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家中新添了只炭炉,比先前方便了许多,单不用等米饭蒸熟后再做菜这一项,便能节省不少时间,林书晚接过青芜递来的粳米,倒入砂锅中,加入没过粳米的冷水,架在炉子上蒸着。
她瞧着小院西侧破败不堪的灶房,心中暗自琢磨,过些时日还是得将灶房重新整修一番,不然单靠这两只炉子做饭,且不说不方便还十分慢,不过眼下还好,只做四人的吃食,加之手中银钱所剩不多,灶房倒是不急于一时,不如等到明日去码头摆摊瞧瞧生意如何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的林书晚,扭头同姜婉商量着明日摆摊的事宜,顺手取过腌好的鸡块,荔枝鸡的做法有两种,她今日买的这只小公鸡肥硕得很,鸡皮下头藏着层厚厚的油脂,最适合做荔枝焖鸡。
鸡块冷水下锅焯去血水浮沫,紧接着倒入锅中干锅煸炒,在炉火的作用下,原本湿润白色的鸡皮渐渐蜷缩,开始染上一层漂亮的焦糖色。
不多时,锅底汇聚一汪清透的鸡油,随着林书晚翻炒的动作,油脂在锅中噼啪作响,浓郁的荤香在小院中炸开。
待到鸡皮不再收缩,锅中的鸡油也攒了小半碗,林书晚舀出多余的鸡油存放在一旁,虽说鸡油不如猪油香,但总归也是荤油,用来炒蔬菜,味道极香。
只可惜香料价格昂贵,是如今的林书晚无法负担的,八角茴香之类的自然是没有,好在家中葱姜蒜还是备齐的,倒入葱姜蒜,再加些许烈酒,大火爆炒。
不过片刻鸡肉的香味就被彻底激发,林书晚抬手冲着身侧姜婉道:“阿娘,将荔枝汁给我。”
闻言,姜婉匆匆递上装满果汁的碗,林书晚接过小碗,将果汁沿着锅边溜边淋了一圈,炉火旺盛,鸡肉的香味裹挟着荔枝的甜香在小院中弥漫,那滋味勾得三人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计,眼巴巴地盯着铁锅,不停吞咽着口水。
香!实在是太香了!且不说青芜,就连在廉州生活了十余年的姜婉都从未见过用荔枝做的菜,难怪还在船上时,晚娘便同自己说往后要在廉州开上一间食肆,沉默片刻,“晚娘是怎么知晓荔枝可以做菜的?”
盛着荔枝焖鸡的林书晚闻言,动作一顿,心知姜婉心中有所怀疑,笑着应道:“阿娘可还记得京中的周御厨,他瞧着女儿在厨艺上颇有天赋,便送了女儿一本食谱,这道荔枝焖鸡便是那食谱上的,这还是女儿头一次做。”
听着此言,姜婉倒是想起来了,早前夫君同钱家定下婚约,钱家二子幼时落水,落下病根,常年病怏怏的又不爱喝药,晚娘想着迟早要嫁入钱家,未婚夫婿身子不好也不个事儿,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宫中有位御厨极擅食补,便央了夫君,拜了那御厨为师。
可恨那钱家二子,竟是个负心汉,背着晚娘同茵姐儿苟且不说,还将她的晚娘从阁楼推落,思及此,姜婉沉了脸。
林书晚瞧着她脸色骤变,心中了然,阿娘大抵是又想起了京中那些糟心的事,可惜廉州距离京中太远,也不晓得自己临走前安排的那出好戏是否精彩。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念一想,日后总有回京的时候,旁的不说,她总要帮着原身把姜婉的嫁妆讨回来。
母女俩心思各异,直到谨哥儿肚中传来“咕噜”一声,两人才回过身来,低头望着身旁的谨哥儿,却见他红着脸,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荔枝焖鸡。
“谨哥儿可是饿了?快去洗个手,等阿姐再拌个荠菜便能吃了。”听着动静,林书晚眉眼一弯,抬手揉了揉谨哥儿的脑袋,笑着开口。
凉拌荠菜做法简单,将新鲜的荠菜洗净后,滚水中焯遍水,便能捞出,加上些猪油,盐清酱搅拌均匀便可,碧绿的荠菜拌上喷香的猪油,那味道当真是清爽解腻,其实荠菜的做法又许多,除了凉拌还能用作馄饨馅,亦或是春饼,说来如今正是廉州的春日,廉州山林不少。
今日同邻居周婶娘聊起,山中多野菜春笋,味道十分鲜美,她家那口子是货郎,年年都会去廉州周边的小村子中收些野味,亦或是野菜,今日这荠菜便是周婶娘塞给自己的。
