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姜雾眠已经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背包。
客厅里还回荡着吴秀莲震天响的鼾声,她屏住呼吸,像只猫一样无声地溜出了家门。
晨风带着露水的清新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出去。
小区门口的早餐铺刚支起蒸笼,白雾袅袅中,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姑娘,来个笼包子?”
“好,麻烦老板。”姜雾眠要了一杯豆浆和两个肉包,热腾腾的食物下肚,终于让她冰凉的手指有了些温度。
姜雾眠捧着温热的纸杯,掏出手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周欲晚发了消息:【醒了吗?】
没想到对方秒回:【没睡呢!!!刚剪完视频~】
姜雾眠盯着三个感叹号眨了眨眼,指尖在屏幕上停顿几秒:【我给你带早餐过去吧?】
【救命恩人!!!快来救我狗命,我要饿晕了!】
周欲晚发来一串流泪猫猫头表情包,【我要鲜肉包和豆腐脑!爱死你了!】
她给自己又买了杯豆浆暖在怀里,按照周欲晚发来的地址,姜雾眠来到了一个高档小区。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周欲晚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粉毛,裹着毛绒恐龙睡衣,正歪在门框上冲她傻笑:“我的救命恩人来啦!”
周欲晚拖着姜雾眠的手将人扯进了屋里,公寓内部的景象映入眼帘,随处可见直播设备和成堆的化妆品,墙上贴满了便签,写着各种直播企划。
周欲晚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不是最近没工作在家待着吗?还有,你现在穿衣服咋这么素,之前穿的那些名牌衣服呢?”
姜雾眠捧着豆浆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杯壁,努力藏起尴尬:“家里……有点事,衣服随便穿的……”
原主为了在周欲晚和裴西洲面前立白富美人设,从来不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情况,只说自己跟着继母,新嫁的丈夫家里开了个厂子。而且之前那些名牌衣服全都是网上买的,穿几天就七天无理由退款,原主用这个招式骗了很多年,偏偏周欲晚又是个心大的,对于原主说啥信啥,也一直没怀疑过什么。
不过就是以周欲晚的性格,就算是真的发现了,估计也不慎在意吧。
想到这里,姜雾眠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那个,晚晚,不好意思啊,我之前骗了你,我家其实没有钱,我也只是个初中毕业生,那些衣服我也都退掉了……”
本不奢求周欲晚原谅,毕竟原主做的事确实不太好,没想到周欲晚叼着个包子摆摆手含糊道:“这有啥的,你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干违法乱纪的事,没钱又不是原罪,你看我,这不也是白手起家一点点干起来的嘛。”
“还有,就冲你这么早给我买早餐,我也爱死你了好吧!我男朋友都他妈没这么早过来关爱我呢。”
她如此说,又想到徐氏家里的那些人,姜雾眠咬咬唇,眼睛里升起了雾气,人和人之间,怎会差距如此之大。
周欲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放下食物凑近:“宝贝你怎么哭了呀,别难受呀,是不是你继母又作妖了?”
“嗯,也算也不算吧,这次是徐畅起的头。”姜雾眠低头,把昨天情景给这个世界上唯一温暖的人复述了一遍。
“什么?!”周欲晚猛地拍桌,震得豆浆洒出来几滴,“那个秃头啤酒肚的老色鬼?”
“你说的这个纺织厂的厂长我还真知道,我表姐就在这个纺织厂上班,说他每次视察车间都往女工身上蹭,跟我吐槽过好多回。”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表姐还说了这人怕老婆怕得要死,听说有次被夫人当众揪着耳朵从麻将馆拖出来,厂里好多女职工手机上都存着他老婆电话,打小报告可方便了……”
周欲晚跟说相声似得,活灵活现的把厂长老婆如何威武如何一物降一物跟姜雾眠讲了一遍。
姜雾眠却疑惑了,“那他那么怕老婆,应该不敢答应徐畅说的事吧……”
“越是这样,这个老色批越爱出去偷腥,被抓就认命,没被抓到就当赚了,不要脸的很!”她气呼呼地掏出手机,“我这就去问问,看有没有人能治他!”
