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可以是仇人,是陌路人,就是不可能是夫妻。
甚至于,从谢长陵那儿听到这个词,姮沅都觉得他侮辱了这个神圣的词汇。
可是,现在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没有单纯的性/欲,反而盖着被子,两个人并排着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还能聊上几句,这样的事,明明只能和谢长明做的啊。
姮沅抿直了唇,推了推谢长陵:“困了,睡觉吧。”
谢长陵轻笑了一下,倒没有继续下去,这种事做起来总要张弛有度,把人逼急了可不好。
与陌生郎君同榻共眠,姮沅可想而知睡得并不安稳,她整夜都维持着一个姿势,动都不敢动,次日醒来腰酸背疼得很,只想早早把谢长陵这尊大佛送走,休息一二。
偏大佛有自己的想法,兴致勃勃地要带姮沅去坊市玩。
姮沅是万万不能和谢长陵出门的,她在长安无人相识,可谢长陵不一样,届时该怎么介绍她的身份,她又该怎么解释她这个嫂子和小叔子在外头招摇过市。
可谢长陵决定的事,从来不需要过问旁人的意见,姮沅被推到妆镜子前坐下,盘起复杂的发髻,将那琳琅的发饰戴了满头,毫无主次,喧闹得很。
她被打扮好,又被推到谢长陵的身边,谢长陵早在马车上等着她,看这一头翠叠金堆的‘建筑’闯进来,没忍住,笑了出来。
姮沅羞红了脸,伸手要拔发冠:“不是我要戴的。”
谢长陵却不信,他大抵和玉珠是一个想法,农女出身的姮沅又土又没见过世面,只知道金银贵重,便一味地收揽入怀,再炫耀一样戴满。
他阻止了姮沅:“既喜欢戴着就是。”他斟酌着词语,大概是想收敛几分嘲弄,但多年培养的审美让他难以做到对姮沅这个模样真的不刻薄,“你这样很……夺目。”
姮沅没理他,她又不是傻子,听得出谢长陵的嘲弄,也知道这样好笑的造型很取悦谢长陵,但姮沅实在不愿把自己当个笑话,她闷头拔发冠,取金簪,卸珠环。
一阵叮铃当啷后,珠宝堆满桌子,姮沅散着微卷的黑发坐在那儿,又是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谢长陵道:“生气我笑你?”
姮沅再三强调:“都说了,我不乐意戴这么多金银首饰,从前在家我只用一根木簪便好了。”
谢长陵道:“那是十一兄没用,送不了你金银珠宝。”
姮沅想都没想:“他就是要送,也只会送我喜欢的。”
谢长陵的目光落到了那桌珠翠上,自以为从姮沅这话里把握住了她的心思,掀开车帘,命人将马车驱向长安城中最大的珠
宝楼——堆翠楼。
大司马做事向来豪气,他令人包下整栋楼,将里面的顾客驱赶完,方才领着姮沅进去,随意道:“看中什么拿就是。”
堆翠楼的掌柜仿佛看见财神爷下凡,热情地迎了上来,看着姮沅光溜溜的脑袋,登时就盘算起来究竟该如何在上头挂满珠宝。
说实话,姮沅一个乡下出身的农女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掌柜的和几个女伙计都围着她团团转,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拿出来的首饰样样精美,令人眼花缭乱。
姮沅瞠目结舌地看着价目,就连最小的米珠耳钉也不是她能负担的,她不敢挑,只能转头向谢长陵求助,谢长陵对陪女郎买金银首饰没兴趣,其实他现在都后悔陪姮沅来这儿了。
采桑女又不是府上的宠姬,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何必亲陪呢?给张银票打发了就是了,包管将她哄得晕头转向。
谢长陵见姮沅迟迟做不下决定,忍着不耐,道:“既都喜欢,都买了就是了。”
掌柜的喜笑颜开,姮沅却吓出了身冷汗,光排在她面前的那几样就要好几万两,怎么能都买下呢。
“大司马豪气啊。”伴随着大笑,簪金着紫的郎君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我在前头酒楼听说大司马为个女郎包了堆翠楼,只道旁人胡说,结果过来一见,还真是如此。”
郎君看向姮沅。
轻飘飘,带着打量的目光算不上尊重,姮沅甚至觉得他估着肉摊上的猪肉的价位也是这个眼神了。
郎君摸了摸下巴:“确实是个小美人,哪买的?那些个牙子手里还有这般好的货竟没先送去我府上,真是该训了。”
姮沅脑子轰了一下,对自己听到的内容简直是不敢置信。
谢长陵懒洋洋道:“你府上的美姬还少吗?又不知足了。”
那郎君笑起来:“近来确实新得了几个妙的,如今你既然肯收用了小美人,赶明儿我就叫人送几个过来。”
谢长陵没有拒绝。
姮沅忍不住道:“我不是他的姬妾,我是……”
她想说她是谢长明的妻子,可是迎着陌生郎君玩味调笑的目光,她一个字都说不出了,若是说出来,她被唾骂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谢长明会被狠狠地嘲笑吧。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却要被她如此连累,姮沅于心不忍,只好改口:“我是来投靠大司马的穷亲戚。”
谢长陵没有否认姮沅的话,陌生郎君拍了拍他的肩,道:“会玩。”
这话说得含糊,姮沅听不明白怎么就和会玩挂钩了,但陌生郎君的眼神确实叫她不喜欢。
他向着姮沅道:“下回大司马出来和我们玩,我叫他带上你,大家一块玩才有意思。”
陌生郎君促狭地向谢长陵挤了挤眼睛。
他走了,谢长陵慢条斯理地拍了拍他碰过的肩头,看到姮沅还在看他,便道:“放心,我不会带你去那种宴游的。”
姮沅不高兴地说:“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参加大司马的宴游,但方才大司马为何不解释几句,那位郎君肯定误会了。”
谢长陵反问:“他哪里误会了?你不是我的亲戚,不是来投靠我的,还是我们的关系?”
