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真不确定这种做法是否有效。
之前在静音层值班的时候,她有时也需要适当的为哨兵调整五感,防止他们的敏感度超过阈值。
但那都是幅度很小的微调,像现在这样直接屏蔽掉两种感官的做法,已经超过了调整的限度,属于“控制”的级别了,她几乎没有这样做过。
上一次,还是……嗯……
有点忘了。
沈希真没有花更多时间想过去的事情,很快就垂下眼来,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位病人的情况。
刚开始,蓝琦似乎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变化,眼睛仍然无神地睁着,很久才眨一下,比起哥哥蓝凇,他的长相要秀气柔软些,缩在桌子下面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过了大概两分钟,他慢慢低下头,又把脸埋进了胳膊里,但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了,呼吸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沈希真松了口气。
看来有用。
接下来,就要去他的精神图景里看看了。
她回想着进来之前看过的那些视频教程,把治疗精神体的各种方法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往前挪了挪,慢慢握住了蓝琦的手。
触碰到的瞬间,手下的躯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快进。
沈希真只感觉手腕被突然握住,紧接着,一只手越过来用力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身前的方向拖拽了下,等反应过来时,她就发现自己已被蓝琦牢牢抱在怀中,柔软的面颊埋进了她的颈窝。
像小孩子在噩梦中紧抱着玩偶一样,他用力地抱住面前的向导。
沈希真艰难地转了转头。
动、动不了了。
滚烫的体温顺着紧贴的肌肤传递过来,在腰被扣住无法动弹的时候,沈希真隐约感到自己的决策可能出了点问题,她动了动另一只没被控制的手,一半脑细胞在思考如何挣脱,另一半在想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找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前,她的手指先碰到了一团又热又蓬松的东西。
很小很小的一个,在手边颤抖着,似乎有点湿漉漉的。
沈希真本能地抓住了它。
精神体?
尖尖的喙戳着手心时,她才意识到这是一只小鸟。
精神体被抓住,蓝琦触电般的闷哼了一声,不死心地用额头紧贴着她的肩膀,过了两秒,终于无力地松开手。
他蓦然卸力,沈希真没有防备,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
但她没有心思管这些细节,在跌倒时下意识留神护住了手心的精神体,按住蓝琦的肩膀将他推到桌角,就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
果真是一只鸟。
只比她的手掌大一点点,肚腹雪白,翅羽灰黑,像主人一样蜷缩着,右边的翅膀不自然地张开,飞羽少了好几根。
沈希真小心翼翼地掀起羽毛观察,发现它的翅膀被折断了。
好可怜。
她轻轻抚摸着鸟儿头顶的绒羽,用精神力安抚了一会儿,等到它不再颤抖的那么厉害时,便捧起来一点,放在脸侧贴了贴。
这时,蓝琦睁开了眼睛。
他的睫毛颤抖着,绿眼睛如无法反光的宝石,无论怎样张望,映入眼中的也仍是无止境的黑沉永夜。
世界仿佛在他尚未清醒时就无声无息的毁灭了,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有一双柔软的手。那些手指轻轻托举着他,花瓣般向内包拢着,偶然抚过脊背,就将他逼出一声细弱的呜咽。
沈希真默默抬眸注视着。
真可怜。
他现在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脆弱无助,被人推出屋檐淋雨的幼鸟。
“我要去你的精神图景里看一看。”她捧着真正的小鸟,向前倾身,在他耳畔低声说,“不说话就当做同意了。”
蓝琦毫无反应。
他并没有真正恢复清醒,只是因为在精神体上施加的浅层疏导而找回了一点点神智,但也已经在那些抚摸里彻底湮灭了。
沈希真满意地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前额,准备进入精神图景。
就在这时,她忽然恍惚了一下。
眼前的情景似乎有点熟悉,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不,仔细想想,好像不太一样,虽然大体上是……但……不,不一样,双方的状态都不一样。
之前在休息室里,与伊戈尔近距离对视的时候,也感觉到过同样的熟悉。
沈希真逐渐开始相信她以前真的见过伊戈尔。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蓝琦再次紧闭着眼睛。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额上的那只手上,尽管脑中一片混沌,他还是隐约地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既害怕又有些期待,在沈希真因思索而许久没有动作时,难以忍受的伸手抱住了她。
这次没用什么力气,轻轻巧巧的,像鸟儿小心翼翼的用翅膀将她拢住似的,配合上喉中发出的呜咽般的渴求声,实在是有点惹人怜爱了。
