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舒还是保持着侧头的姿势,整理着颊边头发,过了被人了解心思会感动的年纪,她只怕成年人的世界会埋伏着一道又一道算计。
等再抬头迎上薛怀跃的目光,还是笑意无瑕的一张美人面:
“我不知道薛先生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挺突然的。我不明白。”
她于无声中退回到了安全的位置,又带着浅薄的自嘲。
还不肯将内里透出来。
薛怀跃便守着公事公办的距离,为彼此粉饰:
“我只是希望我未来的妻子可以过得恣意放松。目前为止,我和凌舒小姐相处得还不错。”
凌舒轻轻点头。
伴随着薛怀跃的话刺进了她的内心世界,她突然觉得很疲惫,像一瞬间被针扎破的气球,无力再盈盈浅笑八面玲珑。
“我还有工作,要不我先送你回家?”薛怀跃看出了她的倦意,指节压了压酸胀的太阳穴。
“谢谢薛先生。”
凌舒没有推辞,是真的累了,片刻后抬眸,又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小白花。
天色渐暗,回凌舒家的路,薛怀跃开得越发熟练和平稳。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仍然沉默寡言地相望。
凌舒恍然发觉,薛怀跃五官中,是眼睛最为好看。
尤其是当外界的光线愈暗时,他的眼睛更显得明亮有神,宛如是一对流光溢彩的黑曜石珠子。
吸引着凌舒靠近,去读懂里面蕴藏的东西。
似乎被一股魔力吸引,凌舒失神着抬手抚上了薛怀跃的眼眶。
离那对黑曜石珠子近了些。
凌舒又几乎是马上地反应过来:
“薛……薛先生眼眶上落了根头发丝,我刚刚摘掉了。”
迅速找好了借口。
“早点休息。”薛怀跃依旧平静,心照不宣地道别。
分别之后,很多个时刻,凌舒又会想到他当时说她可以不用过得谨小慎微时的眼神,她不想从中解读出同情或者悲悯,因而产生了没来由的不快。
最后停在脑海中的是薛怀跃蹙眉按压着太阳穴的动作,应该是偏头疼。
现代人工作累到了很容易出现头痛的症状。
凌舒记得个中医世家朋友给的方子,不需要煎服,凌舒考试周头疼多闻一闻药包的香味,疼痛便能减轻许多,心也跟着定了。
再跟朋友确认了一下记忆没有出现错漏,凌舒便按照方子去中药房抓了药,做成了中药香包,送到薛怀跃的公司。
“秦助理,辛苦你把这个拿给你的老板了。放在办公室通风的地方就好,会安神镇痛,药不能乱吃,但中药香包应该不会有问题。”
“凌小姐太客气了,我帮您去叫一下薛先生呢?”
凌舒连连拒绝,放下东西就走。她就职的工作室最近来了活,忙得不可开交,她要合理分配精力。
中药香包外表并不十分精致。
凑近嗅闻了一会儿,薛怀跃却立竿见影地感受到了胸腔中的阻塞感正缓缓散去,连带着头疼也变得不太明显了。
孟引章混不吝地靠着办公桌,笑道:
“你赶紧去请凌舒吃饭当回礼啊!回来回去的,不就能天天见了吗?”
“无聊。”
薛怀跃看似拒绝。
其实只是觉得孟引章的提议太寻常无聊了,他跟凌舒讲的是雾里看花、心意相通。
凌舒最近下班晚,薛怀跃的心意却即刻需要喷薄释放。
他找花店定了一株天堂鸟的盆栽,送货地址填凌舒的工作室,只写了收货人姓名,并不附其他信息。
天堂鸟的花语,是自由。
也是薛怀跃对她最大的祝福和希冀。
愿她能想她所想的那样,得到需要的自由与安宁。
事实证明,薛怀跃的心思过于千回百转,没有多余的信息提醒,凌舒根本摸不着头脑。
还跟工作室负责人白雨澜求助:
“白姐,你说会是谁送的呀?”
“男朋友、暧昧对象、相亲对象才会送这些吧,你自己想去。”白雨澜没好气道。
凌舒首先排除薛怀跃。
他要是送盆栽的话,没有合适的由头。
而且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她装绿茶在他面前小小地算计了下他老师的女儿,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怎么说话,薛怀跃看起来冷冰冰的,应该不会那么快又献殷勤。
“我猜是客户送的,虽然不知道是具体是哪个。”
不好对着一个个客户旁敲侧击,凌舒拍照发朋友圈笼统感谢:
【谢谢客户送来的天堂鸟!真的很漂亮呢,我会小心照料的。】
薛怀跃刷朋友圈动态终于看到凌舒的动态更新,瞥了眼内容顿时气闷地反扣住手机。
居然会把他的一片心意当成了客户的手笔。客户会对她绞尽脑汁地花心思,暗暗寄予最诚恳的希望么?
薛怀跃一生气就不想说话。
凌舒后来发来的尬聊的消息,他看到了,但就是憋着一口气不想回。
要么是凌舒发现了错误及时纠正,要么对他再热切些,多发几条,多一点给他的牵系。
而凌舒两者皆非。
见薛怀跃没有回复,哪里再敢上赶着惹人烦,另外再寻和他的交集。
正巧,薛怀跃出席的有些公众活动是可以查到的,比如最近会作为一个跨界发布会的压轴嘉宾出场。
发布会有部分名额对外开放,凌舒忙动用了为数不多的关系隔了几层拿到了第一排的邀请函,想必制造偶遇,会易如反掌。
发布会前一晚,薛怀跃给秦闻打了电话确认细节:
“稿子没有问题吧?”
