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绿不是第一次给沈序秋准备早餐。
对于下厨,她现在很得心应手。
自从妈妈去世后她经常给家里人做。
甚至婴幼儿的辅食都能做出花样,早年她要是在网络平台做辅食说不定也能起号赚钱。
‘16岁高中生凌晨4点给2岁宝宝做辅食!’
‘没有母乳,16岁高中生如何保证2岁宝宝的营养?’
只不过她不想把私生活曝光,不希望别人过度关注这种苦难,不想成为全网议论的苦瓜大队。
自尊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不值多少,对高中生的来说比天还高。在一没钱二没成就的高中,自尊也是她的财富。
她希望自己获得关注是因为学习,因为成绩,而不是因为家里有去世的妈妈,醉生梦死的爸,脆弱的爷爷,2岁的娃,破碎的她。
她想成为学校的励志学姐,不愿意当社会眼里的励志长姐。
家里白天也有请保姆照顾小孩,但到了晚上,池蓝总是很粘她,她当时高三,经常半夜带娃不够觉睡。
有一天早晨走路去学校,倒在绿化从里直接睡了过去。
后面路过的同学把她揪起来,惊恐地探了探她的颈动脉脉搏,面面相觑说:好像还有呼吸。
梅姨早就跟池绿说过沈序秋的口味。
碍于别墅那些从各国空运的牛肉,鲍鱼,竹蛏处理不好怕浪费,池绿并没有做。
而且谁家一大早吃那么硬的食谱。
池绿直接按照自己的习惯方式动手。沈序秋在这方面倒不会太苛责。
把山药芋头放进破壁机打成羹,煎了培根卷芦笋,煮了口蘑青菜面。
将山药芋头羹倒在青白釉葵花形台盏还多出一碗,池绿用调羹尝了一口多余的,听见有轻微的砰声。
似有似无的苦艾香气闯入鼻间,她做贼心虚地看向冰柜——沈序秋拿了冰块,倒入玻璃杯,仰头喝。
他刚洗完澡,干爽的白衬衫妥帖束进腰间,从侧面看身型线条蓬勃张力,挽起的一截衣袖暴露出青筋分明的力量手臂。
察觉到他要往这边看,池绿立马转头避开与他视线接触,假装很忙。
早餐端上餐桌。
沈序秋靠着高背皮革椅盯着这碗山药芋头羹,略有所思。
虽然池绿不喜欢他说话,但跟他单独相处又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知他会突然蹦出什么难听的话。
盛羹的碗很上镜,盏是五瓣纤柔娇媚的葵花状,与滋润釉色浑然一气。淡紫羹8分满,配色清丽雅致,色香味俱全。
站在对面举着相机录视频的池绿都不想拍他那张臭脸了。
但想到8000块,哄自己坚持坚持。
“价值200万的南宋葵花盏,你用来盛羹?”
他语气平静极了,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悄无声息。
原本就低气压的空气瞬间如冰风过境,将她冻在原地。
她也不知道它是南宋的东西呀,只是觉得长得好看。既然是收藏品为什么会放在客厅餐桌?
这也不能怪池绿,前两天赵家的大少爷差人送了幅古画和一套葵花盏过来,梅姨收下后告知沈序秋。
沈序秋昨天很晚才回别墅,梅姨今早想起这事便拿出来放在客厅餐桌,想着他吃早餐的间隙可以看看实物。
之后就放收藏柜。
池绿路过以为是餐具,心想还挺别致,便用来装羹。
做错事鹌鹑似的低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抗议:“那用来装面也有点小……”
“橱柜里一堆碗没有你喜欢的?”
男人语气很不爽,并不是真正关心她是否喜欢。
池绿没听懂好歹,诚实道:“是比较喜欢这个。”
“?”
沈序秋不悦地朝她看去。她默默把脸挡在相机后,恰好遮住漂亮小巧的五官。
每次犯错就乌龟躲,看上去胆小害怕,其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喜欢人民币,怎么不用人民币做衣服穿出去?”
池绿露出灵动的眼睛:“那是犯法的。”
对上那双深潭似的黑眸,又缩了回去。
本就静得可怕的屋子这会更是如冰洞,池绿不敢动弹之际听见陶瓷碰撞的声响,疑惑地往取景框看,沈序秋正用汤勺将羹往唇舌送。
不是能喝吗?
