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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转眼到了寒食,细雨纷纷,田垄间青青麦苗,戴斗笠的农人挽着裤脚,扛着锄头缓缓行过,好一幅春景图。龙湖丘是洢水乡附近的一处小山,因翘首似龙,下有深潭,便有了这个名字。山路湿滑,茯苓安排了一个婆子背扶光。几人到了抱朴观,萧驸马的墓就在观后的山林上。

观中凄凉衰败,仅住着一个守观的老仆,眼珠浑浊头发灰白,笑起来牙齿就剩了几颗。他见了礼就退到一边,柳娘悄悄说:“感觉他眼睛越来越不好,瘦的一把骨头,不知道还能活几时,这儿还是要人守着的。”

妙音说:“茯苓姑姑自然会安排的。”

坟墓四周都理的干净,枯枝碎叶都堆在旁处,显见这老仆办事还是利索的。

香烛点上,供品摆好,扶光跪下来磕了头,将抄好的经烧在铜盆里。火舌卷起,她面目平静,就是那跳动的影子一簇一簇映在她瞳仁中显出一点生机来。

柳娘抹着眼泪跪在侧边,殷切道:“驸马、如夫人、十娘,你们在那儿都要好好的。今日七娘来看你们了,你们要保佑她身体康佳,平安喜乐。婢子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且放心。”

茯苓红着眼眶低头拭泪,驸马是罪身,无法与公主合葬,亦不能葬在萧家祖坟中。唯一庆幸的是此间还有如夫人与十娘陪着他。

她望向扶光,于那丛丛烈焰中寻见闪烁晶莹,像一块烧化了的冰。她心头绞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最是难熬。

经文烧完,扶光将匣中的书信取出来一张张放进火盆中。她望向十娘的坟茔,无声道:“阿迦都好,近来的信说要去江都。你我都不曾去过那儿,不过听说那边如今商贸繁华,远胜两京,待她再有书信来,我再告于你知晓。”

几人默哀间不察屋舍门扉后一人暗中窥探

祭拜结束,茯苓被老仆带都到一旁,“我前日在林中捡到一个从山上跌下来的男人,他脚折了,呆了两天还是肿着,我拿草药敷了也没用。若是方便姑姑带他下山去,寻个郎中来看看。”

茯苓蹙眉,顺着他撩开的帘子见里面土炕上侧躺着一人。

“知道了,我叫人抬到板车上。”

那板车原先是装了送上山的粮食,如今卸了车正好空出来。两个男仆将人抬上去费了好些力气。

“吃的什么?生的这么重。”

两人拍干净手上的尘土,扫过板车上的人——长发遮着脸,不知是哪里来的叫花子,也是姑姑心善,还给他找大夫。

雨仍在下,林叶间尽是水气,行过时不小心便落了一身水。耶律璟舔了舔唇上雨水,半撑起身子,乱发下的目光如隼巡视着周遭环境。

蓉儿与那魏贼虚与委蛇受尽屈辱才让他逃脱。可眼下危机四伏,他身上又有伤,城中各处定是在四处搜捕。

他攥紧拳,牙关紧咬,一定要逃出去!逃回草原,重聚族人,南下挥师剿灭梁军,将卫翕杀了祭旗!

“呦,你醒着?”赶车的仆人听见动静扭头,“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方才给你抬上来你动也不动。你呀也是命好,遇上我家主人。寻常谁会管你呀?”

沉默片刻,耶律璟沙哑问道:“敢问是哪位贵人?我日后也好报答。”

仆人呿了一声,“报答?我家主人乃秦国夫人,奴仆百千,轮得到你。”

“...秦国夫人?”

“正是。”他扬着脑袋,“那是长安的贵人,陛下亲封的夫人。”他没见他说到此处,身后之人眉心狠狠一跳,继续道:“跟你说你估计也不懂,反正是贵不可及。不过说来,你是哪里人?我听你口音也不是这儿的,怎么从山上摔下来的?家在何处?”

耶律璟说是北边逃难来的,仆人也不细究,北边常有战事,流民入关并不稀奇。

回到庄子,耶律璟被安置在仆人住的矮房中,茯苓叫了乡里的郎中给他治腿。

洢水乡仍如往常一般祥和,然而邻县驿站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押送入京的俘将逃跑了,这是天大的罪责,若找不见人,别说领赏,能不能活着还另说。

接连两场雨下来,天色阴沉寒凉,守备的士兵团着身子,口中哈出短促的白气,哎,这天入春了还这么冷。派出去的人找了数日都不见耶律璟踪迹,今日吴副将又是无功而返,司马大怒与他争吵起来。吴副将说了一句贪杯好色,他怒起拔剑险些将人给杀了。

