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琛眼眶噙泪瞥向白虞,露出生无可念之色,淡淡开口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天帝。”
白虞到底是有几分动摇,架在他脖颈的凤舞剑缓缓后退。
而池羡就不同,这般诡计多端的愚人就该千刀万剐后舍去尸骨喂狼。
池羡取走龙力丹迅速赶来白虞身旁,他眼底浮起杀意,恨不得立马将岱琛碎尸万段,恶狠狠地掐住岱琛的脖子,凉薄的寒眸似是要将他看穿。
岱琛满脸通红,呼吸不上。
白虞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抚上池羡冰冷的手背,在他耳边温和地说:“他现在还不能死。”
为何不能?
池羡的眸底闪过些许波澜,手劲逐渐减小,直到彻底将他松开。
岱琛轻咳两声,拍着麻木的双腿颤巍巍起身,忙不迭后退,生怕再惹到眼前凶神恶煞的少年郎。
池羡冷着脸逼迫岱琛为他们俩备好两间殿房。
岱月殿后花园。
池羡和白虞坐在椅上,而岱琛则跪在地上,脸色铁青像个犯错的下人,在殿外守着的婢女们双瞳放大,自家仙君怎会向仙力普通的弟子屈尊下跪?
简直难以置信。
岱琛回头低喝:“都滚出去。”
婢女们抿唇,绞尽袖角捏得皱巴巴,只觉胆战心惊,福礼后扣紧殿门离开岱月殿。
池羡和白虞狠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岱琛愿赌服输便直说:“是我在天帝耳边对剑心宗煽风点火,但其实最想拿到龙力丹之人是天帝。”
天帝?兜兜转转还是他?
白虞瞳眸暗沉下去,捏紧茶几前的茶杯,似是这样才能缓定此时焦躁难安的心情。
“他想要用龙力丹复活上古双生龙,可这龙力丹最初的来源本是我的妹妹月翎用灵力修补,凭什么她还要遭受被仙门抛弃,这是神族欠她的,我只是想唤醒她又有什么错?”
白虞冷冷开口:“你错就错在计谋偷盗龙力丹。”
“丧亲之痛我体会过,我本不愿与你为敌,可你却是偷盗龙力丹害剑心宗三千弟子葬身火海之人,我没有办法不怪你。”
天色渐晚,夜空一轮流星雨划过天际。
白虞挺身端坐在窗前观赏着流星雨,殿门外传来一声薄弱的敲门声。
殿门未紧扣,那人许久不见回应便轻推开殿门,足尖越过门扉,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虞蓦然回眸对上池羡晦涩不明的瞳眸,见他的手中端着药瓶。
白虞问:“池公子这么晚来找我,该不会想让我帮你上药吧。”
“手,伸出来。”
池羡手中拿着擦药物。
白虞虽不知他想要干嘛,到底乖乖地伸出手。
池羡抓住她温热的掌心,拿着擦药物轻轻地在掌心刮抹,酥麻与刺痛一并涌上心间,而白虞却不觉得这些伤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池羡认真为她擦药,忽然开口问:“明知道触碰九雷台结界会让你受伤为什么还要去触碰?”
“我那是觉得你傻。”
白虞一时嘴快说出心底最真实的话,连忙改口:“那你为何要替我挡最后两道紫月雷?”
池羡瞳色掀起些许波澜,应答:“你要是真被雷劈死了,谁来还恩。”
白虞观察他的神色,问道:“你体内的邪力从何而来?”
在《堕魔》中,池羡体内邪力与仙力共存,白虞早已知晓,可如今白虞要完成系统所指的第二项救世任务就必须了解清楚他的情况。
池羡帮她包扎好伤口,起身去整理药箱,声音冷淡得很:“与你无关,不该问的就别问。”
知道的太多未免是件好事。
池羡转身匆忙离去,白虞还未来得及拦住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
……
翌日清晨。
白虞在后花园撞见池羡,不知池羡又想出什么鬼主意,突然对她说他要带着龙力丹回到袁陵院。
这也就意味着白虞无法向天下昭告剑心宗三千弟子的死是无辜的。
白虞扯住他的襟袍,压抑着怒气低喝:“池羡,凭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好歹我以身入局才助你拿到龙力丹,你没资格独自带着它离开。”
“以身入局?”