就非得指责她几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用餐厅只有陶瓷偶尔磕碰的声音,沈序秋吃东西很静,食不言。
池绿愈发窒息,她也有点饿了,刚刚只喝了一口羹。
“相机拿来。”
沈序秋放下汤勺,睨她。
池绿停下录制,乖巧将相机递给他。
桌上那碗口蘑清汤面一动未动,看见美食她肚子咕噜咕噜响得更厉害。沈序秋不可能大发慈悲主动喊她吃,为了不遭饿,她得自己主动。
小心翼翼打探:“小叔,你不吃面吗?”
她只有在犯错和求人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软甜的口吻喊他小叔。
沈序秋坐姿随意地靠着椅背,垂着的睫毛很长,眼皮那道清晰的褶弧线流畅,眼尾的凌厉冷傲因视线下视减了几分。
他身形骨架好,板正的衬衫扣子敞开两粒搭配阔腿直筒西裤,压低了商务感。
简单的白衬衫被他穿出一股雅痞味。
不说话时候很赏心悦目。
他盯着相机屏的视频,不紧不慢地说:“太清淡。”
“那这碗清淡的面,我配吃吗…”
她在说什么!
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本来想问我能吃吗,开口莫名其妙变成我配吃吗。
怎么不配。她自己做的,这可太配了。
这番卑微的话令沈序秋不禁撩起眼皮,淡淡的目光浮着些许看不透,像在打量远古人猿。
顶着他高压的眼神,池绿补充:“不吃浪费了……”
他薄唇徐徐吐字:"你是故意煮清淡的,好留着自己吃是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那我去回锅一下,加点青红椒?”池绿把托盘端起,要往厨房走。
“不用。”
沈序秋漫不经心地说,低头沉默看视频。
池绿端着托盘,纠结几秒再次厚着脸皮问:“你不吃,那我吃了?”
时间仿佛静止。
沈序秋抬眸,所剩无几的耐心告罄,唇角弯起淡淡弧度,声音却很冷:“要我喂?”
他眼尾的褶,让池绿想到皮笑肉不笑,她猛地摇头,在他重新低头看视频后松了口气,坐在对面开吃。
口蘑汤明明很鲜美,不知道他口味怎么那么刁钻。
才安静吃了两口,余光里他放下相机,评价道:“拍得不行。”
离开时丢下一句:“10分钟后去停机坪。”
10分钟够她吃完早餐。
她吃得不多,细嚼慢咽吃了半碗喝了两口温热鲜美的汤,离开时随手抓了一把澳洲空运蓝莓和车厘子。
后花园有个停机坪。
梅姨说过沈序秋去其他城市出差会开直升飞机去。
她之前也在网上刷到有人拍到直升飞机经常停在云维集团的顶楼。大家都在调侃现实中真的有总裁开着直升飞机上班。
池绿过去的时候,舱内驾驶座位坐着沈序秋的专属司机秦朗。之前见他都是在轿车内,没想到他还会开直升飞机。
礼貌地喊:“秦叔早上好。您还会开飞机吗?您真是多才多艺。”
秦朗扭头冲她笑:“早上好,这不得与时俱进嘛。”
长辈都喜欢嘴甜的,他也不例外。
沈序秋正坐在舱内后座打电话,跟对面用粤语交谈。
第一次听他讲粤语,他发音很好听,低醇又有点嘶哑,像是玻璃壶里冒着泡的滚烫响在耳畔。
听得耳朵痒痒的。
他挂了电话,耳畔那阵冒泡的沸水声也戛然而止。
直升飞机在座位上跟轿车没多大区别,前后两个座位,池绿为了方便录视频,爬上了沈序秋旁边的位置。
她坐好后打开相机,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啊一声,扭头问:
“小叔,你刚刚是不是按错了格式化键?视频全部不见了……”
沈序秋从文件里抬起,瞥她,似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不认识字,删掉了?”
“不是。”
池绿欲言又止,难道是她刚刚不注意删掉了吗?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相机最后是在沈序秋手里,自己刚刚来的路上没有碰到相机按钮,不可能是自己无意识删掉的。
“好啊,池绿,忙活一早上,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视频都没有,还想把自己格式化视频的罪名落在我头上。”
沈序秋一副要算账的口吻。
“我没有。”
池绿据理力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惆怅地看着相机,确定被格式化了,又想到什么,转而眉飞色舞欣喜地安慰:“没事,我都传输到手机里了,就是没有你吃早餐的那段。”
沈序秋虚眯着双眼瞧她。
狭窄的舱内徒然变冷。
池绿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序秋又在套她的话……薄凉的眼神宛如幽深洞谷里冰冷剧毒的蛇,盯得她浑身发麻,喉咙仿佛被黏糊糊地缠住无法呼吸。
她唇角的笑意凝固,他都不需要略施小计,就能让她全盘托出。
颤颤巍巍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悲痛万分地当面删掉了所有视频。
呐呐地口是心非:“我也觉得拍得不好,留着也没意义。”
心痛,耳朵痛,喉咙痛,浑身细胞都开始阵痛,即将到手的几万块又没了。
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那她努力地找角度左拍右拍仰拍算什么?算她腰好吗?
