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平日里请安都是在沈老太太院里，想来是照顾沈老太太年岁已高，免了日日去祠堂的劳苦。
今日到院里来叫的依旧是那个嬷嬷，态度也依旧是与昨日一般，她眼尾堆起的褶皱里好似藏着讥诮，多少带着点儿高高在上的意思。
可面子上的东西却做的足，也说不出来是不尊重公主殿下。
偏偏就是让李止桑觉着有点儿不是滋味。
老嬷嬷带着李止桑到院子时，沈夫人便已经到了。她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笑意，瞧见李止桑时露出几分惊讶，又很快被她掩盖下去。
沈素筠也坐在沈夫人身边，瞧见李止桑便皱着眉，恶狠狠地瞪了两眼。
看来今日到的是早，连沈老夫人都还不曾起呢。
那位宋姨娘也还不曾到场。
李止桑见状，脚下步子更慢了，甚至带上了点一瘸一拐的动作。
沈素筠果然上勾，好奇的眼神落在了李止桑的腿上。
直到李止桑落了座，站在一旁的张如昭才适时开口解释道：“昨日公主殿下进宫，为沈大人求得一份恩典。”
闻言，母女的目光一同挪了过去。
张如昭轻叹一声，眸中带着怜惜：“为了给沈大人求得这份恩典，公主殿下在御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双膝一片模糊的血痕。”
……
李止桑面上神色不变，心下却也觉着阿昭这话说的多少与昨日种种不甚一致。
颇有几分唬人的意思。
沈素筠看了看李止桑，又看了看李止桑的双膝，最后又看了一看李止桑，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九公主还能为了自家阿兄做这般事儿？
沈夫人的目光中也不免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张如昭又道：“沈大人今后依旧是上京的首辅，已官复原职。”
沈素筠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上最是藏不住事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忽而，小姑娘又迟疑起来，“你若只是说了句笑话唬我可怎么办？”
“圣旨昨日里便交由太子殿下之手送来沈府了。”张如昭眉目低垂，做足恭顺的模样，“沈姑娘若是不信，自可以去问问沈大人。”
“我们公主还不屑于唬人。”
沈素筠闻言眼神更是亮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份恩典竟然真是九公主为她阿兄求来的，可她们不都说九公主是个十分心高气傲之人么？
那又怎会屈尊去御前求一份恩典？
而且……
沈素筠想起方才李止桑进屋时那副一瘸一拐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愧疚，她是为了自己阿兄才受了伤，自己方才还在心中嘲笑了九公主这一瘸一拐的姿势。
真是不应当。
思及此，沈素筠眨眨眼，朝李止桑露出了第一个友善的笑意，温声道：“多谢九公主，我昨日里那样说你真是不应当。”
“九公主不会生我的气吧？”
李止桑看着这小姑娘一幅心无城府的爽快样子，忽而有些出神。
沈时雨应当将这个妹妹保护得十分好吧，不然怎的会是这般讨人喜欢的性子。
李止桑的胸口蓦然泛起一阵酸涩，像极了去岁夏日闷头饮下的青梅酿，酸得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夫人眼眶微红，颤抖着起了身，竟给李止桑行了个大礼，口中念念有词：“多谢公主殿下……多谢……”
李止桑怔了怔，有些慌乱地朝张如昭使了个眼色。
张如昭心领神会，快步过去搀起了沈夫人，恭敬道：“沈夫人如今怎么也算是公主殿下的长辈了，若是让您给公主殿下行礼，公主殿下内心也是不安。”
沈夫人点点头，顺势起了身。
她朝李止桑露出的笑意比方才要真心得多。
李止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冷冷地哼了一声，而后转过头去，用冰冷的态度结束这个话题。
晨光不知何时爬了上来，暖洋洋地落在李止桑石榴红的裙摆上，那金线绣出的并蒂莲纹也在日光下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今日的雪停了，梅枝压着旧时的残雪，日光下闪着细碎荧光。
李止桑本是想给沈素筠一个下马威，却没料到，沈素筠竟是这样真心实意地感谢自己。
她忽然便觉着有些无趣。
这一下静了下来，屋内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便清晰了起来。远处有雀鸟轻啼，北风吹落枝上积雪，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沉闷响。
便是在这个时候，宋姨娘跨过门槛。
比她身影先到的，是那一声拈酸的话：“呦，今日九公主倒是来得早，不似昨日。”
李止桑蹙了蹙眉，她将视线落在宋姨娘身上，心下不耐，不明白这小小一个姨娘怎的这样不长记性。
怎么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一个公主殿下出言不敬。
“放肆。”张如昭的脸色沉了沉。
宋姨娘笑了笑，似乎没将这两个带有警告意味的字放在心上。她捻着一方鹅黄的绫罗帕子，用涂了蔻丹的指尖划过鼻尖，淡淡道：“九公主既已嫁到沈府，便是沈府新妇。”
“我再怎么说，也是九公主的长辈。”
噢，一个小小的姨娘竟敢肖想当公主的长辈来了。
她昨日被吓得狠了，那会可不是今日这般嘴脸。
李止桑也跟着笑了笑，眸子却乌沉沉的。
宋姨娘斜眼一睨，略有些不满道：“宋嬷嬷难道不曾与你说么，沈府最是不喜铺张浪费，瞧瞧公主这一身……”
石榴红的织金齐胸襦裙，裙面是万字暗纹，日光下如水波流转。胸口缀满了一圈亮莹莹的南海珍珠，裙边是金线绣的并蒂莲纹，腰上挂了金镶玉禁步。
发间是累丝凤钗，那鸾凤的尾须也是金丝裹的，随着李止桑一颦一笑的动作折射出刺目的光。
一点儿都没有勤俭持家的模样。
宋姨娘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竟没在屋内瞧见沈时雨的身影。
新婚夫妇，不应当是蜜里调油的么？怎么给老太太请安这事儿还要分开来？
莫不是……
宋姨娘像是抓住了李止桑的把柄，讥诮道：“九公主今日怎的是自己一人来向老妇人请安？为何不见沈大人的身影？”
该不会两人压根没有宿在一间屋子里罢？
这般蛮横无礼的九公主，自然是入不了沈时雨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