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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好似金兽吐出的龙涎香也陡然凝滞了。

沈时雨推门的动作僵在雕花门隙间,鎏金铜环在掌心沁出凉意。承德帝倚着紫檀嵌玉御座,目光如探进云层的晨光,一寸寸描摹着他浸透霜雪的眉骨。

承德帝也是思考了许久才将这个人选落在了沈时雨的身上。

沈时雨虽说与小九相比年纪是大了些。

不过,性子倒是沉稳。看着面上性子温和,却也是有几分手段魄力的,怎么想都是压得住九丫头的人。

也颇有几分才华。

还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不错,不错。

沈时雨被皇帝注视着,似乎在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段又一段复杂的想法,最后在皇帝的注视渐渐变得欣赏时,沈时雨终于出声:“九公主,可莫要与臣开这般的玩笑了。”

雕花窗棂漏进日光,在沈时雨素锦官袍上碎成点点金斑。他望着御案前那个小姑娘——李止桑正攥着兄长玄色蟒纹袖口,杏眸蒙着层潋滟水光,像极了那年上元夜护城河畔摇碎的灯影。

李止桑有些生气:“我才不与你开这样的玩笑。”她身子一歪,作势要扑到御案前,步摇在耳畔簌簌作响,“我宁可剃了头做姑子,也不要嫁去大漠吃沙子!”

李少岐忍笑抽出腰间折扇,玉骨“唰”地展开半面:“这话要让钟尚仪听见,怕是要哭湿三本奏折。”他扇面一转指向沈时雨,“不过沈大人若肯接手这烫手山芋,倒省得礼部连夜改婚仪章程。”

“太子殿下慎言。”沈时雨垂下眼睫,官袍广袖下的指节泛起青白。

李少岐不知想起了什么,接上了话头:“这事儿细想来,也有几分蹊跷。”

他细细看着沈时雨的脸色,发现无法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瞧出什么情绪变化来,才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去,“自我们上京与大漠签休战书以来,已和平共处了二十余年,这会儿却指名要与上京的九公主和亲?”

偏偏是指名。

怎么便偏偏就要李止桑呢?

李止桑突然松开兄长的衣袖,石榴红绣鞋踏着青玉砖步步逼近。

沈时雨嗅到少女发间清甜的茉莉香,恍然惊觉当年踮脚拽他玉佩的小团子,如今眉眼间已有几分少女姿态了。

“沈大人嫌我顽劣?”李止桑仰起脸时,鎏金步摇的流苏发出细微的清脆的当啷响,“还是觉得……”小姑娘的尾音忽而染上哽咽,“觉得我配不上您两榜进士的才名?”

沈时雨望着她眼底晃动的星光,忽然想起他尚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之时,每每夜里陪着太子温书,糯米团子似的小公主就会提着食盒翻窗而入。

那时她发梢沾着夜露,却笑着说:“御膳房新做的杏仁酪,总要头一个给沈哥哥尝!”

“臣与公主……”沈时雨喉间发涩,恍惚听见十七岁那年琼林宴的杏花落在砚台里的轻响,“相差九岁有余。”

那年李止桑八岁,穿了一身鹅黄襦裙,笑盈盈地捡起地上杏花,眨眨眼睛放入沈时雨的掌心。

殿上随着沈时雨的这一句话,没入沉寂。

李止桑想了想,其实在沈时雨当上首辅前,是常常来皇宫的。

那会儿阿兄也还不曾住在东宫,沈时雨便时常要进宫来伴读,于是,在很多年里,李止桑每月都能见到沈时雨二十余回。

随着年岁渐长,她对沈时雨的称呼,也从“沈哥哥”变成了“沈叔叔”。

后来阿兄搬去了东宫,沈时雨也当上了首辅,她与沈时雨这才见得少了。

沈时雨又说:“九公主也算是臣看着长大的,于情于理,臣都不应当是娶九公主的人。想来这上京城,也有不少比臣更加合适九公主的郎君。”

日光漫过蟠龙金柱,李少岐的折扇“啪”地合拢。

承德帝望着阶下长身玉立的青年,忽然想起他十七岁殿试时写下的那句“愿为苍生扶社稷”,朱笔悬了半日才点作状元。

皇帝思衬着,“本朝驸马不得参政的旧例……”帝王指尖叩在狼毫笔杆上,“朕允你兼领户部侍郎之职。”

李止桑看着沈时雨,不算明亮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巧覆住她裙摆上颤动的蝶纹。

出神之际李止桑悄悄将自己的手收入宽大的袖口,指甲嵌入柔软掌心带来的微微刺痛感才让她勉强回神。

驸马不得参政。

可沈时雨分明……

若是他娶了自己,他的那些志向便只能变成水塘里一个接着一个破碎的水泡泡了。

沈时雨沉默着将视线落在了李止桑的身上。

他想起了幼时的九公主,她穿着藕粉的纱裙坐在花坛上,双鬟之间只是简单的钗了一只蝴蝶金钗,粉雕玉琢的一个奶团子,笑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就会弯成漂亮的月牙。

