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安盛躺在一方靠近窗户的榻上,月光透过明纸格窗均匀地洒在他的脸上,不久,头脑昏沉的安盛缓缓转醒了。
昏黄的眼珠转了一圈,他本以为拿到了康氏赋税印章,张云皋便能对他消了芥蒂,不料,他转醒之时,迎接他的是张云皋的利剑。
剑锋凌厉,月光铺在剑身上,于地上投下一片剑影。
安盛瞳孔一震,微微怔住。
张云皋道:“这印章是假的。”
安盛像是傻了,眼神空洞,整个人坐在床上,也不加辩解,嘴里总是呢喃假的,假的。
张云皋提剑就要杀他,他不留没有价值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林苡拽住了张云皋提剑的右手:我有事同你讲。
她确实是不愿意卷入其中,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看……她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张云皋斜睨林苡:“那你有何高见呐?”
林苡不在乎他的倨傲,手里攥着一封信,上头还署着“小可”两个字。
小可就是昨日张云霄带走的那位女子。
她道:“小可来信了,说是康氏近来的确是赋税不足,张云霄也是焦头烂额。”
“可若无证据,就是张云霄急破了脑袋,咱们也扳不成他。”
林苡撇撇嘴:你自己说要怎么办!又是这儿,又是那儿的,事儿精!混蛋!煞星!
但这些话,林苡也仅仅是想想罢了,哪里感真道出口。
于是,林苡唇瓣微启,道:“殿下不是送了小可给张云霄吗?小可眼下成了他的,康氏女还未过门,可见张云霄是多么不待见康氏女。”
“可张云霄担待小可,为的只是小可早日诞下他的孩子,可若是孩子是把柄呢?”
张云皋脑子里便浮现出两个字:假孕。
若是他用假孕钓出张云霄,说不定张云霄还会露出更多致命的马脚。
就在两人谋划好后的第二月,信王侧妃便“胎像不稳”了。
翠玉院子里蔓延着血腥气,小可脸色惨白,满身大汗,额头上还贴着几缕碎发,嘴唇也发青。
张云霄最是重视这一胎,望着人来人往的太医们无能狂怒:“你们是白吃饭的!”
太医们能做的也只有低眉颔首。
他们自白日,忙活到了傍晚。
南楚尚儒,儒家崇遵老,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被出来挡灾。
太医颤颤巍巍地拜了几拜,道:“王爷,娘娘还需千莲才能稳住胎像。”
而千莲早就被皇帝当做新婚贺礼给了张云皋。
张云皋与林苡成婚之后,未曾纳过姬妾,他们夫妻也算是琴瑟和鸣,那林苡的话,张云皋也会听上几句的,张云霄当即给“林苡”去了一封书信。
在南楚,若无丈夫允可,递给夫人的信便会被扣下,而今日,林苡却收到了一封。
春醒着急忙慌地打起毡帘进屋来:“娘娘,有人往咱们府里递了信。”
林苡端着茶水的手一顿,疑惑道:“信,哪儿来的信?”
“不晓得,这上头署名字迹似是男子。”
林苡呷了口茶,道:“烧了吧。”
春醒方转身,林苡又改了主意。
“留步,拿回来。”
林苡手里捏着信,心中泛起涟漪:平常也没见谁来递信呀?
兀地,林苡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张云皋喜欢男人?!
这可不行,她假死一事还要提上日程了,这太可怕了!
她不仅要带着春醒,春桃一同假死,还要把令窕藏起来,张云皋也喜欢令窕呀,万一,他是要向令窕骗个孩子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林苡倒抽一口冷气的功夫,张云皋进屋了。
她吓得后退几步。
张云皋眉宇间拧成了“川”字:“你怎的了?见着鬼了?”
说完,张云皋自己先打了一个喷嚏。
趁着这个好机会,林苡慰问他的的决了堤:“殿下,要不你多吃几副药?”
林苡听说这种事可以喝药调理,还是可能扳回来的。
张云皋道:“我无碍。”
林苡喉咙上下滚动,吞咽下了一嘴的口水:张云皋哪里是无碍,他的碍大了去了!
眼看中午,张云皋没了离开的打算,只是在林苡院子里,欲一同用饭。
林苡一直惶惶不安。
张云皋坐在桌边看书,到了摆饭的时候,春醒过来进羹,摆筷子了。
就在春醒要给张云皋摆筷子时,林苡咳了几声:“我来吧。”
她可不能让春醒靠近这个煞星!出事儿了怎么办!
春醒虽然脑子不好使,可是人还是勤快的,侍候好主子吃完饭,她又去将书房里的书给排了。
张云皋也是个眼尖的,一眼就瞧见了书中有封信,那信十分熟悉。
他定睛一看,信上署着“白辰君”!
