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撤兵之后,东桥街又渐渐恢复往日的热闹。
但户部侍郎一案还未有结果,负责此案的人员还得继续追查,只是不再闹出大的动静。
白天日头有些烈,江珂玉和常云柏站在面摊前,后者用折扇遮着晒到脸的阳光,向面摊主问道:“听说你这摊至少支到戌时?”
正在和面的摊主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见状,江珂玉从袖口摸出碎银子,放到桌上,“老板,来两碗面,不用找了。”
“好嘞!”面摊主顿时喜笑颜开,“二位这边坐。”
他有眼色道:“也是为了多赚点铜板养家糊口,所以这摊至少每天都得支到戌时。”
常云柏又问道:“那五天前的那晚,这摊前可路过过什么可疑的人?”
“五天前?”面摊主仔细回忆了一番。
最后摇了摇头,“那天晚上生意最差,所以我有印象。只有老张家的儿子照常来我这吃了碗面,其他我什么人都没见过,更别说什么可疑的人了。”
江珂玉抬眼,“老张家的儿子?”
“就是巷子里原来卖豆腐的老张他儿子。”面摊主叹了口气,“老张家里穷,老张去年又生了重病,一直躺床上。他儿子为了给他凑药钱,什么活都干,每天忙到很晚才来我这吃上一碗面。”
江珂玉扭头看向巷口,“他家具体住哪?”
“就沿着这条巷子走,最里面那家就是。”
“你怀疑这个老张的儿子?”常云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可他每天都来,又身份明了。”
江珂玉没回答他,只是跟面摊主说:“上面吧。”
“好嘞!”
“你还打算吃上了?”常云柏满脸质疑。
江珂玉淡定地给自己抽了双筷子,“已经晌午了,不得对付一口。”
他心中已有猜疑,“吃完去老张家瞧瞧。”
“可我不想吃这个。”常云柏饱含怨气,“也不想去老张家。”
他不死心,“去老张家就算了,咱能不能换点别的吃?”
江珂玉冷哼一声,“有时间吃饭就不错了。”
“小四!”常云柏高高摆手,好像看到了救星。
江珂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然还真是盛绮音提着食盒来了。
“可算找到你们了。”盛绮音径直走来,气喘吁吁。
“你不是去那什么棠华苑了吗?”江珂玉诧异。
盛绮音点点头,“去了,但逛了逛就走了。闲着没事,又知道你们在外查案辛苦,所以特意去珍馐馆给你们带了几个热菜。”
“还是小四贴心。”常云柏感叹道,见她神色恹恹,不解问:“不过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跟被谁欺负了似的。”
“没有啊。”盛绮音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极为快速又小心地瞥了一眼江珂玉。
捕捉到这一眼的常云柏扭头,目含质询。
“我?”正准备尝尝面的江珂玉诧异地左右看了一眼,“难不成因为我早上没捎你?”
“才不是呢。”盛绮音笑了笑,只是看起来有些勉强。
常云柏挑眉,“有什么事就说呗,有大哥在,还怕没人给你做主吗?”
盛绮音低下头,沉默半晌,又瞟了一眼江珂玉。
江珂玉难掩诧异,“说呗。”
“我、我没什么事。”盛绮音结结巴巴,“就是、就是好像,好像我给宋姐姐挑的歉礼,她不太喜欢。她……说扇子难看,和我、和我一样难看。”
此言一出,江珂玉和常云柏两个人都沉默了。
“大哥、二哥。”盛绮音声音怯怯,肉眼可见地自我怀疑,极不自信,“你们说实话,我是不是真的变丑了。”
“没有啊。”常云柏立马否认,扭头看向江珂玉。
江珂玉盯她片刻,忽而嗤笑出声。
“你有没有搞错,我夫人最是温柔大度,对下人都从未说过重话。她又怎么可能会对你,说这么难听的话。”
盛绮音怔然,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睛,“那二哥是觉得,我在说谎咯,我图什么?”
“八成是你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江珂玉肯定道。
完全想不出别的缘由。
盛绮音欲言又止,低下头去,似是在平复心情。
过了一会儿,“可能吧。”她话里有藏不住的委屈,“许是我想多了。我就是觉得,自从上次我穿了宋姐姐的衣服后,她对我的态度,就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尤其……尤其是二哥你不在的时候。”
“那还真是你想多了。”
江珂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本就不多的胃口瞬间荡然无存,甚至生出几分和盛绮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忧愁和悲伤。
“她最近对我的态度,也很一般。”
盛绮音:“……”
常云柏的好奇心涌上心头,“为什么?”
