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湿衣服的手收紧,秦芷望着他的眼睛:“我……没有早恋。”声音压低,因为担心被陈爷爷听到。
她轻咳一声:“不是我,我只是帮忙转交。”
至于是谁,涉及叶奕然的隐私,她没说。
“不是你?”
秦芷点头:“嗯。”
“是你朋友?”
秦芷再次点头。
陈砚南抿唇,心里已经将宋淮那孙子骂一遍,什么眼神,如果不是他整天在他耳边胡说八道,他今天也不会丢这个人。
滚筒转动声,填充着这一时的沉默。
秦芷没多想,毕竟她去的次数太多,被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她先晾完手里的衣服,她抹干手里的湿意,说:“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早恋,我只想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
她望着他,眼里写满认真。
陈砚南:“……”
他想说用不着向他保证,用不着,他们没关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最后从喉咙里溢出声沉闷的嗯。
—
秦芷慢慢适应寄宿在陈家的日子。
陈爷爷对她实在太好,如同亲孙女,甚至比对陈砚南还要上心,也不会有长辈架子,爱听学校里的事,也会向秦芷透露他们老师当学生时的糗事,爷孙俩相处越来越自然。
秦芷也越发感激。
陈砚南不住校,放假时总会有人在楼下叫他,他身边永远不缺人,男生女生,有着家境较好的光鲜,他漫不经心地下楼,一群人嬉笑离开。
她拿着笔,面前是摊开的试卷,有时候也会羡慕。
他们像是盛夏里清爽的风,从高空扑下,又拔地而起,冲向天空,是声势浩荡的热烈。
而她更像是杯温开水,没滋没味。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不至于多熟悉,碰面时,会点头打个招呼。
同时间,叶奕然跟赵启鹏分手。
起因是两人晚自习结束后,在操场被班主任老胡撞见,虽然两人反应很快,及时甩开手,老胡当时没说什么,在第二天叫叶奕然去办公室。
叶奕然再出来时,红着眼眶。
老胡没有责备她谈恋爱的事,只是推心置腹地聊高中生活,青春期萌动很正常,但谈恋爱什么时候都可以,高考却不行,孰轻孰重,并不难判断。
叶奕然向赵启鹏提出暂时分手的事,两人约定高考结束考上同一所大学后再继续谈恋爱,因为只是暂时,所以叶奕然并不难过。
秦芷也跟着松口气,她也结束信差生活。
叶奕然拿出数学书,作认真请教的样子:“芷宝,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辅导我数学,如果要考到南大,我数学得上一百二。”
“你要考南大吗?”秦芷问。
叶奕然托着腮,大力拍上桌面:“是啊,我其实去哪所学校都一样,但赵启鹏想要去南大,那我也一定要考上南大!”
她一拍桌子,下定决心。
秦芷笑着道:“这么坚定?”
“跟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解释不清楚。”叶奕然忽然凑过来,两张脸相隔很近:“诶芷宝,长这么大,你就没有喜欢过谁吗?”
叶奕然跟秦芷高中认识,成为同桌后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在学校里形影不离,叶奕然藏不住事什么都会跟秦芷说,相反,秦芷话少,对自己的家庭情况都聊得很少,更别提少女心事。
越是这样,越令人好奇。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依稀还能想起那个走廊,有节律的拍球声,蓝白色的干净校服,阳光强烈到目眩。
垂下的眼睫遮住视线:“没有。”
“简直奇迹。”
叶奕然从小学开始就有喜欢对象:“我知道,你就喜欢学习。”
秦芷无言以对。
叶奕然眯起眼:“根据质量守恒定理,一个人的喜欢是有限的,分给学习,就分不出给男生。大瑶上次还说你是从古墓派出来的,连陈砚南都觉得一般。”
秦芷抿紧唇,手指不自觉地曲起。
“芷宝,那你觉得我们学校谁比陈砚南帅?”叶奕然歪头,仔细去看秦芷的表情:“还是你觉得我们数学老师最帅?”