“我逐字逐句检查了三遍,没有问题。”
“凌舒小姐拿到邀请函了吗?”
“拿到了,我一个朋友亲手给的,位置在第一排。”
薛怀跃临窗远眺,笑得舒心安稳。
这一场猫鼠游戏,他们兜兜转转,已经分不清谁在谁的陷阱里。
发布会那天,凌舒打扮一新,戴了成对莹润的珍珠耳坠,不同于往日单调的大方端庄,裙边不规则的设计增加了俏皮可爱感。她确信,是薛怀跃没见过的样子。
捱过了漫长的会程,终于到了压轴嘉宾薛怀跃上场。
第一排和舞台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凌舒闻到了薛怀跃身上的白茶味道已被中药包清苦的药香代替。
薛怀跃调整话筒的间隙,有和她深深地对望。
在千人会场中,用把彼此印在瞳孔里的力度。凌舒笃定,薛怀跃眼睛亮了一下,其中划过了惊艳之色。
然后薛怀跃在接下来的讲话中眼睛里都带着温情。
男人宽肩窄腰,是天生的西装架子,凌舒一点儿发布会主题都没记住,端坐着欣赏。
或者是引诱。
她打量着这个宛如造物主杰作的男人,最终目光停在他今天搭配高定西服的蓝白领带上,好像一切都在按着计划按部就班地发展推进。
只不过,发布会一结束,薛怀跃便被各路人马围住,镁光灯不断闪烁,有提问,有攀谈。隔着短窄的距离,目光几度交汇,人群中心的人抽不开身。
凌舒摘下单边的耳坠,留在座位上,往外人少方便叙话的地方走去。
只需要等。
狩猎的第一课,是耐心。
“凌舒小姐!”是不同于薛怀跃的温润嗓音。
凌舒肩膀一僵,复又得体地转身跟秦闻问好。
“凌舒小姐,这是您落下的耳坠,薛先生让我赶紧还给您。”
秦闻双手递来,凌舒也双手接过。
重新佩戴中,轻声问了一句:
“谢谢你们。薛先生还有说别的吗?”
“薛先生说,您下次注意不要再遗落了东西。”
凌舒笑笑,洒脱得很用力。
“总归是要当面谢谢他的,我等一等薛先生。”
秦闻又说:
“您如果想见薛先生的话,我带您先去车上等,薛先生应该还有一会儿。”
“不用了,没关系,有机会下次见。”
凌舒当机立断地跟秦闻告别。
往外挪动着步子。
不是她想见薛怀跃,是经过这次“偶遇”后,薛怀跃想要见她才对。
薛怀跃若不想见她,那这一次的筹谋就没有意义。
还没有到萎靡不振的时候,今天出现不少圈中的熟面孔,凌舒打眼一望,就看到了素日和凌家有往来的其他公子哥。
顶着入秋的寒意,支着两条腿,往来应酬招呼了一圈,还迟迟没见到薛怀跃出来的身影。
凌舒有些怔然,因为她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她完全没有做踩着恨天高穿着薄裙在冷风天等不到人的准备。
哪里出现了问题,她也不明白。
不能傻等受冻受累,凌舒给管家刘阿姨打了电话:
“刘阿姨,我现在在国际会展中心这边,能派车来接我吗?”
管家阿姨的歉意没有很多:
“不好意思啊小姐,二小姐今天带朋友出去玩,把所有司机都叫走了。您看要不然就委屈这一次,打一下车呢?”
刘阿姨话说到这份上,凌舒不想为难打工人,顺着说了行。
在晚高峰又人口密集的地方打车谈何容易,手机打车软件赫然显示前方排了几十人。
凌舒迎着霓虹灯挪,往前走走说不定好打车一点,太冷了,快把她的眼泪冻了出来。
她的人生好像就是往前看无枝可依,往后看后路都被堵死,指望谁也指望不上。
高跟鞋在疲惫后变成了美丽刑具,每一步都是折磨,脚后跟的皮肤肯定还被新鞋磨破了,随着脚步有刮蹭的疼痛。
凌舒干脆将高跟鞋脱了下来,仗着无人认识她,提着鞋走。
还是会自怜,是不是配不上水晶鞋,才会这样形单影只地徘徊在街头。
凌舒睁着眼睛,用手背掠过眼角,向上擦。
她不记得听她人生中的哪个路人说过,这样像上擦眼泪,可以伪装成并没有流泪,只是在擦汗。
揽胜缓缓跟着。
驾驶座上的人看她一步一步踏出去,没有束缚和羁绊,好像是这世上自由的精灵。
更早之前,薛怀跃结束了事务,还看到她和王家的赵家的公子笑靥如花,又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直到看到她胳膊向上的动作,乍一看是在擦汗,薛怀跃心脏一抽。
在这个时刻胜负堪堪分晓。
薛怀跃鸣笛示意。
“凌舒,上来,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