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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大瓜酒店。

晴空擦过一道雷。

冯渐微一直在窗前守候,雷电闪亮夜色,他手拍窗沿,朗声笑,“成了!”

此时深夜,活珠子陪着等,闻状更加不解,为什么家主要促成三火签契约?

冯渐微关上窗,入座软椅,心情大好的样子。

修行人行奉因果,也最忌因果,万不得已不会插手他人命运,但是家主却揽着事上身。自从星象有异,活珠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家主,我有一事不明。”他出声道。

“哦,说说。”

“那契约我瞧着不太好,可你让三火去签,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冯渐微哼笑,“那契约确实不好。”

“那为什么……”

“阿渺。”冯渐微招手,活珠子打住话语,凑身过去。

冯渐微摸摸他脑袋,抑制着狂喜的心情说:“契约上所书敕令是借寿符,阴阳两契约,共享天寿。”

“我虽不甚清楚卢行歧破世是因何,但他想在闫禀玉身上获得什么,我便助了他。他讲薰莸不同器,那我就非要走到他那条道上,看看怎么个不同法。”

那三火岂不是吃了大亏?家主虽不算尽善,但鲜少行阴私之为,活珠子猜测道:“你想方设法与他为伍,是为了冯氏掌家之位吗?”

冯渐微但笑不语,神色却已言明。

近在咫尺,活珠子再次看见家主眼中的疯意,就跟得知起阴卦那晚一样。他迟疑道:“家主,在万秀村那鬼真是出自梧州府卢氏吗?”

冯渐微:“对。”

活珠子:“可是梧州府卢氏百年前不就被灭族了吗?传闻后世七大家曾拿卢府旧物入郁林州鬼门招魂,听说魂魄不召,彻底灰飞烟灭。”

此传闻冯渐微听过,也从老头口中得知,确实为真,但他另有见解。

“阿渺,八桂大地八大流派绝学,你知晓吗?”

活珠子数冯家旁支,在冯家时存在边缘,根本没有途径了解这些玄机,他只略微知道几家,并不全识。

活珠子摇了摇头。

冯渐微笑了笑,背靠椅背,右脚跷于左膝,琅琅道声:“梧州府卢氏,走阴人入世,血藏乾坤,以阴魂起卦,通天地之晓。”

“桂林府班氏,驱嬲①生魂,代代再生,可遁前世。”

“柳州府滚氏,侗地阴师,擅巫驱蛊,寄生人心。”

“庆远府②操氏,飞头族遗民,夜落头而出,黎明下降归返,五海取命如探囊。”

“百色厅③牙氏,母系家族,传女鸡鬼,悍出龙州。”

“钦州府刘家,驱役敕令,精通命理,避劫改生道。”

“郁林州冯氏,摸骨识命,以万相卦,探星象守鬼门。”

“南宁府黄家,阳宅风水,阴宅堪舆,敛财积家,素手点金。”

这是活珠子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八大流派解释,可是这跟卢氏魂魄不召有什么关系?他依旧疑惑,看着家主。

冯渐微斜眼瞥他,手指点点,“你就是被拘在老宅,眼界也看短了。”

冯渐微放下腿,倾身过来,以指划桌,写了阴差二字。

活珠子似有所悟,“卢氏血脉能通阴府?”

“卢氏祖上是活人阴差,受阴司荫蔽也无可厚非,我猜测,这是魂魄不召的其中一个原因。”冯渐微认同了这点,但显然还有后话。

活珠子静候。

“卢氏一脉可溯源至明前,是真正的风水门第,经年大成,不似其余七大家受地域限制。八桂大地八大流派,卢氏能精通六门,能这么轻易魂飞魄散?”

活珠子:“家主的意思是,当年灭族一事,另有隐衷?”

冯渐微默认。

“那他……是为当年的灭门之事而来的吗?”活珠子又问。

“也许吧。”

“家主可知缘由?”

冯渐微摇头,面上却甚笃,“阿公病重时,我时年八岁,作为冯氏第十七代长孙守夜。他临终之时,用尽最后一口心力为卢氏批命:卢氏一门含冤,终有一日破土显象。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他至死记挂的是他人,不过倒是将这句话记了二十年。至于卢氏含的什么冤,谁知道呢?稷黍熟了一百六十回,早已不是旧时天地。”

——

契约成后,按照约定,卢行歧引闫禀玉去取金。

现在,半夜十二点,闫禀玉骑着小电驴,正前往城东二十公里外的卧弓山——因山形似弓倒而得名,是改革开放后的死刑犯枪决场。

尽管从90年开始改造,一部分开发成街道,一部分开辟成居民休闲登山道,但剩余部分仍旧封闭。闫禀玉以前路过,看到封闭的后山口用粗沉铁链拦阻,并插了立牌:危险山道,禁止攀登。

也是贪心作祟,闫禀玉顶着夜露骑行。

即使白天炎热,夜晚阵阵的凉风,刺入皮肤,寒凉到闫禀玉几近发抖。

“哧——”

刹车,猛然停下来!