数学老师已经五十好几,课上讲到兴头时,会拿着拖把比在黑板上当直线用。
“好了。”
秦芷抬眼,她抚平摊开的课本,拿出笔点在圈出的位置:“是这里不懂吗?”
手肘撑在课桌,撑起瘦削的肩膀,版型宽松的校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她低下头,扎着马尾的碎发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少女的侧脸线条柔软流畅,神色更温柔,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叶奕然重重点头,随即拿出草稿纸握紧笔,一副专心用功模样。
周末放假,叶奕然分手后不用约会,跟秦芷约着去学校后街的铁板饭,收拾完东西,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第一次觉得分手也挺好的,可以跟小姐妹去吃想吃的。”
秦芷问:“你跟他在一起不吃这些吗?”
叶奕然摇头:“不吃,他不爱吃这些东西,放假就想往网吧钻,一顿饭吃桶泡面就敷衍过去。”
秦芷看她一眼,还想说什么时余光里男生朝他们的方向挥舞着手臂。
细看才认出是宋淮,学校里她单独碰过他两次,他性格开朗,在她看来过于热情,但没什么恶意。
“表妹!”
宋淮隔着人流喊她:“这,是我。”
叶奕然第一次见宋淮,听他叫秦芷表妹,转回来的目光里充满困惑:“你在学校里还有表哥,没听你说过。”
秦芷被两双眼睛盯着,她噎一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就含糊地应下。
宋淮走过来,手上搭着校服外套,衬衫短袖的领口左右不齐,跟他脸上的笑容没个正形。
“我在等砚哥,真是服了,一到这时候就被人拉去表白。”
叶奕然竖着耳朵听,听到砚哥时想起在哪见过宋淮,在陈砚南身边,他是那众多星星里的一颗。
秦芷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你们准备去哪里玩?”宋淮也跟叶奕然打招呼,这一刻像一位兄长,关心她们的行程安排。
叶奕然也不认生,而且宋淮是秦芷的表哥,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也就自然地说她们准备去后街吃东西。
宋淮说:“后街那家小馄饨吃过没,味道一绝,我们每个星期都会去。”
“冯记那家?”
宋淮说不是:“不是在正街上,要从全家蛋糕店那条巷子进去,走到底的那家,叫再回首。”
“那不是卖鞋子跟衣服的吗?还有卖吃的?”都是中年款,所以叶奕然从没去过。
“……”
两人都健谈,谈论着后街有什么好吃的店,秦芷反而没什么话,安静地立在旁边等着聊天结束,她很想投入这场对话中,却一直在晃神。
她忍不住想那场告白,是正在进行还是已经结束,胆小者总对勇敢的人抱有敬意,至少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出神间,秦芷看见陈砚南从教学楼走出来,只有他一个人,他也看见宋淮旁边的秦芷,拔腿朝着他们方向走来。
宋淮跟叶奕然沉浸在聊天中,第一时间没注意到他。
秦芷细微地点下头,算是打招呼,而后撤回视线,客套疏离。
不失礼貌又不至于太明显,引起学校其他人注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陈砚南知道她在想什么,前几次遇见也是一样的反应,在他还没有回应之前,就已经迅速收回,像是限时出现的彩蛋。
之前都算了,但这次,他不太想让她如愿。
陈砚南走到近处时,宋淮才发现他,抱着手臂哦一声:“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又把人女生给拒了,不应该啊,人学妹长得挺可爱的。”
叶奕然扯下秦芷的衣服,眼里有深意,示意是陈砚南诶。
秦芷抿紧唇。
陈砚南没有直接走向宋淮,而是在他对面,秦芷的身边。
倒也不是没这么近距离过,只是都是在陈家,不是在外面在学校,身边是自己的朋友,以及数双可能隐秘看过来好奇的目光。
她抓握着手腕,感受到腕骨处突起的骨头。
“行了。”
陈砚南轻吐两个字。
宋淮知道他不喜欢聊这些,也就点到为止地调侃一句,他对秦芷道:“时间差不多,车应该过来了。今天有朋友生日,我们准备聚餐来着。”
“嗯。”身边的气息一直在,秦芷后脖颈僵硬得泛酸,她潦草地回应着。
叶奕然耸耸肩:“那表哥再见。”
她跟着秦芷叫。
宋淮倒笑起来:“倒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宋淮,5班的。”
“叶奕然,3班,跟芷宝是同桌。”叶奕然大方地自我介绍。
秦芷拨过耳边的碎发。
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差点吓到她:“我今天不定到什么时候,可能会比较晚回去,帮我跟爷爷说一声。”
秦芷倏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去看他,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乱糟糟的,她顾不上叶奕然错愕的目光,脚后跟已经抬起,想往后撤。
好像只要将距离拉开,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陈砚南仿佛没察觉,他往前一步,继续说:“让他别留灯,也不用等我。”
叶奕然扭头直直盯秦芷,眼里迸发出亮光,用口型在无声地问——这什么情况?
