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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陈怀衡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扳指,看着她泛红的双眼,问道:“是在气朕?”

他面无表情,像是在询问。

可他的话落在妙珠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味道,陈怀衡就像是在对她说:“便是不让你回去司衣司,你又凭什么气朕?”

在生死和健全的身躯面前,妙珠又一次展现了自己的卑微胆小。

她说: “奴婢死也不敢。”

他是皇帝,他可以做主她的一切决定,并且,她还不能够去置喙他。

陈怀衡似乎是满意她的回答,又似是满意她的怯懦,以及她那无止境的卑贱。

身为帝王,为所欲为,他理应享受天下人的卑贱。

这不是什么古怪的移情,更不需要任何的情节辅助,或许单单只是他这些年高居帝王之位养成的恶劣习惯。

这显然背离人性,只是,那又如何?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人性。

他厌恶那些儒家义理,美好品德,即便从十岁开始,一直到十六岁为止,他都在文华殿学习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大学士们皆品格高尚,他的老师是两任首辅大人,就连太皇太后对他的品行教育也尤为重视,她垂帘听政的那几年使劲浑身解数,望他长成一个良金美玉的好少年。

就这样,陈怀衡还是不负众望地往着和大家期望中截然相反的地方去了。

不过除了平日里头爱杀几个小宫女玩玩外,他那暴虐的性情也不曾体现在大臣们的身上。那便是无所谓了,痛苦不落实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也就不曾大肆说过什么陈怀衡的坏话,死一些宫女什么的,那也只能是说她们手脚不利落,怎么能说帝王暴虐呢?

再者,帝王平日宵衣旰食,手段雷霆,自从十六岁起,太皇太后不伴于左右,他为帝期间也从不曾出过什么纰漏。对于一个幼年登基的帝王,太过苛责也不符人之常情。

乾清宫中一派安静,陈怀衡看着妙珠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而妙珠怕被扣了眼珠,又不敢不看陈怀衡......

悄悄的,怯怯的。

这时,卿云从殿外进来,妙珠趁着这会功夫不住地眨着干涩的眼。

卿云是来说关于孝端太后的事。

孝端太后是陈怀衡的生母,出身不大高,曾经先皇还在世之时她不是皇后,只是个淑妃,而陈怀衡也不是太子。

皇帝不是太子出身。

这就得论起另外一场渊源了。

当初先皇在世时,曾是立过两个太子的。第一个太子是皇后所出,只可惜天生体弱,后来染了一场风寒,没挨过去,一命归西,死去的懿明太子体弱传于母体,皇后身子亦不好,膝下只一儿一女,而自太子丧了命,再无所出。

第二个太子是皇贵妃所出,先太子故去后,他被封为太子,只可惜,这个太子命也不顺,一次游湖,不慎落水,身上不知何处落了病根,回去后一病不起,最后还是没挺过去。

两任太子先后离世,这让先皇打起了警惕,疑心是有人谋害皇嗣,可是派出锦衣卫的人查探后,却也不曾发现什么蹊跷,一切都只是他们命途多舛,没有皇命罢了。先帝晚年酷爱丹石,那时被他宠幸着的道士提出“二龙不相见”五字,太子是龙,皇帝也是龙,怕是相冲,太子们福薄命薄,撑不了什么场面,便先继离世。

也正是因此缘故,先帝便再没立下过太子。

拢共还余下四位皇子,陈怀衡年岁不是最大,母亲身份也不是最尊贵的,按照大昭的法制来说,一切顺嫡长,他的头上还有两个活着的哥哥,身份也比之尊贵,就如三皇子,如今的协王。

