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你隔壁房间,招待所的隔音不好,你有事直接敲两下墙壁,我就能听到。”
孟冬荣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叮嘱,“不要一个人出门,除了我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嗯嗯。”柳夕雾乖巧点头,掩饰住心里那点儿小小的害怕,“你现在就要回房间了吗?”
“嗯,服务员只给我了半小时。”孟冬荣拿起椅子上的袋子,又抬手看了眼手表,“困吗?”
柳夕雾摇摇头,没有问为什么孟冬荣只能留半个小时,她的破绽已经够多了。
“你才喝完药,等药效发挥起来估计就想睡了,先洗漱上床躺着吧,困了就睡。”
无论是招待所还是火车,都是很嘈杂的环境,怕她这两日睡不着,孟冬荣特意换了其中一种药,那个药药效更好,容易发困的副作用对她来说也恰到好处。
听他这么说,柳夕雾竟也真的觉得困了,她的尾音因此变得更软了,像是呢喃,“好。”
孟冬荣莞尔,看向桌子上的钥匙,“钥匙我拿上可以吗?我怕等会儿吵醒你。”
“可以。”柳夕雾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也没问孟冬荣等会儿要过来干嘛。
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除了最后的秘密,她对孟冬荣几乎是不设防的。
这不设防除了对于自己状况的不在乎,更多的是因为信任。
在真正见到孟冬荣之前,她就已经从柳青阳那里对他有了一个“好”的认知,他好到可以让一个心有牵挂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替他挡刀。
而无论是初见还是这些日的相处,他也几乎每时每刻都能让柳夕雾感受到他的好、他的体贴和温柔。
如沐春风,这是最符合他的词语。
他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自带的攻击感,即使他身高腿长,挽起的毛衣袖子也透露了他的有力,但他从不会让人觉得“危险”。
就像此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柳夕雾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不舍。
她轻叹口气,环视了一圈这很像病房的简陋房间,心中更生出几分不安。
“咚咚——”忽然,墙壁处传来闷响,柳夕雾猛地转头。
“咚咚咚——”是更舒缓的节奏。
柳夕雾情不自禁地弯了眉眼,轻巧地探身叩响了墙壁,“咚咚——”
听到回应,孟冬荣的眼里也蕴出了笑意,他直起腰,回身打开那几个塑料袋。
最上面的是那件米白色的大衣,售货员已经掸过一次灰,但一想到它在墙上挂了不知道多久,孟冬荣还是去卫生间浸湿了毛巾,又仔仔细细地擦拭一次,才用衣架撑着挂到了窗边。
第二个袋子里是毛衣和裤子,这是要贴身穿的,孟冬荣毫不犹豫地整件浸进了水里,轻柔而仔细地揉搓着。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很爱惜自己的手,但这里没有那么多热水可以供他用。他也担心不用流动水会有肥皂残留,便也没怎么犹豫地拧开了水龙头冲洗。
太阳已经落山了,春天的暖意也早跟着离开。孟冬荣将洗好的毛衣和裤子覆在提前换来的竹笼上,又用火钳翻了翻铁盆中的炭,确保火力足够烘干衣物。
还有最后一个袋子。孟冬荣的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伸出的手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他们要在车上待两天一夜,后天到北城大概也很晚了,她的肺炎还没完全好...
像是在说服自己,孟冬荣深吸口气,如临大敌般拿着那个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粉色袋子又进了卫生间。
孟冬荣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这么笨拙过,他叹口气,第三次拿起滑落的香皂。
孟冬荣将香皂在冷水里浸了浸,指节泛起冻红的纹路。
化纤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小的摩擦声,桃粉色蕾丝边蜷缩成含羞草般的弧度,肥皂泡滑过刺绣花瓣时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他别过头去搓洗,昏黄灯光下镜面也是模糊的,却仍能看见自己绷紧的下颌线。
医生眼里不能有性别之分。孟冬荣回想第一次上专业课时老师说的话,深吸了口气。
可当视线落在自己手上时,他又猛地抬起了头,与布料相接的皮肤也仿若被岩浆灼过,一路淌到了他的心尖。
将东西铺到竹笼上以后,孟冬荣的耳尖已经有些发痛了,他不敢往床后的墙上看,却不得不注视着竹笼,确保烘干的进度。
得找个阿姨吧,孟冬荣在心里盘算,找个不住家的阿姨,只要负责卫生就好。
这个夜晚,连时间都要走得格外慢些,将最后一件衣物收进袋子里的时候,孟冬荣如释重负地舒展了眉眼。
他拿起桌上的钥匙,走到了隔壁房间。他轻轻敲了敲门,原以为得不到回应,这两个多小时墙那边一直很安静,大概是药效起来了。
不想门内却传来了熟悉的女声,“是孟医生吗?”
