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迷楼 > 心动惊语 > 第13章 他们之间的约定

第13章 他们之间的约定

宋淮言眼疾手快地伸长臂去取纸巾,将纸盒递给她,两人的指尖在空中很轻地触碰了一瞬,温觅因为过于焦急,没察觉到异常。

手机里温母听到温觅的声音,一时打住了,“怎么了,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觅耸肩用肩膀夹着手机,一面抽纸去擦身上的水渍,语气有些急,“妈,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出了点小事,待会忙完给你打过去。”

宋淮言打着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绅士地偏开视线,没有多看一眼,低声问:“需要毛毯吗?”

温觅摇了摇头,“不用了。”

方舒芃手里的瓶子落下之后就又昏沉沉睡过去了,半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温觅将水都擦干净了,然而裙摆上留下了水渍,湿润的痕迹一直蔓延到腰侧,一大片深色布料紧紧贴在身体上,将她本就纤细的腰肢线条勾勒地更加晃眼。

温觅不确定刚才宋淮言有没有看到,只能暂时为难地用手臂挡住,紧紧地环住自己。

“那个,我……”

宋淮言平稳地目视前方,仿佛没有丝毫察觉她的不妥帖和狼狈,“需要我帮忙买件衣服吗?”

温觅不太想麻烦她,但现在的情形没有给她太多选择,只好弱声回应,“麻烦你了。”

她顿了下,小声报了自己的尺码。

宋淮言点头,干脆地推门下车,转身去了附近的商店。

温觅回头看了眼后座上睡得死沉的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淮言回来得很快,长指敲了敲车窗,车窗缓慢地降下来,露出女孩干净明艳的一张脸,耳际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他的视线无意在上面绕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仿佛什么也没察觉:

“我不太了解你的喜好,就让店员随便挑了件,你看看可以吗?”

温觅垂着头,眼也没抬,伸着手接过他递来的纸袋子,囫囵回了几句,“可以的可以的,太谢谢你了。”

她将纸袋抱在怀里,不确定这时要不要升上玻璃,于是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与他望来的视线对上。

他身后灯火通明,眼眸却深邃漆黑,仿佛幽静的湖水,深得令人心悸。

四目相对,宋淮言率先收回视线。

他直起身子,转身背对着她,隔了一点距离站在不远外,身姿颀长,姿态松散,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

温觅望着他的背影,心跳渐渐缓了下去,动作迅速地换了一身衣服。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响,混着车外车水马龙的喧哗声一同扎进耳中,宋淮言抬手摁了摁眉心,心底落下很轻地一道叹息。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清软的女声:

“那个……我好了,你上来吧。”

宋淮言收拾好情绪,转身上车。

车里静得令人心里发慌,经过刚才那一遭,温觅仍记得有些尴尬,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好在宋淮言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窘态,从始至终也表现得很平静,绅士而风度地化解了这一切。

温觅有些丧气,为什么相遇以来总是在他面前出糗?

一片沉静中,她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温觅忙拿起来看,看到只是骚扰电话才放下了心。

还没回过神,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温淡的嗓音:“手机铃声换了?”

“什么?”温觅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淮言扭头,讳莫如深地与她对视一眼。

四目相对的一刹,温觅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慌地偏开视线,支支吾吾:“忽然觉得这首歌也很好听,年轻人嘛,一向喜好更迭快……”

宋淮言笑了声,“这样说的话,你已经不是我的粉丝了?”

温觅心更慌,“也不是这么个理。”

宋淮言好整以暇,偏眸看她一眼。

温觅却打定主意不说了,多说多错的后果她已经尝过,索性闭嘴不言。

宋淮言失笑摇头,也不再强迫她,换了个话题,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对芒果过敏?”

温觅心里又打起警铃,警惕地回了句,“也没有吧。”

“那为什么不吃芒果?”

和他这句话一同落下的还有温觅的心跳声。

……他问这个做什么?