亭台水榭中的半醉美人再一次在江珂玉的脑海中浮现,他不愿细想,可好像就是那一天开始,夫人……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他总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
“砰砰。”常云柏敲了敲桌子,“发什么愣呢,你们夫妻吵架了?”
“没有!”江珂玉下意识反驳,“许是……孩子太闹,她心力交瘁吧。”
常云柏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左右瞧了瞧,见一个比一个郁闷,一时竟不知该先安慰谁。
傍晚,江府的饭菜已经摆上桌。
等待江珂玉回来的空闲里,宋宝媛一边翻着账本,一边交待着巧月为自己挑选去常府乔迁宴的衣服。
“不要太素,毕竟乔迁是喜事。也不要太艳,人家的喜事,旁人不好招眼的。”
她跟这头说着话,那头江承佑一边跑一边喊着“娘!”
宋宝媛回头,只见朝她跑来的小人全身遍布墨点子,手里还拿了张写了三个大字的纸。
“娘!快看我写的字!”
进屋后的江承佑迫不及待地展示,将纸张举过头顶,原地转圈,势必让屋里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纸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小少爷真棒!”巧月第一个捧场道。
“真丑!”江岁穗却歪着头,扬声拆台,“一点都没有爹爹给我写的好看。”
江承佑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微微不满地朝妹妹做鬼脸,“谁要你觉得?”
江岁穗不甘示弱,也朝他龇牙咧嘴。
“好了你们。”宋宝媛无奈,但只是口头劝了劝,并没有制止他们吵闹。
所以江珂玉还没进屋,就已经听见了家里的热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爹爹!”江岁穗见到熟悉的身影,趁江承佑愣神,从他手里抢过纸张,朝江珂玉奔去,“看哥哥写的字!”
与她相反,江承佑一见爹爹,立马局促。尤其在江珂玉看他字的时候,分外紧张。
“自己写的?”江珂玉语含质疑。
江承佑将双手背到身后,小声回答:“夫子抓着我的手写的。”
宋宝媛见这气氛突然紧张了,当即出声调和,“夫君先去里屋换衣服吧,准备吃饭了。”
“好。”江珂玉应下,将江岁穗抱回她自己的位置后,转身往里走。
将过屏风时,他稍作停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掉的袖子和云靴。
“承承,你也坐下吃饭了。”
宋宝媛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和他无关。
最终,他还是独自一人走进里屋。
“外面下雨了。”巧银抱着干净衣裳走进来,“不知是何时下的,一点声都没有。”
宋宝媛闻言侧目,看向外头,地面果然湿了,屋檐下还有脚印。
她意识到什么,缓缓回头,望向屏风后的身影。
待江珂玉换好衣服将走出来时,她又提前将视线收回。
“抱歉。”宋宝媛轻声道,同时将热汤舀进碗里,递过去,“我整日待在屋里,都没发现下雨,忘记差人给你送伞。”
“无妨。”江珂玉接过碗,“一点小雨,何况我还是坐马车回来的,没淋着什么。”
宋宝媛想解释,开口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汤还热乎,江珂玉拿在手里,晃了晃,若有所思。
“今天中午,小四来给我和常云柏送饭菜。常云柏见她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她竟然说,你骂她难看。”
宋宝媛怔然,蓦地像委屈般低下头。
“我听她说,要去棠华苑挑首饰,为去常府乔迁宴做准备,想必是漂亮些在人前露面。又见她脸色微微蜡黄,便提醒她近来少熬夜,或者别吃青橘。”
“我一猜就是她误解了你。”江珂玉放在心上的并非此事,说完便抛之脑后。
可宋宝媛却讶异于自己刚刚那番说辞,竟然如此不假思索。
竟然……如此虚伪。
江珂玉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小四多心也有心,特意从珍馐馆买了我们常吃的那道鱼羹来。倒是让我想起,夫人亲手做的桂花鱼羹。”
是在说她不如别人贴心吗?宋宝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我明日做了,差人给你送去。”
“不用!”江珂玉忙道,“家中事物繁琐,你又要照看他们两个调皮鬼,就不必浪费精力在我身上了。”
宋宝媛垂眸,一边夹菜到江承佑碗里,一边道:“倒也算不得麻烦。”
“当真不必。”江珂玉一再拒绝,“你若有时间,应当留给自己,多休息休息。”
似是怕她坚持,唯恐她因自己劳累,江珂玉面上严肃,再度出声强调。
“不必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