沈希真回过神来,摩挲着掌心中鸟儿的羽毛,低声道:“别害怕。”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面前的景象就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原野。
这里的情况比想象中稍好一点,没有特别严重的破损和残缺,四下扫视,唯有远处的一片树林像是被天降陨石砸过一样,树木东摇西歪,满地是折断的枝叶。
精神体与精神图景息息相关,它们受的伤,反应在精神图景里就是这样的损坏。
只要损坏的地方回归原状,精神体所受的伤也就自然康复了。
蓝琦和她一起进来,这个时候,应该也在精神图景的某一处,对五感的操作只在外界有用,他应该不再受控,通过精神体的情况判断,或许已经清醒了一点。
不过沈希真不打算找他。
鸟儿在手里,树林在不远处,已经具备了修复精神图景的充分条件,完全没必要再到处寻找哨兵本体。
沈希真小心地捧着小鸟,一步步往树林的方向走去。
在这段大约几十米的路程里,一切都很平静,鸟儿在手心里安静的闭着眼,耳边只有草叶被踩踏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因为蓝琦的状态不好,他的精神图景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真实,沈希真踩在柔软的草皮上,能透过这层幻象察觉到汹涌的精神力。
不论如何,任务也算是进行到半程了。
并没有进来之前想象的那么难。
沈希真很快走到了树林边缘,望着地面上杂乱堆积的枝叶,想了想,拿起一根枝条,将它变幻为一个小小的手提篮,把掌心的鸟儿放了进去。
成功做了这一步后,她确信蓝琦已经恢复了基本的思考能力。
使用其他人精神图景里的物品,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碍,这只能是获得了图景主人允许的缘故。
沈希真的信心增加了一大半,工作的热情像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她越过枝杈,走到第一片倒伏的树木前,蹲下来触碰它。
精神力以她的掌心为原点,水波纹般一圈圈向外流动,很快,倒在地上的树就漂浮起来,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根系深入地面,叶片渐渐繁茂,恢复到了完好的模样。
呼。
很完美。
沈希真站起身,满意地欣赏了几秒自己的杰作,迈步往下一片树木走去。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地面中传来。
她愣了愣,忽然生出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低头看向脚底,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感到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不,不只是地面,天空、树木、溪流……整个精神图景都在剧烈震动。
仿佛下一瞬就会骤然塌陷。
林中最粗壮的那颗树上,蓝琦靠坐在树杈间,手掌捂住额头,眉毛紧皱,薄唇被咬出血痕。
他几乎要崩溃了。
一百根钉子同时敲入颅骨,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疼痛。
刚进入精神图景时,蓝琦确实如沈希真所判断的那样,恢复了一定程度的清醒。
但他在外界先是因精神体受伤而失去神智,后来又被屏蔽了感官,即使清醒过来,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面前有过一个模糊的人影,时间很短,而后就是长久的永夜般的沉寂,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唯一留在记忆里的只有一双温柔的手。
蓝琦因这种感受而迷茫了很久,在一片昏眩中,他察觉到精神图景里有其他人的存在,便像往常一样,跃上了精神图景里最高的那棵树,依靠地理优势找到了对方。
一个向导。
独自站在树林边缘,手里捧着他的精神体——缩小成巴掌大的黑翅鸢。
见到向导,蓝琦才想起出事前的记忆:小队如何受到袭击,他如何受了伤,又艰难地回到了哨兵学院。
他意识到沈希真是来替他修复精神图景的向导。
蓝琦接受过许多次深层疏导,但修复还是头一回,没有经验,以为要像疏导时那样和向导碰面,让对方以他为媒介,清理掉精神图景里的混乱和动荡。
他本想主动去找沈希真,但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使意识清醒了一点,他的行动力也仍然受限,尝试了一番,发现移动太困难后,便拨开了面前遮挡着的树叶,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向导来找自己。
在蓝琦的经验里,都一起进了精神图景,当然是要一同行动的。
但等了许久,远处的那个向导依然没有要来找他的意思,而是在树林外站了一会儿,将精神体挪了个位置,就开始自顾自做着修复。
这让蓝琦有些困惑。
但他没有质疑专业向导的意愿,而且目前恢复清醒的程度,也不允许他做什么比较复杂的思考。
在沈希真开始修复树木时,蓝琦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坐在高处观看着她的举动。
眼睁睁看着树木被修复时,他心中那点儿疑惑也立刻消失不见了。
蓝琦本以为接下来就只需要静静等待沈希真把树木一棵棵扶起修补,等到精神图景彻底恢复,他能够自由移动后,再下去向她道谢。
但没有想到,就在刚放松时,一阵剧痛竟突然袭击了他。
那是由内而外的疼痛,根源似乎来自于精神图景内部,随着远处的向导一步步前行,痛苦也成倍地剧烈起来,终于外显为精神图景的震荡。
向导带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