池羡强行松开她的手,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若你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届时我没来你又该如何是好?”
“那你呢?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白虞微微蹙眉,从她愿意跟随岱琛来到岱月殿时她就知道池羡一定会找到她。
后花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灵月花缩着身子,像是枯萎般。
白虞冷静下来,压低声音,失望道:“我们不是说好先帮我洗刷宗门冤屈,我再还你的恩吗?”
“天帝想要龙力丹复活上古双生龙,而我必须拿到龙力丹给师尊治病。”
白虞敛眸,他究竟是治师尊重病还是利用上古神丹重修魔道?
“够了,吵死人了,大清早把我的灵月花都吓哭了!”
岱琛不耐烦地理了理额前的发梢,抚摸着墙头的灵月花,惋惜道:“如今的天帝迷信算卦,我本想唤醒月翎后以卦瞒骗天帝,可她却连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
以卦欺瞒?
这是个好主意,白虞眼底掠过欣悦。
白虞问:“为何愿意帮我们?”
岱琛嘴角扯出自嘲的笑容道:“我想月翎若存活于世,那她定然不愿看到我做出这般丑事。”
即使改过自新甚好,只是木已成舟再无回转余地。
白虞垂眸:“多谢你愿意告知此事,但是剑心宗三千弟子的枉死我依旧无法原谅。”
白虞跟随岱琛寻到那位算卦真人,岱琛在此之前早已赠予算卦真人月俸,在仙族月俸便是用灵力滋补上百年或上千年的灵丹。
算卦真人收钱办事,四人来到天庭,天帝瞧着白虞面熟,起身探头凑前看,这才辨出她便是剑心宗白宗主之女白鸾曦。
贼女竟敢直上天庭,越发无理,简直胆大包天。
当他这九重天是公堂么!
天帝轻哼一声,摆手示意身旁侍卫拖走贼女。
白虞从身后掏出龙力丹展现在众仙眼前,提高声量:“我已寻得龙力丹,敢问天帝作何感想?”
天帝微怔,使眼色派人将龙力丹呈到他眼前,龙力丹在他的掌心旋转一圈后焕发出光彩,侍卫用灵力应验一番,得知是真的龙力丹后笑得合不拢嘴。
就连态度也恭敬起来:“敢问白姑娘从何寻得?想要什么奖赏?”
白虞瞥向岱琛,肃然道:“小女在袁陵院和岱月殿寻得,剑心宗经历龙力丹一事三千弟子无一人幸存,小女如今身无分文且无家可归,还望天帝将龙力丹归还小女。”
“大胆!竟敢向朕索取天界神物。”
算卦真人抽搐着胡须,忙不迭甩动拂尘走向前,抑扬顿挫地说着:“天帝切勿动怒,经在下守卦菩阁执事多年,此龙力丹可不能轻易收取,更不能使用它的神力,轻则昏厥不醒,重则爆体而亡。”
天帝将信将疑道:“岂还有这等异事?”
白虞躬身跪拜道:“剑心宗三千弟子皆是因龙力丹而枉死,而我一路走来背负着贼女罪名,还望天帝网开一面将龙力丹归还于我以此洗刷宗门冤屈。”
小不忍则乱大谋。
天帝犹豫片刻,神色不明,摆手示意下人将龙力丹归还于她:“隐没剑心宗是朕大意了,若白姑娘愿以龙力丹抵剑心宗一事,朕便准了。”
“谢天帝赏赐。”
众人离去,天帝特意留下岱琛,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既想责怪他又不甘愿说出责怪的话:“你啊,朕便罚你守在岱月殿修炼出上千年的灵丹。”
“多谢天帝轻罚。”
岱琛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池羡和白虞走在银月河岸,池羡不愿等待岱琛的到来,更不想知道他会受到何等惩罚,只想赶忙回到袁陵院配合白虞洗刷宗门冤屈后开启寻找第二颗上古神丹。
白虞心事重重,舒下一口长气仰头望向池羡,问:“你认为天帝会如何惩罚岱琛?”