闫禀玉忍不下去,终于停车,站立到地面。昏暗路灯下,四面八方的凉风穿透过她身体,她目不斜视,但余光可见凉风中幻化的阴森人脸。

凉风是隐黑的阴气,一路骑行闫禀玉一直在撞鬼,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能看清鬼物了。因为怕被盯上,她硬是忍着没吱声,骑车也是被死状惨象的鬼突脸,吓得控不住车把,好几次险些摔倒。

这都什么事?!

记忆回到半小时前:

查灭族真相?百年前的事了,如果他家族有名的话,那善用网络搜索就能得知。这事,闫禀玉预感简单,现在主要是将定金拿到手。

“契约结了,那金子在哪?”

“城东卧弓山后背。”

“什么,在后山那?”闫禀玉愁得抓了抓头发。

那是解放后的枪决刑场,死了好多人,传闻一脚就能踩到人骨的地方,阴气重到诡闻频起,官方都拉铁链封锁了。

不过……闫禀玉去推电动车,边说:“先回家睡一觉,明天白天再去取。”

车推出,坐上去,插钥匙启动,给电门到最大,车轮纹丝不动,就像坠了千斤锁一般。闫禀玉奇怪地回头,却见车后轮被一缕黑气缠锁,而黑气的另一头结在卢行歧食指。

他悠悠然绕转食指,不知道在施什么鬼术,闫禀玉沉着脸,“你什么意思?”

卢行歧寻常道:“现在去取。”

“为什么这么急?”

卢行歧煞有其事低声:“财不外露,就得深夜行事。”

闫禀玉思索片刻,到底黄金的诱惑大,“你也去吗?”

“嗯。”卢行歧把头一点。

他这张脸,敬慎端整,天然就是讲事实的长相。好吧,有鬼陪伴好过没有,况且他挺有本事,闫禀玉下决定,“那去吧。”

话音刚落,电动车“呜”一声飞一般冲出绿化带,闯到了马路中央!

她忘记松手把了!

“啊——”

闫禀玉大叫,整个人被冲劲带得身体后仰,车头几乎腾空,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她在炫车技呢。

这时,一群klf 青年骑车经过,见闫禀玉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纷纷拧油门按喇叭以示鼓励,并高低声叫喊:“加油小姐姐!”

……

思绪回归,闫禀玉气呼呼地嚷:“卢行歧!卢行歧!”

“你给我出来!卢行歧!”

连名带姓,就怕把别的鬼给招来。

“出来!卢……”

喊声戛然而止,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闪现在眼前,闫禀玉话不多说,挥拳招呼上去!

卢行歧脚步后挪,左肩稍侧,像寻常人般躲开这招。

拳头落空,闫禀玉也没补上,她心知自己碰不到他实体,因为路上的鬼都能从她身体穿过,她丝毫没有触碰的实质感。一张张死状恐怖的鬼脸,就从你的眼睛里近距离飘过,真是让人惊惧,仔细想来是因为那张契约。

那以后呢?每到夜晚这些东西都会在眼前飘吗?闫禀玉又惊又怒,拳头就不由自主挥出去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签了契约鬼物就无所遁形了?”

在卢行歧的视线里,她两手捏拳,手臂垂得硬邦邦的,两颊鼓鼓,呼气急速,显然气愤。他开口解释:“你命格刚强,身旺火盛,寻常鬼物难影响到你,只要忽视掉。”

“怎么忽视?大晚上路上过个人影我都难分人鬼,还有,他们就从我身体里眼睛里穿过,血肉模糊惨象各状,让我怎么忽视?”闫禀玉越想越气,梗起脖子,持续输出,“因为我刚强就活该被你算计吗?我一个女人我刚什么刚强?哈?!”

被姑娘这般当街怒骂,卢行歧君子气度也不免难堪。他缓缓转过脸,轻咳一声,想不到做鬼还能感受到尴尬。

“你不要金子了?路到一半,放弃可惜。”言到此,多了些他不擅长的哄声。

闫禀玉恨恨瞪眼卢行歧,掉头去扶车,跨坐上车,踢起脚撑。她才不会跟钱过不去,况且事做一半也不是她的风格。

电瓶车继续行驶起来,一通发泄,闫禀玉已经调整好心态。但是几分钟过去,再没撞见阴物,无意中瞟一眼,她从后视镜中看到一道身影——卢行歧凌空立于车后座上,身形岿然,风吹发辫,衣袂翩飞。

阴物绕道,或许与他坐镇有关。也是,他为鬼实力强大,就如同顶级掠食者行山,山中万兽尽退避。

不过这画面实在割裂,被夜风吹得眯眼看路的现代闫禀玉,骑着白色的现代小金龟电动车,载着一名意气风发身姿卓越的清代鬼。

无鬼挡路,闫禀玉的情绪缓了两分,她心中一直有疑问,开口道:“为什么没签契约前,那天晚上我能看见你。”

身后声音回答:“是因有人施孤,众鬼抢食,阴气相撞泄了我的形。”

“哦,还有,你要我查卢氏灭族原因,我得了解当时的情况,才能知道从哪里查起。”

沉默。

闫禀玉不禁望了眼后视镜。

“日后再详细告知你。”卢行歧最后说道。

二十分钟后,闫禀玉到了卧弓山后山,只依靠昏黄的手机照灯。

月光森冷,树影僮僮,四面阴风,呼呼有如鬼涌。

如果不是卢行歧在身侧,闫禀玉丝毫不怀疑阴风中的含鬼量。

面前成人臂粗的链锁昭示着危险,闫禀玉咽了口唾沫,心底叩问自己:真的要进去吗?

