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与大都市繁忙的夜景灯光完全不同。宫城县的晚上，路灯规律而安静的光与来自于天空的明亮交相辉映着。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春季草木的气息。
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有一个长长的坡道。如果骑自行车的话，早上会辛苦一下，但晚上就可以舒服地一路往下滑行······虽然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走路上学就是了。起床的时候我一般心理防线比较脆弱，很难做出骑上坡路这种决定啊。
“之前也说了，不用送我。”
我有些疲倦地向前走着，偏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及川彻，无奈地说道。
“这个时间，一起走会比较好吧。”
及川彻推着自行车走在道路的另外一边，神色也带着些疲倦，平淡地说道。
“天都已经黑掉了。路上也没有人。”
自行车的车轮与链条，在推行时发出了一圈一圈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莫名能让人安心下来，甚至有点像睡觉时会放的白噪音。
“就是因为没有人啊，这附近超级安全不是吗。”
我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回应道。
”不是这个。”
及川扯转过头看向我，随意地说道。
白色的路灯映亮了他微微翘起的发梢。他已经从运动服换回了校服，只是没重新打领带，淡蓝色衬衫的领口敞开着，外面套着米色的毛衣。
“不可怕吗，这种又黑又安静的时候。”
“我并没有觉得······”
“我觉得超级吓人！说不定会有幽灵出现诶！”
“······哈。”
我眨了眨眼睛。
随即没忍住笑了起来，莫名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息了下来，低声感叹道。
“啊。怎么回事啊，你这个人。”
在学校里看到及川彻的时候，感觉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耍帅。我擅自认为他是那种受女孩子欢迎、所以自尊心也高的烦人类型了。
不管是会在体育馆一个人训练到这么晚，还是现在不知道是真是假地承认自己算不上帅气的地方，都跟我脑内的印象不太一样······怎么回事，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点愧疚的心情。
“真的怕黑的话，倒是不要留到这个时间啊。”
我侧过脸看向道路另一边的及川彻，平淡地说道。
“你一直都训练这么久吗？”
“······嗯。”
及川彻顿了顿，然后轻笑了一下，低声应道。
“诶，真辛苦啊。”
“秋山同学，又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学校训练呢？”
及川彻侧过脸看着我，问道。
“啊，我需要先回家躺一会儿，才有继续动的勇气。”
晚上的精力反而会比较好啊。我面无表情，有些低气压地说道。
“被看到加训的话，二叶她们绝对会用大受感动的泪目视线看着我的。那种我真心拒绝。”
而且像是漫画的主人公会在潜伏经过历练后突然大放光彩一样！我觉得那种会比较帅！被看到在努力的话总感觉有点羞耻啊。
“噗。”
“喂喂，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
及川彻很明显地笑了笑啊喂，一边继续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一边感叹道。
“感觉有点抱歉啊。我完全以为秋山同学是完全不会努力的类型了。”
“因为这边很多人在小学和国中的时候就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在秋山同学刚从东京转学过来的时候，有点倦怠的那种氛围还被模仿过一阵来着，虽然真的很好笑哈哈哈······”
“为什么啊，明明什么都没做，那又是什么氛围······话说就算是在东京长大的，但我是从神奈川转学过来的啊。”
我有些犯困，顺手用手指骨节按了按眉骨，无奈地说道。
“差不多都是东京啦。对于宫城来说的话。”
及川彻笑了笑，如是说道。
“比如说在排球上。秋山同学很有才能呢，虽然之前没怎么练习，一直都是那种懒懒的样子······但是在赛场上的表现很引人注目。”
“竟然会这么坦诚地夸人，让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叹了口气，难得说了句听上去有点肉麻的真心话。
“你不是更显眼吗。而且很有天分，能打出那种二传。”
“天分，吗。”
及川彻似乎停顿了一下，只是轻声重复道。
我转过了头，看向他。
我走在道路靠近房屋的那一侧，及川彻则走在靠近海湾的那一侧。路灯离我更近，将我的阴影长长地投射到水泥地面上，却更加清晰地照亮了他。
他穿着青叶城西的校服衬衫和毛衣，身形修长，推着自行车，书包放在前面的置物筐中。
那副垂眼看向前方地面的神情，大概是因为格外精致俊秀的五官，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细腻的忧郁感。
我稍微愣了愣。
夜晚的海风吹过了及川彻的发梢以及我的脸侧，带来略有些苦涩的咸味。气温变得有些凉，鼻腔里的空气却似乎更加畅快了。
“诶嘿~”
及川彻突然露出了一个如同知名棒棒糖品牌logo一般的吐舌表情，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说不定真的是天才呢！”