“与我无关。”
他的回复很冷漠,连同眸子皆弥漫着冷冽的气息。
池羡冷淡起来的态度使白虞多少有点难以接受,既然他不愿陪她分析岱琛的问题,那她也不会多问。
在白虞的脑海里闪过那句耳熟的话语还有那场熟悉的画面,记忆如翻江倒海般,白虞恍然睁大双瞳,如梦初醒般。
池羡瞥神留意到她异样的神色心头难免产生几分忧虑,他担心白虞遭受紫月雷的攻击后留下后遗症,更担心她体内的赤鸾神力跟随伤口受到影响。
“白鸾曦。”
他唤她,语气格外柔和且充满担忧,低头去探她的不适。
白虞忽然抬眸,对上池羡担忧的神色道:“池羡,你还记得在袁陵院押下袁安时,那群下人们都说了什么话吗?”
“宅府闹事?”
池羡微微蹙眉陷入沉思,他的记忆力很好,稍微回想便能彻底忆清往事。
“没错。”
白虞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下人们的神态,或气愤或恐惧,“莫非六年前袁陵院横生邪祟是因为东厢房密室的存在?那这个密室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思及此,池羡抓住她的手腕,两人贴得很近,近到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白虞愣神,见池羡拂袖施法,回过神时已回到袁陵院西厢房的枯枝前。
云雾迷蒙。
白虞没站稳身,踉踉跄跄地扯住池羡雪白的锦袍,整个人摇摆不定,神色迷离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伶舟诩在西厢房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两人甚是欢喜,笑着跑过去迎合。
“白师姐,你没事可太好了!”
伶舟诩上下打量白虞,怎么也没瞧见她受伤的痕迹,脸色甚至比前几日还要粉嫩。
池羡一手拦住伶舟诩,面无表情道:“六年前袁陵院因邪祟闹事你还知道多少?”
伶舟诩蹙眉,轻轻挠了挠额,探下口寒气摇头答允:“师尊同我讲述此事时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如今已相隔四年,况且师尊当年说得云里雾里,我也未必听懂。”
白虞眼前一亮,露出破局后欣喜的笑容:“这还不简单,直接去问六年前就在袁陵院做家仆的下人了解当年之事。”
“有道理哦!”
伶舟诩用着欣赏的目光瞥向白虞,夸赞道。
池羡眸色冷淡,眼底笼罩了层暗色,他用着不可抗为的语气逼迫下人们一五一十地交代出六年前袁陵院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跪在地上身着棕褐色布衣的妇女咬唇不语,似是在犹豫不决。
池羡没有耐心陪她们耗下去,深邃的眸子顿时暗下,深不见底,开口时他的嗓音冰冷到无丝毫温度:“不说话那就把舌头割了。”
他吓唬人的场面白虞见怪不怪,倒是伶舟诩很少见师兄这般阴冷,神经跟着紧绷。
“我说,我说。”
妇女重复着,抬眸回忆当年那段痛苦难忘的时光,眼底染上泪痕。
“六年前,袁安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底层百姓,每日靠着卖刺绣类布帕生存,他有一个妻子英年早逝,一个人供养女儿念书,说来不易,自从他的女儿念书后常常受到同窗排挤,正是因为袁安不够强大,又或是她年幼便丧母,种种原因导致她成为同窗口中的笑话。”
“那他们为何不反驳?”白虞眸底有些许同情,问道。
妇女苦笑着摇头:“没用的,他一介靠着卖刺绣布帕生存的百姓怎抵过官家贵族背后的能力?后来他的女儿死了,摔死在城外的北面竹林,袁安自那以后便疯了般,他狂奔去竹林未能寻回女儿的尸体,却带回来一只龙兽,他说那是他女儿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袁安靠孽龙在城内耀武扬威,自那以后没有人敢再欺凌他,为了防止猜疑,他将孽龙藏在北面竹林,嘴上说着那是他女儿葬身之处,他要让所有人陪葬,因此,六年前在北面竹林曾失踪不下一百名百姓。”
“再后来,他神志早已不清,这些年他一直困在那段回忆,他在东厢房挖掘一处密室,密室里高捧着一盒尘土,他说那是他女儿的骨灰,正是因为此事,袁陵院夜晚常常冒出邪祟,邪祟害死了我儿,当时我恨极了他。”
皆为可悲之人。
白虞神色黯淡下来,眸底盛满同情,她出手拉起匍匐在地的妇女,微笑着问道:“那你为何还一直待在袁陵院呢?”