姮沅被堵了一下。
她和谢长陵之间确实不够清白,所以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待价而沽地站在这儿,任着别人肆意地打量和揶揄。
姮沅不喜欢这种目光,可是对方显然非富即贵,她不敢发脾气,只想藏起来,但放眼整个堆翠楼,掌柜的早退了下去,谢长陵也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任着她被侮辱。
这个时候姮沅就特别想念谢长明,如果是谢长明站在这儿,他一定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她的身份,将她挡在身后,替她阻隔
一切的恶意。
姮沅不必去追究夜里谢长陵的夫妻之言究竟又是在发哪门子疯,因为她很清楚,夫妻不是这样的,谢长陵根本不尊重她,而没有尊重是做不了夫妻的。
“怎么,给你买首饰了还不高兴。”谢长陵过来,修长的食指中指并拢向上微屈,逗她的下巴。
多么熟悉的动作,姮沅就常这样逗村里的大黄小黑,谢长陵没觉得半分不妥,神色里甚至有几分宠溺地无奈,好像在看一个脾气特别不好的孩子或者是……宠物。
姮沅猛地后退。
她再三告诉自己,长明还需要谢长陵的百年人参,要忍耐,切记,要忍耐。
姮沅偏过头:“没有。”
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谢长陵头疼了起来,女郎当真是难哄,他都放下/身段这般哄人了,姮沅怎么还在生气。要是换成旁人,早就诚惶诚恐不已了。
但想到他的游戏,谢长陵的耐心就比往常要多几分了:“叫玉珠替你盘发,你挑几样喜欢的首饰戴上,其他的都送到结萝院去。”
狐朋狗友说没有美人会不喜欢金银首饰,如果一套不够,那就两套。只要给足了金银首饰,无论先前对美人怎样,她们最后还是会回到身边,小意温柔,接下来便只等着享受鱼水之欢就是了。
谢长陵没有姬妾,狐朋狗友却有一堆,他又懒得在这种破事上花心思浪费时间,直接采取了这个方式。
姮沅低着头,看垂至腰间的长发,也知在外行走披头散发的不好,便只好应了谢长陵的要求,只是一点:“不要玉珠。”
玉珠人不坏,也很为她着想,可就是这种体贴的好心才最伤人。
谢长陵无可无不可,随她去。
他就陪姮沅买了点首饰已经感到无聊了,决定自行回去,让姮沅自个儿去逛,反正只要银票到位,美人们也不在乎陪伴。
谢长陵这般打定了主意,姮沅那边已经重新梳好了头发,都是她做主,简单清爽的惊鹄髻,坠碧玺镶宝石花簪,髻后拖下长而飘逸的雪青色发带,恰与她今日浅褐宝花葡萄纹绮衣呼应。
她站在那儿,身姿窈窕绰约,失了喧宾夺主的满头热闹,此刻越发显得姿丰容颜,体酥骨匀,嫩脸红唇。
谢长陵的喉结滚了滚。
美人收下首饰后,纷纷破涕为笑,继续小意温柔,郎君只需等待她主动献上云雨之欢便好。
谢长陵提步走了过去。
掌柜的正举了镜子照给姮沅看,姮沅听到脚步声,回头,吓了一跳。
她太知道谢长陵此刻目光的意思了。
青天白日下是万万不可的。
姮沅急道:“大司马不是还要带我去逛坊市,买衣裳吗?”
谢长陵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滚烫,强势,若他覆上的矫健身躯,压在她之上的强健长腿,姮沅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偏过脸,恰将那一弯雪白的鹅颈露给谢长陵看,白粉如霜,锁骨蜿蜒,轻拢绮衣下。
谢长陵缓了口气:“还想买衣裳?”
姮沅忐忑不安道:“你说过的。”
她目光撇向掌柜的与伙计,她们大约也见怪不怪这种场景了,当谢长陵走过来时都知情识趣地散开,各自忙碌着。
可这铺里此刻又有什么好忙碌的?她们虽非礼勿视,但保不准各个都竖着耳朵听,往后可当茶余饭后的闲话。
而谢长陵行事作风又那般的旁若无人。
姮沅真的急了,哀婉道:“你真的说过的。”
一双水润的小鹿眼,哀哀切切,若缤纷落樱,飘浮在清澈的溪水间。
谢长陵掌贴姮沅的脸颊,轻轻捧起她的脸颊,只把这一次当作又一次的调/情:“亲我一下,就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