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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和解

那日过后,孟文芝特意叮嘱许绍元,让他安安生生在这里呆着,不要再去打搅别人。

一晃就到了清明节,风雨绵软,草木芬芳,正是作踏青祭扫的辰光。

李知县命官府筹办了联扇会,就在一座大石桥上。

大石桥名叫广合桥,今年刚落成,桥身整洁坚实,桥面宽阔平整,能同时容数人驻足。且凭栏望去,桥下尧河潺湲东流,两旁垂柳蘸水,也跟着斜去,远处天河相接,烟波浩渺,景色很是宜人。

几名吏员早早前来,在栏边支起柏木长案,其上备有笔墨。案后箱笼层层摞起,木架上悬着三排素面折扇。

每柄皆有一行字,是刚抄好的上联,供来者对句。

长桌旁还单摆着一张四方桌,白发老儒端坐在后,若经他检验,这句子对得工整和谐,便可去箱笼中自行则取一件利物,其中香囊书画,茶具绫罗,应有尽有。

只能赞道是李知县费心了。

孟文芝清早起来,恰途经这广合桥,从车子里便听得外面热闹,便将车帘挑开一角,向外张望。

只见广合桥上人头攒动,欢腾一片。几名吏员往来其间维持秩序。他倒未曾注意过此处会有联扇会,一时被吸引,多看了几眼。

因行人众多,车子仅能缓行。一名眼尖的吏员瞥见车帘后的他,忙高声向同伴喊道:“孟大人来了!”

这句话先被孟文芝听了去,自知被发现,也不好一直在车上坐着,便下来走动走动,顺带去探个究竟。

冰凉细雨拂面,雾一样的清爽。

人群渐渐散开,为他让出一条通道来。他本意不愿搅扰众人的兴致,可此时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不妨就此上前去,俯身一看。

桌上摊开着几把折扇,扇面中的上联笔迹微湿,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人们正思考接对的。

再往旁边老儒那里一观,是几扇已对好下联的,也算将活动看明白了。转头忽地发现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才忙道:“诸位继续,莫要因我中断。”

孟文芝正欲速速离去,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孟大人留步!”

回头一瞧,竟是李知县。也不知这人从哪里来,又是什么时候到的,瞧这情形,怕是一时半会难以脱身了。

李知县满脸笑意,快步迎上前,拱手寒暄道:“孟大人,这桥上风光如何啊?”

孟文芝抬眼远眺,眼中闪确有欣赏,赞道:“风景如画,着实不错。”

李知县咧嘴笑着介绍:“今日清明,我特意让人在此举办联扇会,想给这春日添些雅趣。” 说到这儿,他稍作停顿,目光里满满的殷切,似是在盼孟文芝回应。

他心领神会,便配合着再夸道:“知县有心了。”

李知县听后,嘴角不住上扬,眼睛眯成了缝,却连连摆手,故作谦逊:“嗳,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话落,径直去架子上取出一把空白折扇,双手递在孟文芝面前,态度恭敬又热络:“大人今日有缘到此,实属难得,不妨也参与其中,题上一句,让大伙对对,一同凑个热闹。”

孟文芝抬眼,只见众人纷纷安静,一道道目光向他投来。总不好坏了大家的兴致,便不做推辞,眉眼舒展,微笑接过扇子。

缓缓举目四望,将春时景致尽收眼底。轻风吹过,柳枝悠然飘摆,岸旁杏树落花入水。

孟文芝略一思忖,便将扇子摊开在桌上,俯身提笔取墨,提道:

弱柳牵情,杏英衔波藏别绪。

“好!”李知县亲眼盯着他一字一字写下,连声赞叹。

赶忙挥手造风,待扇上墨水稍干,便小心翼翼地捏着边角,高高举起,面向众人,高声道:“巡按大人带头开篇,各位也不要再藏着掖着,快一展才华,看谁能对上这句?”

众人探身看去,相互间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可却始终无人站出来应对。

孟文芝见状,垂首浅笑,清楚自己不过即兴挥笔,随手写画一番,大家这般慎重,实是给足了他面子。

这般想着,还是早些离开为好,便简单与知县等人告了别,登车远去。

那柄承载他墨宝的扇子,被挂在架上,在风中轻轻晃动,这一挂,便是一天。

奈何阿兰出行不经这里,步履匆匆,到底也沾染不到一丝欢腾。

清明正是仲春暮春之交,天地间满是盎然生机。

阿兰孤身走进一座无名的野山,这里不曾经过雕琢,质朴天然,春色更是漫山泼洒,比外面疯狂得多。

只是眼前满目葱茏,非但不能暖起人心,反倒衬得她愈发哀凉。

目光游离多时,终于在山头上找了块不长树不长草的荒地。

阿兰生起火堆,火苗在身前跳跃,渐趋旺盛。转而将手探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指厚的一沓纸。

