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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三月三,上巳节。

大宋上下在此日休沐,又恰逢佑圣真君的诞辰,道观宫宇设坛打醮,上祈国泰,下保民安,诸军司衙门会在道旁结缚台阁,安排社团进行表演,杭州百姓都会出来瞧热闹。

苏公馆与陈公馆毗邻,自打圆娘在学堂里和陈十一娘交好后,二人经常一起约玩,要么是十一娘来苏公馆撸金猊奴,要么是圆娘去陈公馆看百杂戏,偶尔家里大人有宴会她们也会参加,躲到一旁喝果子酒说悄悄话。

像上巳节这么热闹的节日,二人怎么会错过?

一大清早,圆娘穿了织银丝撒花裙,头上被朝云别了一簇妍丽新绽的茉莉花,走来走去的时候香馥之气也随之飘来飘去,辰哥儿跟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小娘子们热衷戴花?

他想拉圆娘的手,又怕圆娘头顶的花引喷嚏,只将一只手伸得远远的去够圆娘的小手,姿态甚为滑稽。

两小只刚出苏公馆,便见另一对兄妹鸡飞狗跳的跑了过来,陈十一娘双眼红红的捂着头上粉嫩的海棠花冲向圆娘道:“圆姐姐,救我!!”

陈云谏边追边作势去摘圆娘头上的茉莉花,被辰哥儿一把拦了下去。

十一娘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她拉着圆娘跑了好远才停了下来,叉腰叹道:“圆姐姐,我要跟你换阿兄!”

圆娘忍俊不禁,笑道:“这个还能换的?”

十一娘抱着她的衣袖撒娇道:“我不管,就要换,就要换,陈云谏简直太讨厌了,不仅长得丑,还调皮捣蛋猫嫌狗厌的。”

陈云谏不服气的大声反驳道:“胡说八道,家里哪有猫狗?难不成你是猫狗?!”

辰哥儿小大人似的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跟小娘子吵嘴,出息。”

“哼!”陈云谏闭了嘴,终是不再追逐她们了,他缠着辰哥儿明日要抄辰哥儿作业,直将辰哥儿烦的提速往前跑。

苏迈正和陈家大郎讨论时文,苏轼正和陈知州商讨杭州下属几个县的农田水利问题,王闰之与陈家夫人相约打算过几日去灵隐寺进香。

没一个话题是辰哥儿爱听的,辰哥儿挠了挠耳朵静静的在圆娘身后踩着漫下来的花影走着。

陈云谏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弹弓来,直朝树上的飞莺打去,飞莺惊动间掠翅摇枝,桃花如粉般簌簌而落,前面的小娘子们沾了满头的桃花瓣。

陈家兄妹又开始吵嘴,辰哥儿将圆娘头上、肩上的桃花瓣小心翼翼的摘除,一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间便走到了正街。

钱塘自古繁华,节日向来过得隆重,出门凑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

小孩子个子低,只能看见大人们不断晃动的腰和腿,看不到花红柳绿的节目。

苏轼抱着圆娘,陈知州抱着十一娘,两府管家的脖子上分别托着辰哥儿和陈云谏,小将们乍一看到打扮的浓墨重彩的伎人都被吸引了,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的大大的。

有扮演鬼神跳傩舞的,有吞刀喷火胸口碎大石的,有唱说媒戏的,有攀竿杂耍的,小将们眼睛应接不暇,不一而足。

看得人们大加赞叹,于是陈云谏率先发宏愿指着正在胸口碎大石的伎人说道:“我长大后,也做这个。”

吓得托着他的老管家手忙脚乱的去捂他的嘴,生怕陈知州听到这话不喜,陈家大郎指了指旁边一个空档赶紧让管家将人带远了些。

这下众人耳朵都清静了不少。

苏轼淡笑不语,只当什么都没听到,陈知州想原地去世的心都有了,这个不肖子将他的脸都丢光了。

陈十一娘年纪还小,不知道大人们忌讳听到孩子要做伎人的话,她扭头兴冲冲的问:“圆姐姐,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圆娘陷入沉思,她还真的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宋人对女子多有苛责,好似女子生来便是要附庸男人而活,自己都不配拥有名字,多以某氏相称,不论别处,就连学堂里女娃娃都很罕见,除了家境特别殷实富裕的,就没什么人家会让女郎读书,这还是在富庶的钱塘一带,科举就更没女子什么事了,在这个时代女子谈梦想是件极其奢侈的事。

她没有立马作答,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

圆娘迟疑道:“我性子散漫惯了,最想做的事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随心所欲的活着。”

陈十一娘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不是会纠结的人,于是开口说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想长大后嫁给苏子!!”