待到林书晚将凉拌荠菜端上桌,青芜同谨哥儿早便乖巧地坐在桌旁,眼不错地盯着桌上的荔枝焖鸡,压根儿分不出一点余光给旁边的荠菜,那模样实在可爱,她抿唇笑了笑,“快来盛饭。”
话音一落,两人捧着碗扑了过来,像许久未吃过饭似的,林书晚摇了摇头,只好先替他俩盛饭,谁料,他俩接过饭碗并未如她所料那般,埋头苦吃,反而将其中一碗递给一直坐在桌边瞧着两人的姜婉,另一碗放在桌上,又捧了两个空碗回到林书晚跟前。
荔枝焖鸡裹满汤汁,入口滋味鲜美,谨哥儿虽年岁小,但吃食不用人操心,自己握着勺子,埋头苦吃,竟还自学成才,舀了几勺焖鸡的汤汁浇在米饭中,勺子搅了几下,琥珀色的汤汁裹满米饭,随即整张脸都埋在碗中,吃得大半张脸都油光锃亮的。
鸡肉鲜嫩,又同荔枝炖了许久,除了原本的调料味道,还浸润着荔枝的甜香,林书晚挑出里头两个鸡腿,一人一个放到青芜同谨哥儿碗中,虽说青芜自幼跟着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几月来跟着自己一路奔波,瘦了不少,总得好好补补。
娘俩瞧着两个小的埋在饭碗中吃得正香,亦是不自觉多吃了半碗饭。
实在是太香了。
吃过午食,暖洋洋的日头落在身上,晒得人昏昏欲睡,林书晚将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想来帮自己洗碗的姜婉同青芜赶去午睡,自己端着收拾好的碗筷,撸起袖子,就着热水将碗洗刷干净。
收拾好后,她探头瞧了眼敞着门的东厢房,谨哥儿脸上盖着一本书籍,斜靠在木塌上睡着正香,再往里姜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捏着碎布,打着瞌睡,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青芜更是非同一般,她随意寻了快破布铺在小院的廊下,就地一趟,墙头的淡黄色小花,随风而落,点缀在她脸颊两侧。
瞧着几人都睡得正香,林书晚打算将明日摆摊要用的东西备好,她先将肉类腌上,随后便开始准备卷在饼中的蔬菜,大抵便是些青瓜丝,萝卜丝之类的,只切了少许,打算晚上做些,让自家几口人尝尝鲜,虽说如今天气还不算热,但蔬菜那些还是明日早起准备新鲜,毕竟做吃食生意的,最要紧的便是食材新鲜,其次才是吃食的味道,只可惜没有咸菜萝卜丁,若是鸡蛋饼中加些咸菜萝卜丁那味道当真是千金不换。
一个时辰后,三人陆陆续续醒来,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便见小院的桌上摆了好几叠切成丝状的蔬菜,姜婉心中好奇,便走近瞧了瞧,正是今日林书晚在集市所买的青瓜,黄萝卜,紫苏,荆芥还有些芫荽与茱萸。
永宁朝并无辣椒,但百姓亦爱吃辣,故而以茱萸替代,茱萸的滋味虽不及辣椒,但佐以生姜与生蒜捣碎炒熟,那味道也同辣椒差不太多,倒是能弥补没有辣椒的缺陷。
“阿姐,可要谨哥儿帮忙?”谨哥儿瞧着林书晚忙前忙后的模样,小跑到她身边,一手拽着她的衣摆,仰着头问。
话音一落,林书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姜婉同青芜一同开口,问着自己能做何事。
林书晚剁着肉馅,目光扫过,落在盆中的三只鸡上,“那便劳烦阿娘同阿芜将那鸡身上的肉剔下来,小心些手。”
两人连声应下,端着木凳便坐在木盆旁,剔肉不难,只要小心些,不伤到手便好,林书晚瞧着两人从初时的磕磕绊绊,到后面渐入佳境,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瞧着身旁的谨哥儿殷切的目光,捏了捏他的脸颊,从竹篮中摸出几颗大蒜,“谨哥儿便帮阿姐剥蒜吧。”
其实林书晚手头剥的蒜已经够用了,可她瞧着谨哥儿期待的目光,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其余的活要么需要用刀,要么要同火打交道,谨哥儿才六岁,自然做不得这些,那便只能让他继续剥蒜了。
不过此事倒是给姜婉提了个醒儿,像谨哥儿这个年岁的孩子,大多都在学堂上课,等明日收摊后,她便去同巷子口的顾婶娘打听一下廉州城中哪家学堂好些,等谨哥儿身子养好了,便送他去上学。