“嗯,是我。”孟冬荣微蹙了下眉,问,“我可以进来吗?”
柳夕雾本来都已经坐了起来,闻言又回了被子里,看着房间门口,“可以的。”
孟冬荣自己开了门,他已经忘了刚刚的窘迫,有些担心地疾步走到了床边,“不舒服吗?”
柳夕雾抿了抿唇,“没有不舒服。”她只是有点害怕。
孟冬荣却已经探手抚向了她的额,“我看看。”
柳夕雾已经习惯他的动作,甚至还主动侧脸让他触她的太阳穴,“我没事的,等会儿就睡了...”
她的视线停在孟冬荣的手上,他提着一个袋子。
柳夕雾又赶紧看向椅子,没有看到那个本该被她藏起来的东西。
指腹下的皮肤猛地升了温,孟冬荣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正好看见她看向椅子。
手上的袋子忽然重若千钧,孟冬荣清了清嗓子,尽量自然地将袋子放到床边。
“这是明天要换的衣物,这里的成衣从工厂出来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地方,得洗过才能穿。”
原来刚刚的水声是在帮她洗衣服吗?柳夕雾攥紧了手下的棉被,孟冬荣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在莫名其妙地旋转了起来。
“谢谢。”柳夕雾的喉咙发紧,完全不敢抬眼。
她的眼尾都羞红了,衬得眉间红痣愈发潋滟,孟冬荣不自在地收回视线,“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柳夕雾下意识启唇,却只轻声应了,“你也是。”
孟冬荣此刻也不怎么敢看她,自然没发现她的异常,他疾步出了房间,被走廊的穿堂风扑了一脸。
在春夜的寒意里,孟冬荣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碰了碰自己的耳尖,难得有些沉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该向她说一声的,可面对那面墙的时候,他抬起的手却又有些迟疑了。
她是个很害羞也很内敛的姑娘,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她觉得被冒犯?
“咚咚咚——”低缓的叩墙声透过不厚的墙壁抵达孟冬荣的耳侧,和他的心跳巧妙地应和在了一起。
“咚咚——”他不再犹豫,曲起食指回应。敲出的节奏一如他的心跳,又急又重。
听到这两声回应,柳夕雾才放下心,她重新躺回床上,视线再一次从床边的袋子上划过。
她咬了咬唇,还是重新坐了起来,探手将袋子拿了过来。
还带着暖意的清香萦上鼻尖,柳夕雾颤着睫将东西从袋子里一一取了出来。
厚实却松软的毛衣、干净垂顺的长裤,还有,被叠起来的、粉色的、只有巴掌大的布料。
柳夕雾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她的指尖也开始发颤,从袋子里拿出了最后一件东西。
她忍着害羞,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这个让她心尖发烫的东西。
而等她看清的那一刻,她忽然无比希望能回到今天下午,回到那个热情的阿姨让她挑选的时候。
那她一定会认真地挑选,选择最不起眼的那个,而不是任她拿了眼前这个、衔着花边的、还没有她的手大的东西!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双如玉般的手被这桃粉色交缠的画面...
门外走廊传来不知谁的趿着鞋走过的脚步声,柳夕雾慌忙用枕头压住那抹桃红。
枕芯里的棉絮硌着下巴,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选这个之前,孟冬荣抱着大衣站在柜台前的模样,通红的耳廓、紧绷的脖颈曲线、回避的眼神...
天,柳夕雾将脸狠狠地埋进了枕头里,心跳如擂。
也许是她的动作太大,身后响起一声轻叩。
柳夕雾仿若听见了男人的声音,语调微扬,“嗯?”
柳夕雾将脸埋地更深,只恨不得自己能从这个世界消失。
但只不过几息,她还是抬臂回了一声,又微微扬声,“我没事儿。”
“好。”他几乎是立马就应了声,“睡吧,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