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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主持人的开场辞无人留意。

直至舞台灯光倏然转暗,邵之莺携着她的大提琴缓缓登台,全场渐渐陷入沉寂。

她穿一袭珍珠白吊颈款夜礼服,丝绸曳地,乌黑的长发被松松挽起,利落而高贵,侧身时隐隐露出后颈和腰窝一片透白如脂的肌肤。

穹顶落下一道琥珀色光束,不偏不倚,正正打落在她身上,所有人聚焦于她,她未有分毫怯场之意,不矜不慢地在演奏椅坐下,娴熟地将琴身置于双膝之间,略微俯身调整尾针,使其稳定支撑地面。

清冷光线下,她微垂着颈,沉稳拉动琴弓,纤柔的身体随之震颤,沉郁的琴音徐徐奏响。

是巴赫的G大调第1号大提琴无伴奏组曲。*

少女生得一张得天独厚的美人面,清冷骨相与明艳五官交相映衬,珍珠白的绸质裙摆贴合着她的身段,在琥珀色灯光下,仿佛被晕染了一层细腻又温润的珠光。

钟蓓雯从她登台起便是满眼赞许。

自己此前特地安排了明星妆造师,还送来几套高定珠宝,却一一被婉拒。

彼时她悄悄瞥了眼搁置在旁还未换上的礼裙,是纯白的,还隐隐担忧了下,生怕不够抢眼。

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何必过虑。

邵之莺何须妆发珠宝的粉饰,她这张脸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在名利场中静水流深的音乐家气质,便是最耀眼的珍宝。

一想到她有望成为自己的弟媳,钟蓓雯唇角都压不住了。

宋家那不成气候的小儿子,当真做了件好事。

这首第一组曲以上下行琶音起始,深沉优雅,又不失温暖明快,是整套组曲中最具辨识度的旋律。*

在场不乏精通古典乐的宾客,他们听得出邵之莺天生音乐家的禀赋,以及少说十年汗水沉淀过的扎实功底。

这场独奏是她深陷绯闻后首次亮相,以她的水准,完全可以选择更为激昂炫技的曲目。

这是座无虚席的名利场盛宴,足够高调的亮相势必能令她在明早的头条中占尽风头。

但她并没有。

从大提琴音响起的瞬息,她便仿佛隔绝入真空,带着演奏家的诚意,纯粹地拉琴,没有丝毫傲慢或张扬,纯粹忠于灵魂、忠于演奏。

演奏终结,余音仍在空气中震颤。

听众久久失神,直到偌大的会场内响起一道沉稳遒劲的掌声。

那掌声匀缓而持重,旁人纷纷侧目,赫然惊觉领掌的竟是宋鹤年。

全场掌声随之被带起,响彻如雷鸣。

邵之莺指尖还搭在琴弦上,目光却被最初那道遒劲匀缓的掌声吸引。

她视线徐徐上移,不经意间与他凛肃的目光交汇。

下了台,钟柏峤很自然地迎上前,大方夸赞:“拉得太棒了,你在台上简直在发光。”

事实不算奉承,邵之莺微提裙摆,礼貌笑笑:“谢谢。”

钟柏峤引着她往贵宾区的方向移步,却在途中遇见了面色怫郁的宋祈年。

“之莺,我们下周就领证了,是不是真的要这样闹,你想急死我吗?”

他眼底有红血丝,竭力克制不去看一旁言笑晏晏的钟柏峤,只紧盯着眼前端柔高贵的少女。

事发突然,邵之莺没料到刚顺利结束演奏就生出这样的变故。

她按捺情绪,尽可能冷静:“我们已经分手了。”

听到她冷淡的声音,宋祈年脸色凄惶,像是某种信念于这一霎彻底崩塌了。

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被她亲手摧毁,他紧握的手指都颤着。

“之莺……”

他颤栗的声线那样卑微,甚至染上了几分乞求。

邵之莺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

她无意识抠着指尖,不愿看他这样。

宋祈年今晚无心打扮,即便如此,他仍是人群中英俊灼眼的存在。

缓和片刻,她忽略自己的处境,尝试安抚他:“祈年,别这样,有话等晚宴结束再说。”

钟柏峤何曾遇过这等局面,突如其来的修罗场令他迸发出年轻男人的本能,他上前半步,试图将邵之莺护在身后,口吻尚算客气:“宋少,麻烦你冷静先,唔好影响其他客人。”

他固有私心,但更多是考虑自家今晚作为主办方的立场,试图将事态控制住。

然而这态度却宛如往枯草堆里投掷一颗火星,噌的下点燃了宋祈年刚被安抚了少许的情绪。

“我同之莺讲话关你何事,闪开。”

舞台上有明星表演,环境不算非常静,但宋祈年的失态依然迅速吸引了周围客人的注意。

贵宾区有人投来侧目,后排更有无数探究的目光汇聚而来。

邵之莺紧抿着唇,无声地隐忍。

宋祈年陷入极端焦躁的情绪里,没能留意邵之莺愈渐泛白的脸色。

他颤着手攥住她的,压抑着汹涌的难过,声音从唇缝艰涩地溢出:“之莺,你让他滚好不好,我只想单独同你说说话……”