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布满了字迹。

阿兰跪坐在火堆旁,身形单薄,每掀起一张,自己先送头到尾回顾一遍,红了眼眶,再将其送进火堆,火焰舔舐着它的边角,下一瞬,便把整张纸吞卷入腹。

火烧得越来越旺。是细雨扑不灭的火。

阿兰双眉低垂,眼中情绪与春色颇为不符,到底是思亲了。

如今自己独自在外,亲人却长眠在宜阳的土地之下,阴阳相隔,摆着的是跨不过的生死鸿沟。再想,连那里的土地都不能去看一看,摸一摸,竟更为悲苦。

纸灰旋空而起,融入在头顶的黯淡天色之中。

四周鸟儿脆鸣,树声簌簌。

阿兰低低地唤了一声:“爹,娘,弟弟。”

她眼中噙着泪,说话间,几丝头发掠过脸面,沾在润湿的唇上,轻轻飘摇。

纵是在无人的山头,阿兰也不敢多说什么,腹中真正的委屈被理智强压着,怕被人听了去,招来祸端。

一腔苦怨本就不知从何说起,阿兰却只能张张嘴,无声地把话讲尽。

小雨如愁绪般绵绵不绝,吹在她的眼睫,惹得人双眼直颤。

最后不堪其扰,竟只能把话跳到末尾:“你们不要怪我。”

一出口,阿兰眼中不在恍惚,被火光点燃,端正了身子,重新道:“我思念你们,但你们不要怪我,也不要盼我。”

她将两手合并在唇下,继续喃喃着:“让我晚些时日再去与你们相见吧……”更像是在祈求。

两串眼泪断了线,滴滴答答坠进膝前的土里。

即使阿兰尝试与过往和解,却始终摆脱不了故去之人所带来的压力和束缚。

爹娘生前谆谆教诲,让她存善心,守道义,可她却在盛怒之下犯下杀人重罪,彻底背离正道,从此只能如蝼蚁般偷生。

如今,竟还妄图追寻更多自由,每每念及,她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有愧父母。

火焰舞动着,也像在对她诉说着什么,却叫人看不透它的意思。

阿兰的脸被烘得发烫,红红的眼睛里映着扭曲的火光。

不知不觉,要说的话已经烧尽,阿兰顺手继续揭纸,刚碰到火,动作便戛然而止。

她如梦初醒般转眸望去——剩下的,都是白纸了。

于是,把带手中带着火苗的棕黑纸缘插进土里。

好像自己也跟着埋头进去了,眼里的委屈被土壤吸取,渐渐不再有任何情绪。

她哭够了,便把头发顺到耳后,侧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恢复如初,亦如土面上挣扎的白纸,透出诡异的平静感。

阿兰站起来,从不远处搬起一块大石头,哪怕被压弯了腰,也要向这一处挪来。

蓦地松开双手,石头砸向火光,灭去艳红浓烈的颜色。整个山头都恢复寂静,没有任何响声。

阿兰直起腰,看着那处发黑的残迹,连连撤步,道:“我如今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话落,树上鸟儿惊飞振翅,扑腾腾往高处窜去。

阿兰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许是眼泪洒出去太多,身子明明变轻盈了,但下山的路却走得极慢。

她兜兜转转,说服自己眼下要试着抛却烦恼,享受人生。

路上这里一片绿草,那里一阵花香,慢慢地,倒真的洗去她许多悲伤。

到了傍晚时分,阿兰从山间走出,正欲回家,路上见两个年轻男子,一人抱着砚台,一人卷着画卷,看起来对自己手上物什都很是珍视。

一人拍拍手中宝贝道:“真没想到你我都能对上几柄扇子,得到这些好东西。”

另一人得意昂首,挺起胸脯:“那是,书可不是白读的。”

阿兰面上神色平静,却用耳朵仔细听着,终于耐不住,偏了步子走向他二人。

“两位郎君,方才听你说对扇子,是什么意思?”

他们礼貌止住脚步,其中一人笑着,回身指向远处,对她说:“姑娘有所不知,你瞧那头,广合桥上在举行联扇会,对上对子便能拿到利物,这会儿扇子恐怕已经所剩不多了,姑娘快去看看吧。”

阿兰一听,眼波流转,好像有了什么主意,忙回应道:“多谢郎君告知。”

“不必客气!”

阿兰抬眼远望,定睛片刻,便径直朝广合桥走去。

一天下来,桥上那处摊子已展示了许多对好的联句,各有各的风格,很是有趣。

吏员们张罗到这会儿,也有些累了,此时桌上只剩一把还没人对上的扇子,众人围着它,一个个思着想着,绞尽脑汁。

老儒看得老眼昏花,脸上明显疲倦,白花花的胡子眉毛都凌乱起来。对来找他品鉴的人挨个说着:

“不好,不好,下一个。”

“这个有点意思……但又差点意思。下一个。”

“欠佳!下一个来。”

在他旁边坐着休息的小吏员侧身对他说:“何必这么苛刻呢!就剩这一把扇子,他们对完了,我们也好早走呀。”

“有眼无珠。”老儒尚不正眼看他,放缓语气轻骂道。

吏员一听,不乐意了,坐直身子找他理论:“你这老头儿,怎么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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