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就要被送去学堂的姜谨,坐在矮凳上,正垂着头认认真真地扒着手中的蒜头。
待到天色擦黑,林书晚总算是将明日摆摊所需的东西准备齐全,她瞧着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食材,心中欢喜。
饭菜的香味从院墙外头飘入,林书晚才发现原来已至暮食时分,而那头做了一下午活的姜婉累的趴在桌上,捶打自己僵硬的后背,瞧着依旧忙碌的林书晚,心中酸涩,暗自懊悔,若是当初自己强势些,晚娘何须受这等苦楚,片刻似又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可若自己不来岭南,那勇哥儿唯一的血脉,恐怕也保不住了。
“阿娘可是饿了?”林书晚抬头瞧了眼姜婉,见她脸色不好,眼睛一弯,笑着问道。
“是有些饿了,暮食我们可是吃鸡蛋饼?”姜婉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一眼瞧见林书晚在摆弄着今日刚买的铁锅,问道。
“猜对了,等会给阿娘的饼中多加两颗鸡肉丸子。”
听着林书晚哄小孩的语调,姜婉方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点头,身边两个小的听着此言,脸上当即露出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可怜兮兮地蹭到林书晚身边,扯着她的衣摆,仰着脸开口。
“娘子,我今日搓了好些鸡肉丸,能不能也多加两颗丸子。”
“阿姐,谨哥儿也要!”
“好,都加。”
“好耶,阿姐是最好的阿姐。”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巷子里的鸡刚叫了一声,林书晚便睁开了眼,她坐起身子,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肩头,散落的头发随意用一方带着鹅黄色碎花的布巾挽起,轻手轻脚推开门,打算洗漱后,简单做个朝食,吃过后便带着青芜还有谨哥儿一同去摆摊。
今日头一日摆摊,林书晚昨日午后便去寻了廉州的行会,交了两个月的免行钱,又去巷子口的赵婶娘家借了推车,原以为会有些困难,毕竟她家是做酿酒生意的,往来之际都得用这推车送货,谁料她听闻自己要做吃食生意,当即便同意把推车借给自己。
林书晚原想着自己一早去将推车拉来,怎料她才唤了青芜同谨哥儿起床,便听到外头传了阵阵敲门声,她匆匆开了门,便瞧见赵家大哥顾平之穿着身褐色短打拉着推车停在自家门前,直言道,顾婶娘担忧她推不动车,早早将顾家大哥叫醒,让他将林书晚送去码头。
林书晚百般推辞都未能让顾平之离开,无奈之下只好让他推着车,自己牵着谨哥儿跟在推车后头,一路沉默无言,码头距离昌平街不远,很快几人便到了摆摊的位置,顾平之帮着林书晚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摆好,便拉着车离开,临走前同她说了句,收摊来接她便融入人群中离开。
瞧着顾平之离开的背影,林书晚长舒了口气,弯腰从竹篮中取出昨日特地让姜婉绣的招牌,用木棍撑着摆在一旁,暖风拂过,旌旗随风摇曳。
她又拿出两张矮凳摆在自己左侧,叮嘱青芜看顾好谨哥儿,便开始摊鸡蛋饼,只见她从盆中舀了一勺面糊,倒在平底锅上,用木铲滚了一圈,一张厚薄均匀的圆形面饼便出现在锅底。
那熟练的动作倒是吸引了不少码头上的工人过来,加之林书晚样貌出众,更是让人心生好奇,不一会儿,她的摊位前便围了不少人,只盯着她的动作,却无一人开口,直到林书晚将手头的鸡蛋饼做完递到谨哥儿手中,才笑着开口,“诸位今日是我林记小食摊头一天营业,眼下主卖鸡蛋饼同生煎,量大管饱,价格便宜,美味好吃的鸡蛋饼,快来尝尝。”
喊了好一会都不见有人上前,林书晚有些无奈,不过她是谁,这点挫折怎能难倒她,正打算换个方式叫卖,却见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盯着谨哥儿瞧了许久,瞧着他吃得脸上沾满褐色的酱汁,心中微动,“小娘子,你这鸡蛋饼当真好吃?”