明明是他格式化了视频,她手机保存却成了过错的那方。
她很想问,既然不想留下视频,为什么一定要她丢下专业课来拍他的上班日常。
沈序秋锐利的黑眸刮着她低眉敛目的脸,不带情绪地问:“偷偷保存视频的坏习惯在哪学的?”
“TVB。”
即使心情不好,她依旧有问必答。
三个字母让沈序秋无话可说。
往她怀里丢了一支航空耳机。
池绿学着他的模样戴上耳机,问驾驶座的秦朗:“秦叔,我们去公司吗?”
原来霸总上班真的是坐飞机,她不能理解但尊重。
秦朗回答:“我们去江市,池绿,你系好安全带,飞机起飞风很大。”
“好的。”
跟坐飞机不同,戴上耳机也能听到直升机旋螺浆发出的轰鸣噪音。
起飞时旋螺浆上升带动强劲风力,舱内的池绿感觉自己要被吹飞,黑发全糊在脸上。
惊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闭上眼睛左手胡乱抓住沈序秋的手臂。
沈序秋抽空瞥她这副胆小女鬼的模样。
待飞到半空,巨大的风力骤减回归正常后,他问:“抓够了没?衣服都被你抓烂了。”
池绿勉强睁开眼睛,乖巧地松手,无措地整理自己傀儡般的头发。
他衬衫面料被抓得皱巴巴,她有些不好意思,一动不动调整呼吸。
似有似无的苦艾萦绕心头,是沈序秋身上的气息。
池绿皱鼻,刚才握了沈序秋手臂的左手放在腿上假装不经意地搓了搓。
想把那股味道搓走。
奈何他的气息太强大,舱内都是苦艾味。
直升机很稳,整个世界在迅速向后,从高空俯瞰城市,楼宇像玩具,中轴道川流不息。
江市离花城300公里,飞越山脉,穿越云层,池绿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幅巨大的画卷。
心情从害怕紧张到雀跃好奇,肉眼可见更放松。
池绿打开相机,将镜头对准沈序秋,他双腿交叠,稳稳妥妥地翻看文件。
象征性拍了几分钟,她想俯拍下面的风景,趴在玻璃窗时后领被人揪住。
她不得不顺着力道回到舱内。
“再乱动就把你踹下去。”
这说的是人话吗?
池绿捏着卡在脖颈上的衣领,不敢反驳,毕竟在天上。身后的人松开手,她才得以呼吸,坐直后立马握紧安全带。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是宿舍群,室友问池绿怎么请假了。
池绿说亲戚生病了,要去医院照顾。
不是池绿故意撒谎,这种事情三言两语无法说清楚,沈序秋要是知道她满世界说,不知又会怎么惩罚她。
何况这不单单是她们两人的事情。
还关系到沈序秋一些不为人知的私事,关系到沈家。而他现在是沈家的继承人,叱咤商界无限风光。
池绿用余光偷偷瞅他,白衬衫西服裤,大背头额前留了小碎发,利落精壮的模样跟记忆里那个单薄落魄,眼里没有光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财富养人。
以前冷漠阴鸷不好接近,现在财势滔天可怕不好接近。
一个眼神就让人想缩进壳里。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远离他,回到正常生活。
池绿捏着手机,黑屏里倒映出自己郁闷的脸,她微微叹息。
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只用了40分钟直升飞机进入江市,在一栋40层高的大厦顶楼准备降落。
在半空中的池绿看见地面大写的字母H。
下飞机后她有点腿软。
想拍点视频,奈何沈序秋穿上西装外套后走得很快。
秦朗说他不进公司,去楼下转悠,有问题可以打他电话。
池绿有沈序秋身边人的联系方式,知道秦朗也是客气的社交说辞,礼貌回复后小碎步跟在沈序秋身后。
顶楼有电梯直达董事长办公室楼层。
电梯门合上。
沈序秋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池绿,她对着光可鉴人的门发呆。
他鼻尖溢出一丝哼笑。
“视频不拍,对着镜子自恋什么?”
“脑子丢在飞机上了?”
池绿刚坐完飞机,肢体和心脏软趴趴,还没恢复血条,看向声源,对上他压迫的眼神,心慌慌拿起相机:“现在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