温觅承认,当初看到他的不适症状后,她回去后问了院长,才从她那里得知宋淮言对芒果过敏一事,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过敏严重的话甚至会威胁到性命。

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后悔自己不该去拦他,不该跟他多说几句话,不该没有看出来他的异常。

只是他伪装得太好。

这个人疏离冷淡,却又绅士温柔,若他不想让旁人知晓异常,无人可以窥探到半分。

温觅想到当年的事,情绪又沉了下来,随口回了句:“只是单纯不喜欢……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淮言正要开口,却从车窗玻璃中探到她略显不安的神态,到了嘴边的话一顿,他嗓音沉静,“只是觉得很有缘分,我有些芒果过敏。”

温觅心道哪里只是有些,当年那场意外,差点要了他的半条命。

因此这些年她一直将这件事情铭记在心。

温觅看向窗外,车窗隐隐映出他的身影轮廓,她得以肆无忌惮地看,良久凝望,窗外街景繁华如昼,沁入她心底的却只有朦胧光影,面颊上的热意渐渐冷却,微凉的指尖微动,碰到放在一旁生硬的纸袋。

这一段路,到底没有很长。

车子平稳停在温觅楼下,她迅速收敛好思绪,将方舒芃搀扶着下车,再次抬眼时,宋淮言也跟着下来,站在她对面。

夜风呼呼,将她耳廓后揽着的发吹起,温觅没顾上去整理,“今晚谢谢你送我们回来,还有那顿晚餐。”

“就当作你送我衣服的回礼。”

温觅心道哪有这样回礼的,她顿了顿,还是没说出这话。

分别时将话都说完了,下次见面要说什么呢。

她心里藏着隐秘的期盼,没有作声。

“那,再见了。”

宋淮言颔首,面色平静,目送她转身离去。

夜风将他的衣摆猎猎吹起,他没有立刻上车,身子靠在车门上倚了一会儿,直到楼上某一层楼的灯光亮起,他才直起身子。

正要转身上车,余光却扫到不远处的转角有一瞬间的灯光闪烁。

宋淮言看向那处,眯了眯眸子,眼底掩着几分不耐和冷意。

温觅将方舒芃带上楼,给她换好衣服后,又去梳洗了一番,一切收拾好,她躺在床上,大脑在这时开始放空,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身边方舒芃睡得死沉,时不时蹦出来几句梦话。

温觅闭上眼睛,尝试着阻止自己去想那个人,然而眼前还是清晰地浮现他的身影,他今日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太敢相信。

宋淮言居然还记得当年拦住她的那个小女孩。

她的模样与过去变了太多,那时的她,因为营养不良又瘦又小,五官还没长开,几乎和现在判若两人。

宋淮言是怎么认出来她的?明明,后来他们去到一个学校时,他的模样也不像记得她。

温觅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毫无睡意,又爬起来将耳机戴上,听着里面传出的熟悉低沉的嗓音,比平日里多了份勾人的磁性。

听着听着,她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梦里,她回到福利院,仿佛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每天只知道坐在画板面前沉默着。

温觅很早便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譬如她会时而不受控的跌倒,耳边时而出现的耳鸣,以及随着时间流逝,左耳几近于无的听力。

她会时常觉得眼前发黑、眩晕,天旋地转间,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倒转。

于是,她几乎被从群体活动中剥离,随着年龄的增大,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被抛弃。

因为时常听不到旁人的说话声,她渐渐变得不再喜欢说话,也不再与人交流,每天坐在画板面前,画出自己眼中的世界。

长期不使用语言功能的后果,是她右耳的听力也在逐渐下降,温觅几乎要溺毙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那里荒芜,寂静,苍白。

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先后被领养,她也时常坐在院中的那块石头上,望着大门,期待着来带走自己的人。

后来也有许多人前来看望过她,只是在发现她的缺陷之后,都摇头叹息着离开。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拉得了一笔资助,资助的那位好心人为她配备了第一个助听器,戴上的那一刻,温觅才真正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原来清晨起来时,缀着露珠的树丛里会有清脆的鸟鸣,原来盛夏炎热的正午间,会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蟋蟀声,原来秋季日落时分会有布谷鸟鸣,原来同伴的声音是这样好听,难怪会有人愿意领走他们。

难怪没有人愿意带她走,难怪,难怪。

听说资助人来的那一天,温觅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小裙子,上面缀满了漂亮的小碎花,她甚至笨拙地给自己编了个辫子,她穿着刷得几乎褪色的鞋子,小跑着跟上前方要离开的那个人。

他长得好高,比她高出一个头,身子笔挺,步子迈得也快,穿着熨帖精致,与她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温觅追上他时,感受到嗓子里传来干涩的疼痛,她顾不上喘气,用尽全力拦在他面前。

几个保镖的人要上前将她拉走,被他制止。

他长得好好看,温觅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眉眼深邃,五官立体,她站在原地眼也不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开口问她,“你好,有什么事吗?”