啊。
“虽然是我自己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突然有了一点揍人的冲动。”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反复握紧又张开了几次，震惊地喃喃道。
“我什么时候有暴力倾向的，难道是因为最近压力比较大······”
“喂！你刚刚是在说我欠揍吧！”
“你原来有自觉的啊······”
“喂！！”
但在晚上训练的这个习惯，我竟然真的坚持了下去。
——
“真是不可思议。你和葵到底是怎么熟起来的啊。”
学生食堂里，岩泉二叶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面辣味咖喱中的土豆，看着坐到了我们对面及川彻，吐槽道。
“啊，哥，你又吃这个啊。”
“嗯。”
岩泉一也跟着坐到了及川彻的身边，将餐盘放到了桌上。
他的碗里是狐狸乌冬面。淡褐色的汤底，白色的顺滑面条上面放着一整块的油炸豆腐皮，点缀着青绿色的葱花。因为是偏甜口的豆腐，我一直有点吃不惯，不过确实经常看到岩泉一吃这个来着。
“升到高二的第一周，应该都还适应吧，新班上的同学都······”
“不用担心！葵和胡桃都还在一个班，完全没问题。”
岩泉二叶爽快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说道。
“那就好。因为你毕竟跳了一级，所以总是会忍不住多问两句。”
岩泉一迟疑了两秒，显得坚毅而正经的眉眼稍微缓和了一些，低声说道。
“如果······觉得烦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
“怎么会！哥你只是在关心我嘛。”
“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系这么好啊······”
我咽下一口拉面，感叹道。
”岩酱，像是担心叛逆期女儿的妈妈一样······”
及川彻也咽下一口牛奶面包，感叹道。
“你说什么，及川你这个家伙！”
岩泉一和岩泉二叶几乎同时站起了身。岩泉二叶抱着双臂看着桌子的对面，而及川彻身边的岩泉一已经干脆利落地一拳头锤到及川彻背上了。
“好！”
我抬起双手，用力地拍了拍，叫好道。
“好过分，大家都对我好过分······”
及川彻捂住了脸，大声控诉道。
“啊，今日份的漫才已经开始了吗？”
今天也很可爱的青木胡桃走了过来，将餐盘上的煎鲭鱼定食、水果沙拉、和咖啡牛奶动作优雅地放到了桌上，神色丝毫未改地吐槽道。
“开始了。明明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会很欠揍，但还是会坚持不懈地说出来、然后十年如一日地被制裁，抢走哥的时间和精力······我果然还是讨厌及川这个家伙！”
岩泉二叶磨了磨牙，有些不爽地说道。
“大概这就是抖M吧。”
我点了点头，随口说道，低头吃了一口拉面。
抬起头的时候，我正好撞进了桌子对面那一双带着些紫色的棕色眼睛。
“······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很奇怪啊喂。
“诶，秋山······”
及川彻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手肘搭在桌上，单手托着脸颊，笑眯眯地问道。
“觉得我是M那边的吗。”
“认真了？真的假的。”
我偏了偏头，笑了一下，说道。
“怎么，被认为是S那边会比较开心吗······不过会这么想的人，实质上是M的可能性应该不低吧。”
“真是严格啊~”
餐桌对面的及川彻叹了一口气，托着脸颊，笑着说道。
“在聊些什么糟糕的东西啊你们两个！周围的视线都转移过来了！”
岩泉二叶往我的嘴里塞了一块动物饼干，无奈地吐槽道······好吃。是巧克力味道的。
“嘛，这两个人的话，本来就已经够吸引视线了······”
岩泉一熟练地制裁了一下身边的及川彻，吐槽道。
“又不是我的错！是秋山这个家伙先说那种让人在意的话的！”
及川彻抱着头，用委屈的视线看向岩泉一，理直气壮地说道。
“想推给我吗，不可能！话说S和M这种程度在现在的时代只是普通的形容词而已吧！”
我吃完了那块小饼干，心情指数上升了三个点，很有道理地震声道。
“是、是吗。”
岩泉一转头看向我，停顿了一下，迟疑道。
“这就是大都市······”
“别被外表迷惑了岩酱！只是这个家伙脑袋里面很奇怪而已啊！”
及川彻锤了锤桌子，吐槽道。
我正【啊】地张嘴吃掉了青木胡桃叉子上的草莓，闻言只是眨了眨眼，还在咀嚼中。
“哈？你说什么及川！”
岩泉二叶也拍了拍桌子，不爽地说道。
“葵哪里奇怪了，你看看她的样子！她只是想到了就说出来，是直率的表现！”
我刚吃完那个草莓（嚼嚼嚼），突然就又被岩泉二叶顺手投喂了动物饼干（嚼嚼嚼），被迫陷入了无法说话的绝赞CD当中。
“唔······”
及川彻看着我，眼睫颤了颤，莫名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色。
然后像是放弃了一样，向后倾斜靠在了座椅靠背上，略有些无奈地说道。
“话说你们两个对秋山也太照顾了吧，就算她确实有这种类型的感觉······什么啊，从刚刚开始就像动物园喂小动物一样投喂她。”
“那又怎么了！”
青木胡桃又给我喂了一块芒果，转过头，可爱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屑且睥睨的表情。
“你也想被投喂吗？那你去问问岩泉哥啊，求他啊。”
岩泉一、及川彻、和岩泉二叶同时露出了【想象一下就有被恶心到】的皱脸表情，我终于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呜哇，笑什么啊你！”