秦芷也无法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理解为什么陈砚南会突然靠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但他坦荡又自然,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
是什么时候?
阳台上的那次谈话?
秦芷是个慢热的人,或者说她性格一直很被动,需要对方先表明态度,友好或者是讨厌,然后她才会做出回应。她不会交朋友,身边的人也屈指可数,所以真的很不擅长交际。
没得到回应,陈砚南便等着,望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秦芷作一个细微吞咽动作,听见自己说好。
宋淮拿他们当表兄妹看,并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他打了个呵欠说:“还回去什么啊,玩个通宵,找个附近的酒店就睡了。”
跟着有几个人撞上来:“还不走?”
“走了走了!”宋淮扬扬下巴。
陈砚南说:“走。”
临走时不忘叮嘱:“别忘了。”
叶奕然眼睛越睁越大,秦芷被钉在原地,比那天在阳台上被误会早恋还要尴尬。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秦芷刚想走就被叶奕然拽住,她闪身挡在前面,用着激动到发颤的嗓音:“秦芷,你老老实实交代,你怎么会跟陈砚南认识?而且,还认识他爷爷?”
她们同桌这么久,也提到过陈砚南好几次,但她从来没有说他们认识!
秦芷头疼,她不擅长说谎,但又不想说真话。
“你们是因为宋淮认识?”
很快又否定:“不对不对,他还让你跟他爷爷带话。”
叶奕然如断案老吏:“我知道了!陈砚南就住在你家附近,你们俩其实是邻居?”
秦芷:“……”
她迟疑地点头,说:“算是吧,但我们不熟。”
同住一个屋檐也算是邻居,不算说谎吧。
“看出来了。”叶奕然表示理解:“毕竟他们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秦芷这次认真点了两下。
叶奕然牵住她的手,说:“吃饭吃饭,我都快饿死了,你待会儿再跟我说点陈砚南的事,他爷爷是个什么样人?他跟他爷爷一起住吗?”
秦芷知道分寸,涉及他人的隐私,不该她说的,闭口不提。
吃过饭,两个人逛精品店,她买一个钥匙扣,毛绒小狗,呆呆的样子,跟南瓜很像。
到家后,秦芷将陈砚南原话转达给陈爷爷。
陈爷爷闻言不怎么开心:“这小子越来越不像样,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就没他这么难管的。”
秦芷本蹲着身,闻言摸南瓜脑袋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可能也不会太晚。”
她说得都很没底气。
晚上十一点,秦芷按照学校的作息洗漱睡觉,她在床上躺下来,手机里还有刚发给备注妈妈的信息。
她汇报自己近期情况,她很好,学习也不错,开学考到班级第一,数学142,生活都很习惯,陈爷爷是很好的人,衣食住行都很好,她也没有乱花钱,生活费是够的。
消息一直没回。
上一个星期的一条也是。
秦芷闭上眼睛,耳边是风扇叶片转动声,有节律的,她几乎沾枕头睡着。
夜半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模模糊糊地从枕头下摸过手机,眼睛还没睁开,手指已经按下接听键,无意识地贴在耳边,带着鼻音喂一声。
一两秒没声音,在她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那头倒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陈砚南。”
秦芷倏地睁开眼,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她还在想陈砚南为什么会有她号码时,那边不急不慢地解释:“爷爷给我的,他应该给过你我的。”
好像是。
但秦芷想不到他们会有什么联系,所以一直没存,那张写着他号码的纸条也早不知道去向。
陈砚南的声音有些无奈:“抱歉这个时候吵醒你,如果你现在的方便话,能不能帮我开个门?”