那是温觅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站在原地,被头顶的太阳晒了一额头的汗水,胸口上下起伏着,编好的辫子也早已散开,此刻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她看出保镖的不耐和焦躁,于是动作很快地打着手语。

他微微蹙了眉,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温觅被烈日烤灼着,却觉得一颗心在下沉,下沉,沉到冰凉深不见底的水底。

她又做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甚至转头去求助那几个保镖,然而没有人应答。

他们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她。

汗水顺着饱满的额头滑下,落在她的眼角,灼烧着她的眼睛,温觅眼眶酸涩,眼前逐渐模糊,她咬着唇,尽可能用他们看得懂的手势表达感谢。

她一遍又一遍做手语,期盼着他能记住,也许以后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在说谢谢我吗?”

温觅连连点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哪怕汗水已经布满额头,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眼。

滚烫而带着咸涩的液体仿佛滴落在心底,却化开一片短暂的甜蜜。

温觅看着他离去。

直到彻底看不清他的背影,她才转身离去。

回到福利院时,与发现她不见的院长相撞,院长惊慌地搂住她,“阿雅,你去哪里了?”

阿雅,阿哑,温觅这时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也是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即便她佩戴上昂贵的助听器,即便她能接收到外界的声音,可她依旧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在他们的世界里,她依旧是无声的,寂静的,苍白的。

温觅埋在院长的脖颈里,忍了一路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她无声无息地哭,院长感受到脖颈间的湿润,忙将她抱起,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觅觉得好难受,从未有过的难受,哪怕是最好的同伴不再跟她玩耍,哪怕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领走,她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小兽呜咽般的低泣,边哭边摇着头,比划手语:“他听不见。”

“谁?谁听不见?阿雅,你刚才去见谁了?”

温觅摇头,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

“可我想要他听到我的声音。”

院长不明白她的意思,温觅搂住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怀里,放肆呜咽,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酸涩疼痛都发泄出来。

不该这样的,她不该这样的。

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样,能够发出声音。

温觅从未如此努力地去做一件事,从无声到有声的过程是这样艰难,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嗓子撕扯开,发出泣血似的声音。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她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声音。

不久后,她被一家好心人领养,不再是旁人口中无父无母的孤儿。

一切都在好起来。

温父温母待她很好,温觅心中感激,尽量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她比同龄人要懂事得多,不声不响地解决好自己的所有事情,努力地学习,拼了命向他们证明她的价值。

她读书晚,却因为学习好,连跳了两级,同时被省内重点高中录取,也正因为此,她很幸运地再次和他相遇。

温觅几乎不需要特意打听他的消息,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他存在于校园的角角落落。

再次相遇,她还记得他,他却不再记得她。

助听器掉落时,温觅抬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忽然有种宿命般的震荡。

但他的眼底全然陌生,平静不起波澜,仿佛只是帮一个陌生人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依旧英俊,依旧温和疏离,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背影,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却早已从他的世界里消逝,当初的邂逅仿佛不过是一场大梦。

温觅望着他的背影再一次从自己的世界离去。

可今天,宋淮言告诉她,她记得阿雅,记得当初拦下她的那个女孩。

可他知道得太少太少,比如他们高中的重逢,又比如之后的无数次推心置腹。

所以今晚她才会说,他知道什么。

她还想问他,为什么高考后约定好要见面的那一天,他没有来?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赴约,可他却失约了。

那天的雨很大,雨雾朦胧,她在骤降的气温中,看这座城市从苏醒到梦寐,而他骤然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他明明,错过了她好多好多成长。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高中的他们,也曾离得那么近。

他失约过的那个盛夏,她用了好多好多年去缅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