协王陈怀霖金相玉质,光风霁月,性任真坦率,与人处,无贵贱贤不肖,咸平心无竞,与之相处者无不夸耀,他的政治才能早在年少之时也已初见端倪,先皇在世时对他很是器重。

然而,不知为何,最后先皇龙驭宾天,竟没有立下三皇子继承衣钵的遗诏,反倒是选了最不起眼的五皇子陈怀衡。

世人猜测如云,可随着时间过去,也很少有人能再记得当初的情形,而随着少帝脚步渐稳,自也没人敢再去无端揣测。

卿云现下过来,是因太后的慈宁宫来了人,原是近来暑热,太后食欲不振,今日用过午膳之后,还犯了暑病。

大昭以孝治天下,即便陈怀衡性情再怎么乖戾,可毕竟也是生母,她出了什么事,往慈宁宫跑一趟也必不可少。

陈怀衡也没多说些什么,直接让人准备了銮驾,前往慈宁宫去。

妙珠和卿云一同伴在身侧,慈宁宫她以前是来过的,她在司衣司里头,先前来给太后送过两身新做的夏装。

晌午过后,阳光最是强烈,皇帝倒还好,坐在轿辇之中,头顶华盖,妙珠和卿云一路走来,待到了慈宁宫时,汗水都快浸了满背。

慈宁宫的的屋顶覆着黄色琉璃瓦,于烈阳下闪烁着异常刺眼的光,里头的人听闻帝王突然亲临,忙迎着他往里殿去,孝端太后正躺在床榻上躺着歇息。

除了孝端皇后在,陈怀衡一母同胞的妹妹华宁公主也在此间。

华宁小他五岁,现如今也才十三。

她年岁正小,身上穿的戴的也都花花绿绿,看着就跟只小花孔雀一样,她坐在孝端太后的身边,手上在玩弄着鲁班锁,见到陈怀衡过来之后,也乖巧地起身同他行了礼。

“皇兄万福。”

陈怀衡的视线也就只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也算是应下了。

华宁也不怵他,毕竟先皇留下了这么的皇子、公主,可只有他们两个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妹,他们之间理该是比旁人亲近的。

只陈怀衡的冷淡叫她实在不好亲近,见他应了声,她也无话可说,识趣地起身给他让了位,去了一旁站着。

那边母子二人见了面后便开始寒暄了起来。

太后被人搀扶起了身,她对陈怀衡道:“你那政务繁忙,倒辛苦还要往我这跑上一趟了,也是些不打紧的事,太医过来瞧过了,就是中暍罢了,祛祛暑便好了。”

太后年岁不大,当初生下陈怀衡的时候才十六岁,现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她保养得好,眉眼之间不见皱纹,额间也不见白发,只是中了暑,脸上看着难免沧桑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其年轻之时的芳华,眉眼之间依稀能见得同陈怀衡一二分相像。

陈怀衡道:“母后病了,做儿臣的自然是要过来瞧一瞧,左右只是一些奏折要看,也没什么其余的事,来便来了。”

“难为你有心了。”

他们的话并不多,好像除了基本的寒暄之外就没其余好说了,说完了这些之后,两人竟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最后还是太后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太后看了看陈怀衡,又看了看华宁,最后对她道:“华宁,你去外头玩会,我和你皇兄有话要说。”

华宁提溜着眼睛往两人的身上看,看得出他们一会还要说些她不大适合听的东西,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出去。

外面的冰鉴没有屋里头的凉快,出去了后定是要受热的。

不过华宁突是想到了什么,视线竟落到了他身后的卿云和妙珠身上。

她在卿云和妙珠那里看来看去,最后落到了妙珠的身上,她指着她,对陈怀衡道:“皇兄能叫她陪我一同出去玩吗。”

华宁自然对陈怀衡的行径知道些许,她知道,他向来不将她们当做人的。

倒是太后先开口了,她斥她道:“你自己身边难道没有侍女?还把手伸到了你皇兄身上去。”

陈怀衡闻此也不过微微蹙眉,最后也没说什么,挑眉道:“出去吧。”

华宁高兴,带着妙珠就起身往外去了。

人在哪里,冰鉴就在哪里,外面果然是比里面要闷热一些。

妙珠不用侍奉在陈怀衡的身边,也乐得轻松,她一开始同华宁出去,本以为只是陪公主随便玩会,总归不会比待在陈怀衡的身边还要累的。

然而,谁知两人一出外间,就听华宁对她道:“你知道狗是怎么爬的吗?我见过狗爬,还不曾见过人爬,你能学给我看看吗?”

妙珠听到这话后,耳畔微鸣,嗡嗡做响。

华宁娇俏的嘴唇里面吐出这些话,于她而言就像是再正常简单不过的事。

你能学给我看看吗?

这是询问吗。

不,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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