及川彻扁了扁嘴，说道。
“啊、哈哈······哈哈······”
我说话都有点困难，只能捂住了脸，努力想要停止一下。
“噗。”
及川彻看着我，似乎努力忍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忍住，也笑了起来。
大概笑声真的有传染性吧。我都还没有能够停下，一群人就都已经笑得无法自拔了，害得我更停不下来了。
——
我和及川彻，即使逐渐熟悉起来了，但相处方式大多还是谁也不服谁的拌嘴。我也有过真的被气到牙痒痒，恨不得一排球扣到及川彻这家伙脸上的时候。
直到高二夏天的某日夜晚。
那天，我们只是普通地加训到了晚上。
“呜哇，今天也太热了吧。”
回家的路上，及川彻伸手扯了扯短袖衬衫的衣领，试图让空气稍微流通一些，抱怨道。
“要死掉了······到达！”
我在自家公寓楼门口停下了脚步，长舒了一口气，随口问道。
“啊，家里有雪糕和冷饮，你要吗？”
“可以吗！要！帮大忙了。”
及川彻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一起坐上电梯，我们很快就抵达了公寓。我熟练地从校服百褶裙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我回来了。”
我习惯性地说道。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顺手打开了灯，顿时照亮了室内标准高层公寓装修风格的景象。
“秋山。”
及川彻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你家里······没有人吗。”
“嗯。老妈出差了，应该下周回来。常有的事。”
我随口应道，只穿着袜子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
“基本便利店的雪糕口味都有，饮料的话各种碳酸饮料也挺全的······你要哪个？”
“啊，香草味或者奶油味的雪糕，牛奶味道比较明显的那种！”
“了解~”
我拿了雪糕，丢给及川彻一袋，自己也打开了一袋。
”谢谢！话说室内超级整洁诶。”
及川彻咬了一口雪糕，有点惊讶地小声说道。
“总觉得秋山的话，应该再凌乱一点比较正常······”
“喂喂，你这家伙还真是失礼啊！”
我吐槽了一句，将刚刚顺手扔在了地上的书包提了起来，向公寓內部走去。
“嘛，说实话我对外面这种酒店一样的装修风格不怎么喜欢，总感觉放松不下来······不过我的卧室重新装修过了。”
“嗯？你离得这么远干什么？”
我推开了卧室的门，转头看向及川彻，疑惑道。
“过来啊。难得有机会，就让你参观一下好了。”
“······好。”
及川彻莫名停顿在了原地几秒，才跟了上来。
“锵锵——我的工作台！”
我将书包又扔到了地上，打开了灯，笑着说道。
“啊，其他地方有点乱，就先无视吧······为了准备艺大的考试，我暑假准备去画室集训了，但那个画室要进入竟然还要求作品集，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转过身，双手上扬，有些开心地展示着我身后画架上的素描，感叹道。
“不过果然还是画漫画比较开心啊。嘛，也没办法，老妈她想让我去上大学嘛，我姑且努力一下好了。”
我的房间还挺宽敞的，分了有些凌乱的生活区域，和更加凌乱的工作区域。
床上的被子随意地被卷起，毕竟我是【就算早上叠了被子晚上睡觉还不是要弄乱】主义。衣柜也是打开的状态，说实话大多数我常穿的衣服都扔在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漫画和参考书。有些我画的素描、漫画、油画与水彩被随意地用夹子固定在墙上的细绳上，或者斜靠着墙壁高高低低地排列着。
“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画的油画。果然画画超级厉害啊，秋山。”
及川彻停留在了刚进入卧室的那块地毯上，看向我的作品们，感叹道。
“哼哼。”
我心情不错地坐到了工作用的书桌上，咬了一口雪糕，应道。
“你隔着这么远在看什么啊······嘛，反正也看不明白吧。毕竟你这个家伙脑袋里只有排球。”
我看着及川彻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越来越靠近了。
夏季的天气太热了。
即使刚刚进门的时候开了空调，空气中的燥热却依旧一时无法消失。
身前的人似乎不断在散发着热度。存在感太明显了。
在及川彻将没拿雪糕的那只手压在书桌上、身体前倾的时候，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啊。
······是奶油味的。
以及在S和M之间，及川这个家伙绝对是偏向S的那一方······我终于在过于漫长的初吻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
回到现实。
不管再一次的相遇看起来有多么戏剧性，最终我们一行人只是一起打了排球而已。及川彻并没有自己大出风头。说实话玩得还挺开心的。
我仰头看向体育馆总是高挑的天花板，心想道。
我也是时候······该停止逃避了。
喝醉了就联系不该联系的人，绝对是个坏习惯。
而且有段时间没回二叶和胡桃的消息，她们超沮丧地在球场上联手虐了我一顿······
“好期待明天的约会，我今晚说不定会睡不着啊！”
临走时，黄濑凉太俯身亲了亲我，笑着说道。
“你是春游前的小学生吗，凉太君。”
我吐槽了一句。
然后刻意没有去在意一旁及川彻的视线，只是抬起头，轻轻地笑着说道。
“嗯。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