阿挣方才并非是帮叶小姐说话,你兄长定然是更在意你的,想必是不想让你徒惹麻烦罢了。”
温行张了张口,语气有些失落,:“那殿下呢?”
她?沈泠没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正准备问,殿外侍女来报,大理寺卿叶奉尧已至府内,正在殿外等候。
沈泠只得先作罢。
“请他进来。”
叶奉尧自殿外进来,一眼就瞧见独独自家女儿跪在地上,而殿上其余人的位子上甚至加了软垫,有些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不悦。
叶曼嫣见自己父亲来了,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大滴大滴落下,混着脂粉黏腻在脸上。
“爹爹……”到底是顾忌此刻还在长公主府,未敢多言。
瞧见自家女儿脸都哭花了,叶奉尧忍不住心疼。
叶家到了他这一脉人丁单薄,仅有一女一子,那个儿子是府中舞姬所出,他向来觉得他难登大雅之堂。
就只剩这个女儿是原配正室所出,本就是老来得女,这女儿又惯会讨巧,自小便宠的眼珠子似的,还和夫人商量了,将来便招了女婿入府,一辈子将女儿留在身边,哪看的了她这样?
他走到自家女儿身旁站定,不等沈泠开口,他便率先发问,“老臣见过殿下,不知臣女所犯何事?竟惹得殿下这般不快。”
沈泠神色淡淡,好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叶大人,本宫有一事不解,可否向大人请教?”
叶奉尧不明所以,沉声道:“老臣不敢当,殿下直言便是。”
“叶大人官任大理寺卿,对我朝律法想必是烂熟于心,若有人无故谋害我朝臣子或储臣,该当何罪?”沈泠语气平平。
温行即将殿试,虽未入仕,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属东昭储臣。
沈泠这话问的突兀,叶奉尧不得不深思,没人比他更清楚,谋害当朝臣子或是储臣,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他又瞧自家女儿一眼,背后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