“怎么?”

声起,闫禀玉看过去,卢行歧已经越过链锁,到了禁止地界,正扬眼瞥她。

那眼神,颇有种看轻的意味。

激将法,闫禀玉才不会上当,她冒险只是为了黄金。

压下犹豫,闫禀玉毅然决然迈步,铁链架设得高,可不妨碍她身段灵巧,手撑住立柱双腿前跃,身体稳稳当当落地。她看也不看卢行歧,傲娇地往山林里去。

树密遮风,按理说风减寒削,可闫禀玉却更觉阴冷。头顶枝叶飒飒的摇,拓下的树影张牙舞抓,一枝一叶的延伸都像是要试图擒住她脚步,脚底也似乎沉重了。

放眼望去,月色下的山林如拢青色,在一片幽青的包围下,手中这豆光亮像是不受欢迎的入侵者。随着闫禀玉的深入,一些夜鸟惊飞,并聒噪地叫唤,唰啦唰啦,从这枝飞到那枝,控诉的叫声交替不绝,传出很远,又回荡于树林中。

不知为什么,卧弓山后山的树木长得异常笔直茂盛,像是吸饱了养分一般,幽暗中的树木伫立如人型,枝桠似躯干,举起簇簇繁叶。凄厉的鸟叫盘桓,树影摇动如无数的人影在奔跑,这些声音景象变成恐惧,挤压着闫禀玉和唯一照明的光亮,她握紧自己的手机,不禁想起老南宁之间关于刑场的传闻。

后山原本不是山,只是卧弓山底下的一条槽谷,以前无人认领的刑犯尸体都随意往底下扔,尸骨久积成坡成山。八十年代发展城市周边,对于骨山的处理方式是就地掩埋,毕竟无主,安排墓地又不实际。

可即使埋土再深,二三十年的风吹雨淋,野地里露骨常有。特别是夏季暴雨冲刷后,带着风化痕迹的各部位尸骨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地面,那画面不寒而栗。闫禀玉曾在古老的天涯蓬莱鬼话板块,看到过一张卧弓山后山夜晚的照片,即使经过黑白处理,仍旧能看出地里涌冒的干枯的尸手尸脚,层层叠叠挠抓不尽,仿佛是从地狱里争竞爬出的群魔恶鬼。

二三十年已经冲出这么多尸骨,现在应该没什么了吧,闫禀玉安抚地想。按脚程来推算,她已经走到埋骨中心,低眼更集中在脚下,同时心中默念: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路过,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手机壳后垫有黄纸真朱砂的平安符,手机挂饰是一个针织毛线包裹的吊坠,里头装着小时候认亲的玉石干娘,这些都是闫禀玉的心令,能稍稍给她安慰。鬼悄无声息,但不至于入后山这么久,卢行歧半点声不吭吧?他……还在自己身后吗?

夜间行路断不可回头,会把真火扑灭,胆气要壮,身正影不斜,闫禀玉记着小时候老头交代的话。她忍住回头的念头,心胆也浸了一丝寒。

思索间,脚底磕碰,啪!清脆一声,响彻在鸟停树止的瞬间。

踩到什么了?

脚感脆而硬,不会是人骨吧,被她……踩碎了?

这一瞬间,闫禀玉头皮发麻,脚下一脉热流惶恐地窜上心脏,心跳加剧!还管什么,抽腿就跑啊!

绕路绕路!飞快离开!打死她也不图快往这边走了,森然白骨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比主观见鬼的冲击力更大。转身没跑两步,灯光晃动中照亮几米外半空吊着的一双鞋,这死鬼倒是飘得悠悠然,闫禀玉奔跑在树林里,气急声嘶地喊:“卢行歧快让开!别、挡路……”

可是鞋子并不听话,依旧吊在那,闫禀玉不敢歇,已经跑到鞋子跟前,刹脚也停不住,几乎要撞上去。

“走开,卢、卢……”

着急中看清那双鞋是现代球鞋,视线再疑惑地往上瞟,闫禀玉倒抽一口冷气:

照灯倒映出一张灰若青白的脸,头低垂,眼珠暴突,眼神僵硬,整根舌头以一种夸张的方式长长吐出。

脖间麻绳紧缠,身如破袋摇晃,那是一个上吊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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