一针见血。
妇女恶狠狠地抬眸,眼中布满血丝,咬牙切齿道:“我必须亲眼看见他死在我面前。”
大理寺。
大堂中央摆放着宽大的案桌,此番场景与前些日毫无二致,大理寺卿挺身坐直,一脸严肃地审案,而袁安手上拷着铁链,头发凌乱不堪。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审案秦丰也前来参加,一位堂堂城主竟会来这般无趣的场地,当真可疑。
从白虞踏进大堂时秦丰欣赏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走过,池羡也瞧见了,他一贯喜欢冷着脸,不用正眼瞧秦丰,打心底厌恶秦丰。
若可以,待秦丰死后,顺便挖走他的眼珠。
只因为那双眸子太碍眼了。
白虞瞥见秦丰时眼中带着些许意外,先是行礼后转移视线看向大理寺卿。
而大理寺卿的眼神一直瞥向坐在侧旁的秦丰,今日秦丰来此,即便是他想庇护袁安亦是无可奈何。
“被告人袁安,经下人们所述,你曾在北面竹林藏养一只龙兽,名乃孽龙,而六年前百姓失踪也正是因为此事,巧合过多便不是巧合,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讲?”
袁安精疲力尽,年纪尚大且多日不曾用膳导致面部凹凸不平,他没有力气再去狡辩,敛眸嘴角扯出绝望的笑,而后是狂笑。
“呵——”
“给我将这个疯子拖下去斩了。”
大理寺卿生怕袁安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狂话,只恨袁安铁不成钢,恼羞成怒下方脱口下罪。
下人们拖走袁安,白虞猛然转身,想起妇女曾讲述过他悲惨的事件,忽然开口:“慢着。”
白虞紧张地看向池羡,伸出手向他讨要龙力丹。
池羡施法,眨眼间的功夫龙力丹呈现在手心漂浮。
堂外路过的百姓前来观望,白虞见状接过龙力丹呈现在众人视线中,阳光直射龙力丹,在暖阳下龙力丹映照出一缕光辉。
“我今日来,便是向众人昭告,剑心宗从未盗窃龙力丹,更没有私藏龙力丹之心,而剑心宗三千弟子枉死正是因为袁安暗自偷盗龙力丹所致。”
白虞的声音铿锵有力。
“在此小女恳求城主、大理寺卿网开一面,收回袁安的金银财宝,将他流放至宁古。”
她转身揖礼,透过眸底显露出临危不惧。
宁古环境极为恶劣,不仅气候严寒、食物匮乏且交通不便,乃是最佳的受苦之地。
她想,或许袁安也不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死在刀下,那倒不如将他流放。
秦丰忽然笑了,鼓掌豪爽应答:“好!”
袁安眼眸转悠几下,眼前顿时恍惚,神情茫然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