白辰君是张云霄的诨号,也是他用来和“林苡”写信的身份。
当即,张云皋眼神飘忽过周围,心中兵荒马乱,他走过去,伸手就要拿。
在张云皋触碰到那封书信的刹那间,林苡成了一只打鸣儿的鸡,声音尖锐又嘹亮:“别!!!”
张云皋闻声回首:“你也应该吃药了。”
林苡三步并两步地将一面茫然的春醒护在身后,学着娇纵的语气道:“春醒是我的丫头,你支使她做甚!”
“这有封信。”
林苡眼睛微眯:张云皋终于要说实话了吗?
他道:“这是小可送来的信。”
林苡瞪大了眼睛:“啊?”
”她怎么给太子府送信?”
“她想拿你钱,她在信王府里缺钱。”
说完后张云皋都不知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她接过信来,看着信中这些谎话,头皮发麻,林苡将不重要的部分一目十行的略过,最后的几句话,张云霄才道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出来见面。
次日,梦琪楼
张云霄在这儿等了许久,林苡才姗姗来迟。
一看见林苡,张云霄惊讶地瞪圆了眼眸:林苡怎么穿了男衣?
林苡也是眉目圆瞪:来得怎么是张云霄!
林苡掀袍坐下后,张云霄还没回过神来。
张云霄殷勤地替林苡倒茶夹菜,连酒楼小二与他相必比都逊色了几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外面人还不知道这份事出反常的渊源,林苡一阵后怕,还好张云皋让她穿了男衣来?
不对啊,张云皋为何让她穿男衣?!
这头渐入正题,那头靠窗的张云皋急得发慌。
林苡与张云霄不欢而散,转头找着张云皋时,他也不开怀。
她又不是欠了他们的,林苡懒得伺候,走了。
张云皋一激动,还咬着舌尖。
一路上,两人相伴无言。
翛而,张云皋掀开车幔一角:“那头有买糖的。”
“殿下若是想吃,可以着人去买。”
张云皋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他又找话:“张云霄说要千莲,他出了何等条件?”
“他想空手套白狼,要我拿出千莲来予他。”
林苡去见张云霄时,不用吩咐就送了白瓷茶杯,到了他就是如此,怎么说都不管用!林苡真是不知好歹!
今日是十五,张云皋歇在林苡院子里。
他故意道:“我要睡外间。”
林苡巴不得他离开,也就不加推辞。
张云皋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吃。
他愤愤地将铺盖扔在暖榻上,如此大的声响,林苡都没有听见,张云皋更是闷闷不乐了。
张云皋枕在了交叉在脑后的双手上,脸庞的烛焰跳跃,将影子投到了他的脸上。
忽地,张云皋睁开了眼睛,他道:“后日是太后生辰,别忘了去。”
林苡气得捶床!
张家真是奇葩,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宴,人人枭心鹤貌,笑里藏刀,连累她也得好生提防,真是够够的了!
林苡大舒了几口气,道:“知晓了,妾身知晓了。”
人闲了下来,歇息时,总会想起令自己痛哭不已的事情,林苡也不例外。
昨日,她当了张云皋的马前卒,今日,她就要讨回点利息来。
皇帝盯紧了太子府,张云皋不是不知道,于是林苡进宫了。
眼下日薄虞渊,皇帝还在御书房中。
多宝进去传了话,林苡便进去了。
皇帝搁下笔:“云皋有事?“
林苡“诚实”应答:“前几日,儿媳赴了一场宴会,寿康大长公主收了旁人挑拨,遭人蒙蔽,对儿媳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儿媳本不放在心上。”
“可昨日驸马爷光临太子府,送来了铺面,不功不受禄,儿媳夜不能寐,只有这劳苦功高之人方能消受,故而特意献与父皇。”
皇帝来了兴趣:“朕劳苦功高?”
林苡道:“父皇宅心仁厚,以天下人为己任,为民造福,惩暴厚恩,自是劳苦功高。”
她一面说好话,一面思索:“假话你还信,平时没人拍你马屁?”
皇帝翛然画风一换:“老二妾身有孕,此事你可知晓?”
“儿媳不知。”
“你嫁给云皋有些时日了。”
林苡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催婚催育的人解决干净:生孩子是件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后才能做出决定,孩子也是一条人命啊!!!
任凭林苡心中如何呐喊,到了明面上,依旧是端庄大方的太子妃。
只见演技超群的太子妃娘娘簌簌滚下几行清泪,哭得口齿不清,道:“云皋不行。”
林苡受了气,怎么样也得闹一闹,撒撒气。
皇帝也教林苡这番话惊着了,他先前也派过侍妾与张云皋,但被张云皋一并处理了。
先前,他为了权利,牺牲了先皇后,就是他们的女儿,他也没保住。
许是先皇后,与长公主怨恨皇帝,自二人去后五年,凤仪宫走水了,两人的画像无一幸存,时至今日,她们的模样,皇帝大都忘却了。
他真的想见见自己的孙女,钦天监说,太子先有长女,后才有子,其女必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