精致得像一个绢人娃娃。

“沈哥哥,你瞧我的新罗裙!”奶团子蹦下花坛时,缠枝莲纹披帛扫落几瓣西府海棠。

沈时雨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接到满掌心清凌凌的笑声。

后来这笑声随着四季流转渐次舒展。春猎时她打马掠过林间的银铃,秋宴上执玉壶斟酒时的轻哼,及笄礼那日穿过十二道朱漆宫门的长调。

有人说,九公主之容色,冠绝京城。

沈时雨现如今瞧着她,冬日的光落在李止桑的脸上,错落的明暗之间,她那双琥珀色的眼便更是明亮起来,像是落了整个夜幕的星子进去。

她有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的能力。

冠绝京城这四个字放在李止桑的身上,一点儿也不过分。

鎏金烛台爆开的灯花惊醒了满室沉香。

李止桑抬眼时,正撞进沈时雨眸中沉淀的霜色。那目光似穿过朱漆宫门的暮雪,将她攥着裙裾的指尖冻得发麻。喉间蓦地涌上青梅酿的酸涩,连鬓边的鎏金步摇都沉重起来。

“我不嫁。”

李止桑赌气似地转身,石榴红的裙裾在空中翩飞出一个蜿蜒的弧度,她垂眸去看青灰的砖石地面,心口顿顿地泛起了几缕酸涩。

“沈大人瞧着就无趣,我才不要嫁。”

沈时雨的指节泛白,抬眸瞧着李止桑微红的眼尾,苍白皮肤下喉结滚了一滚,到底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李止桑明白,沈时雨有心怀天下的志向,他不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潦草地度过这一生。

他应是雪中的青松才对。

他不该是驸马的。

“小九,你且先回去罢。”皇帝摆摆手。

李止桑一眼便明白皇帝并未改心思,她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瞧着皇帝说不上轻松的深色,余光又瞧见阿兄正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只款款行了礼,道:“阿爹,女儿先回去了。”

走过沈时雨身侧那瞬,墨香混着雪后青竹的气息漫过鼻尖,李止桑想,是干净清冽的味道,像山间的一道泉。

她数着青玉砖上莲花纹,听见自己发间步摇九曲连环相撞。

鎏金香炉吐出的青烟凝成悬针。

李止桑遗落的茉莉香缠在蟠龙柱间,与沈时雨袍角沾染的雪后竹香缱绻交缠。

承德帝摩挲着和田玉镇纸,看着密信上猩红的狼图腾印鉴渐渐洇开,恍如边疆地图上蔓延的血色。

“怀裴。”

帝王突然唤他表字时,穿堂风正好撞响了檐下铁马。沈时雨望着御案前那方砚台——约莫是哪日小公主赌气打翻朱砂了,现今在砚台边缘凝成一道暗红色的痕。

“你可有已心上人?”

沈时雨闻言瞧了一眼承德帝,继而又垂下了沉沉的眸子,淡然答道:“尚未。”

“怀裴啊……”承德帝并未把话说完,只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取下被镇纸压着的一封信,神色之间竟隐约有些颓然之色,“大漠王庭的猎鹰,已经掠过玉门关了。”泛黄的信纸簌簌震颤,“他们送来十六匹汗血宝马作聘,马蹄铁扬起边关的沙……”

“和这封信一起被送到了我的手上。”

沈时雨知晓圣上的为难,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承德帝见他不说话,也不急,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了去:“大漠已经不是早年的大漠了,这些年来,大漠士兵屡犯边境,那些也不过是他们的试探罢了。他们国力强盛,也有足够的野心。”

“这和亲,自然也是野心。”

沈时雨依旧不言。

承德帝喉间滚着未尽之言,像咽下枚生锈的箭镞:“怀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如今,我只信你。”

这本就是下下之举,人选自然是慎之又慎。

辗转几日,承德帝最后能信任之人中,沈时雨已是最最合适的那一个了。

“小九虽是骄纵了些,但你也明白,她心思并不坏。”承德帝想了想坊间的那些流言,心下打鼓,还思衬着要怎么为李止桑说好话呢,“她呀,就是被她阿兄宠坏了。”

……

李少岐怀疑,宠坏李止桑的另有其人。

沈时雨道:“臣明白。”

他瞧着李止桑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时雨又道:“只是这些年,臣当当真真只将九公主当做是妹妹看待,并无一丝一毫僭越的心思。”

真的没有么。

沈时雨话是这么说,却在心底莫名地审问起自己来了。

他想起李止桑方才在日光下的脸,日光盈盈,可他却觉得她的笑意更盛。

小姑娘细瓷一般的肌肤,纤长的睫羽,明亮的眸,甚至是说话是微微扬起的唇角,嗔怪的语调。

他分明都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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