姜雾眠按住她的手:“别……”她已经打算好了不回去了,那些人也不敢把自己怎样吧。
“怕什么!”周欲晚眼睛亮晶晶的,“我堂哥可是律师,最擅长收拾这种渣男!我问问他,他铁定有招。”
说着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要不......你考虑下我哥?虽然人冷了点,但绝对靠谱!我奶奶都因为他不结婚要愁死了。”
“咳——”姜雾眠被豆浆呛到,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别、别开玩笑……”
周欲晚哈哈大笑,正要继续调侃,姜雾眠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吴妈]两个字让她手指一颤。
“接啊,开免提!”周欲晚眼睛发亮,她倒要看看这个老妖婆又使什么花招。
电话那头,吴秀莲的声音出奇地和蔼:“雾眠啊,你在哪儿呢?厂长等会儿就来家里了,你快回来打扮打扮……”
“我不回去。”姜雾眠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死丫头!三十万彩礼你不要,非要...喂?”
吴秀莲硬生生咽下骂声,再开口时又堆满假笑:“行行行,不相亲就不相,你先回家,妈给你炖了排骨,总要回来吃午饭吧?”
周欲晚在一旁夸张地做呕吐状,使劲摆手,用口型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骗你的!”
挂断电话后,姜雾眠长舒一口气。
周欲晚畅快的骂了一通后,瘫在懒人沙发里打哈欠:“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我去睡了,你自己随便,千万别回去啊!”
安顿嘱托了一番姜雾眠后,周欲晚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卧室去睡觉去了。
挂了电话的吴秀莲摔打了一通后,气得要死。
徐畅在一旁讥笑:“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啊,我刚才都跟赵老板说好了,他等会办完事就到咱家来,我还为这事请了假,现在倒好,女主角跑了,你信誓旦旦的说那丫头只是出去买早点了,现在好了,挑明了说不回来,你让我怎么跟赵老板交代?”
吴秀莲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徐畅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昨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丫头能跑吗?”
徐畅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脸不屑:“得了吧,她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晚上不还得回来睡觉?”
“你懂个屁!”吴秀莲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咋回事,我总觉得那丫头像是变了个人似得,以前多嚣张跟我骂架有来有往的,现在看起来乖巧的不行,说话柔声柔气的,但觉得拿捏不住她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就这么跑了。”
徐畅嗤笑一声:“跑?她能跑哪儿去?她那个乡下奶奶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她还能投奔谁?不然当年她为啥愿意跟你一个后妈改嫁?”
吴秀莲阴沉着脸,突然转向一旁沉默的徐父:“老徐!你给她打电话!”
徐父皱眉:“你刚才不是打过了吗?她说不回来……”
“你打!”吴秀莲猛地提高嗓门,“你不是她亲爹却照顾她那么多年,她总得给你点面子!”
徐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姜雾眠的电话。
卧室门关上后,姜雾眠走到落地窗前。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纤细的影子,她轻轻抚摸手腕上还未消退的红痕,想起昨夜便利店遇见的那个人。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像深夜的海,平静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突然,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雾眠……”男人声音里带着疲惫,“晚上回来吃饭吧,我买了你爱吃的鱼。”
姜雾眠沉默了。
徐父虽然懦弱,但确实帮过她不少次。小时候她被徐畅欺负,是他拦住了吴秀莲的巴掌;她生病发烧,是他偷偷给她买药……记忆中,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帮助过她照料过她。
“……好。”她最终还是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徐父似乎松了口气:“那……早点回来。”
挂断电话,姜雾眠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吴秀莲不会轻易放过她,徐畅更是虎视眈眈。
答应回去不是心软,是清算,就像退房前要交还钥匙,她要替原主把徐父那点稀薄的善意原样奉还。
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徐晴阳觉得,这算是家里为数不多吃的最为和谐的一顿晚饭了,以往总是弥漫着硝烟和争吵,不知为何,她有种《最后的晚餐》既视感。
吴秀莲破天荒的展现了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依旧沉默寡言的徐父却招呼她吃鱼,脸上带着莫名笑意的徐畅。
现实世界的姜雾眠不爱吃鱼,餐桌上这道看起来很美味的红烧鱼,她自始至终没有动一筷子,好在这样的细节上没有为难她。
总之,吃完饭的姜雾眠,松了口气。
家里人都去睡了之后,姜雾眠才躺进被窝,她望着天花板上被路灯映照出来的树影,在心里说:姜雾眠,原来的姜雾眠,我要带你逃离这个恶龙巢穴,你没敢做的事,我来替你做。
晚安,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
深夜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姜雾眠的床铺上。
她蜷缩在薄被里,睡裙的肩带不知何时滑落,露出雪白的肩头,窗外树影婆娑,在墙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吱呀——”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她猛地惊醒,她立刻警觉起来,拢好衣服裹紧了被子。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向床边靠近,浓重的烟酒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姜雾眠瞬间绷紧了身体。
“小雾眠……”徐畅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粗糙的手指已经摸上了她的脚踝,“装什么睡?”