吴副将作战英勇,为人豪爽,平日在军中很得人心,司马行事着实荒唐。本来这送俘之事便不是他的差事,人是使君捉的,仗也是使君打的,他倒好,偏要领功。使君大度,不与他争,可他糊涂起来竟在要入京的档口将人给丢了。害的他们也跟着受罪,本来现下已到京都,他还没去过长安,出行的时候家中亲友都很是艳羡,如今却不知还能不能平安回去。

罢了,天塌下来自有那些贵人顶着,睡一会儿吧。再过一个时辰轮换的人来,他估摸也要出去寻人。正闭上眼,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他猛地起身一手按刀一手举灯,“来者何人?”待照见那人样貌,立即拜倒。

是使军来了,魏司马丢了俘将,使君定是怒极。

夜雨下,河西良驹高大矫健,卫翕翻身下马,解开蓑衣脚步不停,“二叔在何处?”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他身边家仆名唤苍壁,一个是魏家六郎魏徵。

魏弢家仆章儿见了他暗道不好,躬身道:“司马刚睡下。”

魏徵冷嘲道:“二叔竟还睡得着?”

“家主这几日也是忧心过度,贼人逃脱时受了重伤,昨日寻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回来吃了药这才歇下的。”

“你的奴仆说话真是有意思?他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不费尽心思把人找到,如今竟还有功了不成!”

“六郎君...”章儿递着颜色给他,无论如何,家主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叔叔,自然要体谅一二,将这场面圆回来,怎么帮着个外人说话。

一行人在外面讲了这许多,里面的人也该醒了,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章儿出什么事了?”

“家主,使君来了。”

“是三郎呀,快叫他进来,我这次对不起他,有负所托呀。”他声音悲怆起来。魏徵听见几声砸床板的声音,拧眉握拳,这二叔行事真是龌龊!父亲英明神武,有勇有谋,是一代英豪,为何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竟会全然不同。

卫翕进去后,床榻上魏弢额上罩着一块帕子,脸上虚浮臃肿,连起身都没有力气,要靠章儿去扶。

“三郎,我一时疏忽,不妨叫那贼人逃了去。都是下面一个姓吴的副将中了美人计,被他寻见机会逃了去啊,如今四周都寻遍了也不见他踪影,这可如何是好呀?”

“这么多士兵,竟无一人发现?”跟随魏弢押送的军士便有百余人,都是他手下精兵。这耶律璟要真有这样的本事,他也抓不住他。

卫翕面目平静,可眼睛盯着魏弢不动,如今坐在床榻前的胡床上,两腿分开,身形宽阔肩背挺直,如横在眼前的山岳,气势迫人。

“他狡诈阴险你又不是不知,现下不是纠结他如何逃的,而是要将人找见。三郎,陛下派来的内侍已从京中出发,若不在他到之前将人找见,你我都不好交代呀。”

“人是你丢的,与三哥有何相干?”

他脸上尴尬一闪即逝,“现下还分什么你我,我是怕三郎赶不及才提前押送他进京的,毕竟陛下极看重这事,若要等三郎处置好两州事宜,势必耽搁了。”

魏徵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气的胸膛起伏,“分明是二叔急着邀功,如今人丢了,却要叫三哥担一半责,真是好算计。”

“你这小儿,胡说些什么?!我是你二叔,你平日念的书就是叫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我不过就事论事,若是父亲在,他治军严明,二叔这样的疏失不知依军法该如何处置?”

提及兄长,魏弢稍有惧意。他瞥过卫翕,他沉眸镇定不发一言。他自问对兄长这个义子还算了解,便是看在兄长的面上,他待他也有几分恭敬,“三郎先将人找到要紧。”

未免事情败露传至圣上耳中便不能大张旗鼓搜人,更不能调动官兵,再加上连日雨水,山林中的痕迹被冲刷干净。待寻见线索,已是三日后。

这日,抱朴观中冲进一队士兵,老仆惊惧不已,奔至后院见到正中一人似是首领,惶恐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观中避世多年,乃我家主人私产,军爷何以闯进来。”

卫翕目光在那三座坟茔上微微停顿,正要安抚,一个士兵拿着一卷染血的布条奔过来。

“使君,贼人定在此处呆过。”

其余军士没有找到人,如今都聚在院中。

“这...”老仆惊愕,卫翕即道:“老翁莫怕,我等是朝廷军士,有一贼人潜逃多日,我等追查至此,还望老翁告知,是否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他将画像展开给他看,老仆贴近过去看的仔细,断眉、肉痣,他一觳觫,指着画像道:“他是罪犯?我,我前些日子在林中救了他,后来让我家主人带下山医治。”

“你家主人是谁?”

“秦...秦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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