“那是自然,郎君有所不知,我这鸡蛋饼同外头卖得那些饼全然不同,乃我独门秘方,保证好吃,若不好吃,您只管找我。”林书晚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谨哥儿身上,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昨日她瞧着谨哥儿吃饭香,这才打定主意,今日将他带上,没成想竟真派上用场了。
闻言,那壮汉沉默片刻,可瞧着那小娃娃埋头苦吃的模样,实在诱人,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那便给我来上一个。”
“好勒,郎君瞧瞧这饼中要加些什么吃食?”林书晚脸上堆满笑意,连声应道。
壮汉心中不解,鸡蛋饼不也是饼,同寻常的饼相比不就添了个鸡蛋,里头还能加什么吃食,“有何区别?”
“您瞧,这是猪排,这是鸡肉丸子,蔬菜便是青瓜丝,黄萝卜丝,还有紫苏芫荽生菜,鸡蛋饼原本是六文钱一个,若这些都加上名为全家福,便是十五文一个。”林书晚指着案上的食材,笑着解释。
“那娃娃手中的加了哪些?我要同他一样的便好。”听了半晌都没琢磨明白的壮汉,抬手指着谨哥儿道。
“好勒,您就是要个全家福,那便是十五文。”唤了青芜收钱,自己快手快脚舀了一勺面糊,正要刷酱时,林书晚抬头瞧着那壮汉问道,“郎君可能吃辣?
“自然是能的。”
不过片刻一个个头极大的鸡蛋饼成型了,林书晚取过一张油纸对折,将鸡蛋饼包在其中,递到那壮汉手中。
才入手,鸡蛋的香味裹挟着肉类的荤相扑鼻而来,壮汉迫不及待撕开油纸咬了一口,才入口他整个人便惊呆了,这鸡蛋饼外皮绵软,咬破之后里头带着些辛辣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再往里便是油煎过的猪排,表皮酥脆,内里咸香入味,一口咬下汁水四溢,实在是太好吃了。
他顾不得烫,三两口将整个鸡蛋饼吞下,随即又回到林书晚摊位前,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桌案上,“小娘子,这是四十五文,再给我来三个全家福鸡蛋饼。”
“好勒,您稍等。”首战告捷,林书晚心中欢喜万分。
而一旁围观的力夫见此,皆是目露震惊,摆摊的小娘子不认识这壮汉,他们可是认得的,此人乃是这码头的管事,为人大方仗义,唯有一点极重口腹之欲,若是能得他一句赞叹的吃食,必然是味道绝佳。
一时间,等着上工的力夫都有些蠢蠢欲动,相比于其他摊位的饼子,十五文是有些贵的,但方才他们也瞧见了里头加的猪肉分量很足,虽说猪肉肉贱,但一斤也要二三十文,他们一日工钱两百文,平日里在边上的小摊吃上一碗没有肉的素面也要十文,相较而言这十五文的鸡蛋饼实在合算。
“小娘子再给我来个全家福。”旁人还在迟疑之际,很快便将鸡蛋饼吃完的丁卯,同方才的管事一般,舔了舔唇,将油纸里头的碎渣捡起,吃得干干净净,还觉得没吃饱,又蹭到林书晚摊位前,买了一个。
眼见着平日里极为抠门的丁卯又买了一个,便知这鸡蛋饼味道实在不错,原本还在迟疑的力夫们,蜂拥而上,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林书晚备的五十个鸡蛋饼一售而空。
“小娘子怎不多准备些。”排了许久队没买上的人,心中不满,抱怨道。
闻言,林书晚带着歉意道:“诸位实在抱歉,今日头一日摆摊,准备的少了些,明日我必多准备些,如今还有生煎包,三文钱一个,五个十文钱,诸位可要尝尝?”
“那便给我来上十个。”没买着鸡蛋饼的人,想着鸡蛋饼这般美味,这生煎应当也差不了。
与昨日自家吃得不同,今日林书晚卖的生煎包个头抵昨日三个,寻常人吃三五个指定是饱了,但眼前这些人皆是干力气活的,五个下去不过是半饱,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她的生煎包也卖空了。
竟还有不少人没买上,林书晚只好同那些没买上的保证,明日定会多准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