他第一次把自尊放得这样低。

方才坐在台下,醋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被层层蓄满。

他当然知道邵之莺很美,很有吸引力。

她的美是不自知的,她嗜琴如命,眼里只有大提琴,这层特质让她在生活中无暇留意自己的美貌。

他一直是忠实的仰慕者,更是她的骑士。

他记得她每次独奏时的高贵桀骜,也记得她私底下像只慵懒的猫咪,更记得她偶尔露出黏人一面,难得的撒娇。

她的一切都让他沉沦又痴迷。

这些年来,因为有他在,根本没人敢多看她一眼。

钟柏峤隐隐看出邵之莺脸色不好,然而还未及想出该如何缓和局面之时。

梁清芷竟从后排仓促起身,她提着黑色礼裙,匆匆赶来加入乱局。

她今夜妆发难得低调,素净的面庞上满是揪心,压低的声音充满愧怍:“对不起之莺,都是我不好,拜托你原谅祈年好吗,那晚应酬我们都喝高了,但我发誓绝对没有发生过界的事。”

邵之莺只觉太阳穴闷生的疼。

场面因为梁清芷的乱入而越发混乱。

可这混乱对旁人而言无异于精彩。

明星唱歌哪有痴男怨女的情爱修罗场有趣。

看戏的宾客越来越多,从喁喁私语发展到不声不响端着香槟挪到附近位置就近观看。

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梁清芷也没有气馁,她甚至愈发声情并茂:“究竟要我怎样做你们才能好好的,需要我消失吗?好,那我明天就回纽约,我保证不再见祈年,之莺,你就原谅他吧,看他这样我真的好难受……”

钟柏峤在国外定居多年,接触异性不在少数,梁清芷这类的高端绿茶也不是没见过。

他唇角抽了抽:“好大一股茶味。”

梁清芷:“……”

“钟柏峤,这里还轮不到你讲话。”宋祈年阴沉着脸,态度前所未有的狠戾。

比起被分手的心痛,情敌的出现俨然更加锥心,此刻无论钟柏峤说什么,宋祈年听来都是刺耳。

他一字一顿:“我今晚把话撂这,谁敢追我宋祈年的未婚妻,就是同我们宋家过不去。

“我们两家联姻在即,你们姓钟的安的什么心?”

钟柏峤有些窘迫,只能垂首看向邵之莺,等她的态度。

如此新鲜出炉的八卦,还是现场直播。

偌大的宴会厅仿佛成了深水埗的闹市,像一锅迫近沸点的水,翻腾喧闹,沸反盈天。

众目睽睽下,邵之莺的脸色越来越冷,眸色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自上而下打量着宋祈年,而后闭上眼。

从未有一刻如此心灰意冷。

她劝他和异性保持距离,他挂断电话,当晚被拍到车内激咀,全港哄堂。

她说我们分手了,他装听不懂人话。

眼前昏暗无光,她逐渐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仿佛自己正站在舞台中央,台下无数好奇的、刻薄的、嘲讽的眼神,耳边苍蝇嗡鸣般的讥笑声永不止息。

肺腑深处弥出一股无望。

挣不脱,逃不掉。

她的人生将陷在这场荒唐的闹剧里,永久被困住。

她努力装出来的一腔冷静优雅,终会在一日复一日的议论嘲笑声中破碎。

在这场以失败告终的恋情里,她注定是输家。

因为他是顶级豪门的少爷,他可以作,可以闹,可以耗到彻底折腾够了再沉浸投身事业,届时他依旧风光鲜亮。

而她来到这里,鼓起勇气面对所有议论和讥笑,在如此公开盛大的场合下尝试恢复形象。

她并无贪心,仅是想让旁人铭记她大提琴演奏家的身份,忘掉那些令人不齿的绯闻。

宋祈年不费吹灰之力惹出一场闹剧,又一次当众撕碎她的颜面。

待她再度睁眼,眼底胀疼发涩,弥出一层水光淋漓的雾气。

宋祈年还想上来牵她,她的目光却渐渐掠过他,落向渺远处。

隔着冷沁香雾,她最终睨向贵宾区主位——那个不久前在台下为她领掌的男人。

不知何故,她蓦地生出一股豪赌的欲念。

她也想当一次赢家。

没有半秒迟疑,她随即捏住珍珠白礼裙下摆,轻轻提起,目不斜视、心如旁骛地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靡靡吊灯下,少女琥珀色的瞳仁湿漉漉的,直白又大胆地望着面前位高权重的男人。

红唇翕动,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令周围权贵悉数震愕的话——

“宋家未婚的又不止一位,大哥,您说呢。”

全场鸦默雀静。

连那四名保镖都被骇得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连台上的演唱都静止了。

少女缎面礼服裹身,乌发如瀑,肤白胜雪,美得如一株罂粟花。

她纤薄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腔孤勇。

殊不知,那片被死死攥住的丝绸布料,早被冷汗隐秘地濡湿。

众目睽睽下,宋鹤年始终面容端肃,八风不动,仿佛只漫不经心觑了她一眼。

就在众人暗松口气,万分笃信他身为兄长绝不可能介入胞弟与前任女友纷争之时。

却见男人腕骨微移,竟是抬手示意身侧人腾出空位。

半晌,他嗓音沉冷,慢条斯理地开腔:“邵小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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