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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大婚夜,沈时雨说要宿在书房。

他走出屋外,屏退了院中守夜的女使与小厮,这时候,夜里似乎又飘起了一点儿雪,细绒绒又慢悠悠地落下来了。

“沈大人……您……”

张如昭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犹豫地看了一眼屋内,又踟蹰地看了一眼沈时雨。

沈时雨轻叹:“你便在这儿候着罢。”

雪粒子碎琼乱玉一般纷纷扬扬地扑在青砖地上,檐角铜铃被北风撞得叮当乱响。

沈时雨藏于宽袖下的指节握得发白,檐下应着喜庆的气氛挂了一盏又一盏的红纱灯笼此刻正被夜里寒风吹得晃晃荡荡,在青石砖的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本不应该回头看的,可屋内燃的烛光又将小公主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之上,像钩子似的扯着沈时雨的眼角余光。

烛火透过红纱灯笼落下胭脂色的光影,泼在阶前新落的细雪上。

一片殷红。

方才李止桑的眼尾也好似这样带着一抹红,含着水光的双眸在烛火之下耀着熠熠的光,连带着那颗小小的朱砂痣都艳了几分。

小公主才十六岁,施了粉黛的样子却让他心惊。

掌礼撒的金钱彩果落在李止桑的发梢,平白为她添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稚嫩,沈时雨恍惚忆起小公主幼时总是坐在大殿前的那棵杏树下,杏花便也像这样落了满身。

幼时的李止桑还爱笑,那会儿她便仰起脸来,露出比春日还要明媚几分的笑意。

他似是溺在了那个飘满杏花的春日,差一点儿便要伸出手去,为李止桑拂去发间滚落的金钱彩果。

差一点儿。

可她是公主,他是臣。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这一日的。

本就是小公主年幼,说的话做的事自己都不该当真才对。

若是日后她后悔了,也好……

沈时雨想到这儿,喉间却莫名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

他终于舍得收起自己落在窗纸之上的视线,垂眸去看自己的衣角,再早些时候,他玄色的衣角覆在了李止桑纹了蹙金云纹的裙裾上,似乎是他与她交缠似的。

沈时雨抿了抿唇,耳廓微红。

他猛地闭眼,随即后退了半步,皂靴碾碎满地猩红光斑。交领处露出的雪白中衣领缘处还绣着龙凤呈祥,此刻被冬日的月光映得森冷如霜。

沈时雨只得强迫自己凝视廊柱上缠绕的茜色绸花。

他想,我对九公主并无半点逾矩的心思。

似是劝诫,也是警告。

他盯着自己投在雪地上的颀长黑影,最终也只是蹙了蹙眉,唇边溢出一声微不可觉的叹息。

当第二阵裹着雪粒的穿堂风卷过廊柱时,沈时雨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月洞门外,唯有青石板上几道凌乱足迹,也很快被新雪掩成一片荒芜的白。

沈时雨不知道的是,李止桑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一路到了屋外,直到最后一刻被他掩上的雕花木门隔绝。

立于床边的喜烛忽而又爆了一朵灯花。

她就这样怔怔地瞧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原是这样凉的手……”

李止桑嘟囔着收回了视线。

方才饮合卺酒时沈时雨残留在她手背上的温度似乎在此刻刺痛了一下。

床上落了不少金钱彩果,李止桑又将视线落在那些彩果之上,她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抑制不住地觉着委屈。

她自然是委屈。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这么委屈过了。

李止桑起身,拿起了桌边藤条编制的小篮来,一个一个将那些洒落在榻上的金钱彩果收进了框中。

她堂堂九公主,竟被丢在了大婚之夜。

“叮——”

缠臂金钏突然磕在了紫檀木的围栏之上。

李止桑垂眸盯着滚落在脚边的彩果,那鎏金外壳映出她凤冠歪斜的倒影,活像是戏文里唱的遭人遗弃的丑角。

李止桑忽觉烦闷。

她猛地掀翻了竹篮,那装了小半框的彩果丢在地上,霎时满室珠玉迸溅,只听得一声又一声当啷碎响。

张如昭听得声音推门而进时正见满地彩果乱滚,明明灭灭的喜烛将李止桑单薄的身影映在结满大红绸缎的墙上,晃晃悠悠之间似乎是要碎成千万片。

“殿下……”张如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缓步靠近,搀着李止桑坐在了梳妆台前。

“婢子替殿下卸饰可好?”

张如昭轻手轻脚地为李止桑褪去发间环钗,她看着小公主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铜镜里映出她紧绷的下颌,便不由得又轻声安慰了几句:“殿下莫要过多忧虑才是。”

当最后一支累丝金凤钗被取下时,沉甸甸的青丝如瀑泻下,发间茉莉香似乎混着几滴未干的泪,凝成了檐下将化未化的冰棱子。

李止桑半阖着眼,语气有些病恹恹的:“我都明白。”

她自然明白。

那一日在景明殿她便该明白的。

沈时雨从一开始便没有要当这个驸马爷的心思,可他到底是臣,怎么也无法违抗这天家的命令。

可他性子里本就不是会那般委曲求全之人。

李止桑忽然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在冰凉的铜镜上洇开白雾。那日景明殿的一幕幕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她似乎又瞧见了沈时雨立于殿内的场景,他像一棵青松般挺直着腰杆,眉眼之间却满是颓然的无力。

李止桑轻声道:“这本就是沈大人被逼无奈之举。”

张如昭依旧担忧。

她搀着李止桑起了身,又为她宽衣,手下动作轻柔,像是对待易破的绢人娃娃那般细心。

“殿下,您先睡下吧。”

张如昭领着李止桑到了榻上,语气温和:“明日早早的还要去给沈老妇人敬茶呢,殿下现如今也是沈家新妇了,可不好再落了口舌去。”

沈家的这张榻与宫中的不一样。

这张紫檀拔步床硌得人脊背生疼,远不及宫中惯用的珊瑚榻绵软,连鸳鸯枕里填的都是苦艾——那味道与沈时雨袖间的冷香如出一辙。

更漏声里,窗纱忽然扑簌簌作响。

李止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闭上了眼。

她想,这沈府的什么都与宫中不一样,连自己都与在宫中的时候不一样了。

原来这便是出嫁的滋味。

一点儿也不好受。

落入梦魇之前,李止桑似乎又看见了沈时雨那双清明的眼,又一个恍惚,她想起了某一年的春日。

那时她捧起了一把杏花,眉眼弯弯。

“沈哥哥是我见过最最好看的人。”

那时的沈时雨似乎也如今晚一般红了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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