“噗嗤!!”众人忍不住笑了。

陈知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的老脸哟,都被自家这对小儿女丢尽了!!他也不好杵在这里了,匆忙跟苏轼告了罪转身就往回走。

陈十一娘趴在他的背上,张牙舞爪的乱晃:“爹爹,您待会儿没事!为何这般匆忙回家?我还要看杂戏呢!”

陈知州轻咳一声,心中暗道:我为何跑了,你们兄妹心里没数吗?

看着陈知州落荒而逃,苏轼偏偏还促狭的在他身后朗笑。

见陈知州不见了踪影,苏轼才回过头来带着圆娘和辰哥儿去旁边的茶楼里喝香饮子,但见辰哥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禁笑道:“喝香饮子都走神?”

辰哥儿抬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在想自己以后最想干什么?”

苏轼老怀欣慰,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都会思考以后的人生了,他岂能不开心?!

“那你想出来了吗?”苏轼问道。

辰哥儿摇了摇头,迅速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要说以后做个喷火的,爹爹指定是要面上无光的,说不定还会像陈知州那样满脸羞愧的遁走。”

苏轼笑意盈盈道:“我不会,人生是你自己的。”

辰哥儿道:“会喷火的伎人练习百日千日兴许也才有一日登台的机会,也只能愉一城百姓,辛苦的紧,这么一想便不太划算。况且这些伎人多是贱籍出身,我以后要做了这个行当岂不是在诅咒爹爹你嘛。”

苏轼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这小脑袋瓜想的还真多。”

辰哥儿扭头问正在喝紫苏饮子的圆娘:“圆妹,什么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随心所欲呢?”

苏轼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似是期待着她的解释。

圆娘不好意思的吸溜了一口凉饮,小小声道:“我是个挺俗的人,但要脸,总不能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园子享福吧!噫,被那帮儒生听见,指定要啐一句斯文扫地。”

苏轼似是想问什么,但终究忍住没问,他弯唇笑了笑,没再言语。

辰哥儿若有所思的问道:“圆妹,我以后可以和你住一个园子吗?”

圆娘大吃一惊,道:“这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儿行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当胸怀天下的!”

孰料,辰哥儿也大吃一惊,不懂就问道:“为何住园子里的男儿就不是好男儿了?”

苏轼简直要被两小只的对话笑死了,他促狭的眨眨眼问道:“在圆娘看来什么样才算志在四方,胸怀天下?”

“范文正公曾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言当为天下士人的座右铭。”圆娘说道。

苏轼闻言不胜戚戚,当年进士及第后,欧阳文忠公将自己引荐给韩琦、富弼,三人都以国士待自己,欧阳文忠公曾哀叹道:“恨子不识范文正公。”他登科及第那年范文正公已作古。

今日乍听圆娘提及范文正公所言,他亦深以为然。

正当苏轼感慨万千之际,辰哥儿忽然煞风景道:“为何这是男子志向?女子不能秉持此志吗?”

“女子自然也能,只是在当下,女子能做的事情不多,若实现此志最快的途径便是……”圆娘轻咳两声,将“爬龙床”三个字悄么声的咽了回去。

辰哥儿正听得起劲儿呢,见圆娘忽而不说了,他好奇的催问道:“便是什么?圆妹快说。”

圆娘看了苏轼凉凉的脸一眼,识相的将话瞒下,只道:“快喝你的香饮子吧!”将师父惹毛了,你付香饮子的钱啊!

苏轼轻啜一口麦门冬饮子气定神闲的对圆娘说道:“这世道女子能做的事情其实也很多,不必走那捷径,我跟你说说你师祖母的故事吧。”

圆娘自知失言脸有些发烫,听师父如此说她点了点头,作洗耳恭听状。

苏轼娓娓道来,将先太夫人的事迹如数家珍的说了一遍。

程太夫人太出名了,圆娘对她的事迹并不陌生,不仅仅因她是二苏之母,不仅仅因她的墓志铭是大名士司马光所作,她自身所表现出来的人格亦熠熠生辉,令人不可忽视,正是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女性,大抵才会有苏门三杰彪炳史册吧。

在苏轼口中,她并不是一个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反而得到了苏家上下,远近邻里的敬仰。

出了茶楼,圆娘一直沉思着,该选择怎样的方式认真度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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