意识回笼,秦芷立刻问:“你现在在门口?”
“嗯,忘记带钥匙。”
秦芷:“你,等一下。”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后摸索着拖鞋穿上,然后轻手轻脚打开房间门出去,她没敢开灯怕吵醒陈爷爷,只拿着自己的小手电照着路,穿过客厅,动作更轻地打开防盗门。
门一打开,走廊外灰扑扑的光也随着倾斜进来。
小手电的光射程有限,因为距离过近,只在门外身影的胸口印下碗口大小的圆。
陈砚南的身形挡住她整个视线,他垂着眼睫:“谢谢。”
声音即从前面,也从贴着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秦芷才惊觉自己没有挂电话,而陈砚南大概是因为找人帮忙,不好挂电话,所以他们同时保持握着手机的动作。
秦芷立刻挂断电话,垂下手臂,压低声音说:“爷爷已经睡了。”
老年人觉轻,她怕陈爷爷醒来撞见他半夜回来会生气。
秦芷穿着睡衣,印着小熊图案跟T恤跟格子纹长裤,看着有些年头,布料洗得发白但很柔软,袖口处伸出两条细长手臂,因为刚从床上起来的原因,一向绑着的头发蓬松散着,额头碎发不服管束地翘起来。
她被睡梦中被人叫醒,眼皮因为困意有着很深的褶痕,她眨着眼睫,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无辜。
陈砚南意味不明轻啧一声,某一刻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秦芷让开一点位置,小手电的光从他身上移开,照亮屋内老式的摇椅的一角。
“轻一点。”
她指关门的时候,偷感很重。
陈砚南无声抿唇,配合地带上门,声音轻的只有金属上扣时的咔嗒一声。
门一关上,光源就只剩那只小手电。
所以当陈砚南递给她蛋糕盒,好似凭空出现,声音也因为刻意压低而更加低沉:“蛋糕店单独包的,没人动过。”
言外之意是,不是别人吃过剩下的。
蛋糕顶上,是一颗新鲜饱满的草莓。
秦芷错愕地望向他,他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鼻梁以及眼廓反而更立体深邃。
“给我的?”
“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陈砚南说得随意,把蛋糕给人后自己低身换鞋。
左胸口的位置被很细微地扯一下,印象里已经没人给她带吃的,即便只是顺手,她轻声说:“谢谢。”
也是这时候,安静的房间里有一记短促而沉闷的声响,声音像是从陈爷爷房间里传来,两个人都同时顿住,陈砚南抬眼,与秦芷的视线相对,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陈砚南缓慢起身。
跟着响起第二声,还未辨别声源时,秦芷已经往边上跨一步,抬起手臂作暂停的手势挡在他前面。
就像是企图用她的身体挡住他的。
陈砚南:“……”
即使忽略她细胳膊细腿能挡住他体型可能性,但他一米八七,几乎高出她一个脑袋。
秦芷显然忽视这点。
同样忽视的还有两人过近的距离,近到陈砚南能轻易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是清新微苦的橙花,萦绕在鼻间,没有防备时吸入肺部。
他皱了下眉。
有那么点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