姜雾眠立刻像触电般弹坐起来,后背紧紧的贴着墙壁,月光下,徐畅泛着油光的脸近在咫尺,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作呕的欲望。
“滚出去!”她声音发抖,却异常清晰。
徐畅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装什么清高?”
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衫,手胡乱的去解裤腰带:“马上就成别人的人了,让哥先尝尝鲜怎么了?”
“砰!”另一间房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灯光照进来,吴秀莲和徐父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徐畅,回屋去!”徐父阴沉着脸,背着光让他的怒气潜进了黑暗中。
徐畅却满不在乎地直起身,甚至得意地整理了下裤子:“不就是睡一下吗?又不少一块肉。”
他斜眼瞥向姜雾眠,“穿这么少不就是想勾引人?再说了,白养了这么多年,这就要嫁出去了,又没有血缘关系,不让我睡一下多亏啊!”
姜雾眠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徐父,这个曾经保护过她的男人,此刻却像尊雕塑般僵在原地。
对上姜雾眠的视线,徐父像是被火光烫到一般,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他灵魂发颤,锈住的双腿像是被灌输了向前的力量。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徐畅脸上,“畜生!这是你妹妹,从小到大长在你身边的妹妹!”
姜雾眠突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慢慢下床,拢好睡裙,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门口。
“你去哪?”吴秀莲厉声喝道。
姜雾眠的脚步停在门边,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离开,就当是给这个家,留最后一片能照见良心的镜子。至少……不必让徐爸爸再因我而蒙羞。”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压得徐父的脊背佝偻下去,十四年养育,终究还是换来了一声“爸爸”,和这方被月光洗净的门槛。
他怔在原地,浑浊的眼中淌下一行清泪。
徐爸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吴秀莲恼怒去追,徐父拉住她,声音低但却不容拒绝:“让她走。”
初春的夜风带着寒意,姜雾眠趿着鞋跑出单元楼,小路上的小石子被带进鞋里硌得脚底生疼,但她不敢停下,刚刚的勇气也不过全靠一口气撑着。
直到跑到小区中央破旧的广场,她才瘫坐在长椅上。
月光如水,天幕暗蓝,交映之下将她的白睡裙染成淡蓝色。
她抱紧双膝,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带,没有手机,没有钱包,甚至连一件御寒的外套都没有。
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好了吗?她低迷而恍惚的想着。
汽车驶来的声音惊得她抬头,一辆黑色轿车正朝这边缓缓驶来,车灯扫过她的身影时里面的人明显顿了一下。
大晚上,月光下,白裙长发女人,和志怪故事里勾魂艳鬼的情景一般,那个人估计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这个可能性的联想让她笑了一下,夜风卷起她散落的长发,在车灯里舞成银色的丝线。
胸口那股郁结的气,就这样随着熄灭的车灯,消散在了春夜的薄雾里。
车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停下,车门打开,姜雾眠的视线无意识的随着看过去,走下来的男人身形修长,镜片在月光下折射着冷光,让她恍惚了一下。
周绪延。
他怎么下班这么晚,姜雾眠下意识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藏进长椅的阴影里,她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趿着鞋,头发散乱,睡裙上还有被徐畅扯破的痕迹。
别看我,看不见我。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
她不敢抬头,只能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和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裤下摆。
“姜小姐?”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她刺绣时针线从纱布上穿插而过的低谙声。
姜雾眠的耳尖瞬间红了,她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子,希望地面能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