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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柳梢张望了会,回去与汤嬷嬷说:“老爷都和左相大人说了许久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汤嬷嬷斜眼一看柳梢,没应她的话,朝马车那边看去。侍从守在马车边,她们也不敢上前去问。

“话已经与大人说清楚,该如何决断,大人回去好好考虑。”岑移舟将江父此刻面上的拒绝尽收眼底,意味深长道:“大人不用现在回复我。”

“我有的是时间等大人考虑。”

江父瞪了他半晌,一句话没说,直接下马车。

见到侍从跟个木桩子站在边上,一想到岑移舟与自己说的那些事,没好气地又朝他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衣角差点打到侍从的脸。

“你们这些个姓岑的,都不是好鸟。”

江父快步走回去,柳梢连连退到边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就刚才瞥的那一眼,发现他脸色比之前还吓人。

“回府!”

汤嬷嬷上前小心翼翼问:“那大理寺那边——”

“不去了,去什么去!”江父一甩手,转身又望了眼对面马车,左想右想,想不出岑移舟怎么会主动出手帮忙的。

江父使劲摇头,他那样做算帮忙?他怎么可能会好心帮他们?

收了思绪,江父上了马车,叫他们掉头回府。

啪嗒马蹄声渐渐远去,巷子里那辆马车还未动。

半炷香前,一道身影越过围墙落地,站到马车边,唤了声大人。

传来一声轻嗯。

小乙回禀道:“岑府有动作了。”

先前被处理的嬷嬷早就被毒哑,审问不出来什么,剩下的参与昨晚一事的下人倒是被柳如眉派人看着,江父那么一闹,他们已经动手解决那群下人了。

“有几个被卖给人牙子,两个被毒哑了。”

小乙一顿,继续道:“另外,江小姐与岑亭泊婚事已退。”

岑移舟看册子的目光一顿,不知想到什么,面上一哂,眼里泛出丝丝笑。

片刻后,小乙听到他的命令:“继续盯着,抓了卖的那几个,关起来。”

至于剩下的两个,哑了,便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是。”小乙领命,转身一跃,身影消失。

马车内,翻开的册子上只有寥寥几行,“江红英”这三字尤为明显。

指尖敲了敲纸面,岑移舟目光再次扫过这几行字,眸光沉下。

回到府门口,江父瞧着里头冷冷清清的样,踌躇不前。

江父不进去,柳梢也不敢直接进去,跟汤嬷嬷一起在边上侯着,又忧心又为江卿月觉得不值。

几个人在门口站着,颇为引人注目。

还是汤嬷嬷先开口:“老爷,这天快黑了,还是先进去吧,出去这么长时间,夫人和小姐应该是等得急了。”

柳梢见状,朝里头走了半步,暗戳戳看着江父,就等他动,急着去告诉江卿月退婚这个好消息。

“诸事不顺,诸事不顺!”

江父叹了口气,抬脚走进去。

柳梢壮着胆子问:“那老爷,我先回小姐那了?”

江父摆手,也没说话。

柳梢立刻朝江卿月院子跑去,靠近院子时,瞧见江母院里的几个婢女守在外面,顿时放缓脚步。

夫人来了?

走近后婢女摇头,不让她进去。

柳梢在边上看着,有点担心,夫人该不会还是因为昨晚的事,来责备小姐吧……

里头说的,正是昨晚的事。

江母思来想去,昨晚的事一直都是汤嬷嬷与柳梢在说,江卿月倒是一句话没说,便想来问个清楚。

昨晚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看过江卿月肩背上的淤痕,一时间也辨认不出是如何造成的。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江卿月垂着头站在江母面前,双手捏紧,怎么都想不起来离席后,自己到底是怎么去的岑移舟房间,为何自己身子未破,可肩膀上却有那些淤痕。

还有岑移舟说的那番话。

他为什么要逼她嫁给他。

这些实在太过混乱,思绪根本理不清,一会是岑亭泊的质问,一会是岑移舟步步紧逼,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与那位凶名在外的左相扯上关系。

尤其他还是,岑亭泊的兄长。

眼睛发涩,江卿月使劲眨了眨眼,视线清晰了些,江母骤然一声质问,下意识抬头。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江母似乎羞于启齿,“被人碰了,你一点知觉都没有?”

江卿月愣愣摇头。

“你——”江母忽地捂住胸口,用力地喘气,江卿月立刻慌了,上前要去看她,被挥开了手。

江卿月一瞬间愣在原地,只听见江母断断续续道:“可即便你仍旧是完璧之身,但你今日,是从岑移舟房间里出来!你在他房间待了一整晚,岑夫人与岑亭泊都瞧见了,你叫他们怎么看你?这婚事还要怎么成?”

江卿月只觉得自己身子好似被重重捶打过,遍体鳞伤。

她不明白,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她,为什么母亲总在责怪她?

声誉就这么重要?

江卿月死死捏住双手,一言不发。

她就垂头站在那,不看江母,浑身上下连着头发丝都散发着委屈与倔强。

江母一看她这副模样,想起她幼时犯错时,也是这般站着,不肯认错,每每去祠堂跪着,即使再疼再累,也不会过来认错。

性子犟得很。

“你——”

“我昨晚喝醉了,”江卿月轻轻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不知是因为这一次太难受,还是十几年积攒的埋怨,江卿月很想很想与江母争辩,很想放肆地大吵一回。

可不行,多年的教养束缚着她,即使再觉得委屈,也只能忍着。

“母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江卿月抬起眼,一滴泪从颤着的眼帘下坠落。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哀求道:“您能不能,也疼我一次?”

江母深深吸了口气,撑着椅背慢慢站起来,声音透着无力与失望:“你叫我怎么疼你?”

“寿宴上醉酒,在别家留宿,与、与——”江母每说一句,江卿月脸色更苍白一分,“这些事,你去问问,谁家好姑娘,会做出这些事!”

江卿月闭了眼,多么想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甚至冲动得想立刻逃离这里。

“江卿月,”江母说出这个名字时,转身背对着江卿月,低低叹了口气:“你太令我失望了。”

江卿月如遭棒击,身子晃了晃,再也没有任何倾诉的欲望,这种被人不认可,无论怎么做都徒劳的无力感,深深笼罩心头,难以呼吸。

江母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喉咙里哽着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索性不再说,她本就与自己的女儿关系不好,有江红英在,用不着她来安慰。

江母抬脚就走,刚走了几步,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叫屋子里的两人皆是一惊。

“母亲,阿姐,你们在吵架吗?”

在稚子之声面前,一切显得极为可笑。

江卿月转过身去,不想看他,只有江母快步走过去,叫他离开:“你姐姐出了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去。”

江耀阳坐在轮椅上,是柳梢推他进来的。

“可是我想和阿姐说说话,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阿姐了。”

孩童的声音纯粹,感情真挚,那是很多人长大后,轻易就弄丢的宝贵品质。

也正是因为宝贵,才叫人在这种品质面前,自惭形秽。

江母没有再说话,叫来侍女将江耀阳带走。

江耀阳看看江母,再看看江卿月,眨了眨眼,没法挣扎,只能被推走。

但他离开前,朝江卿月喊了声:“阿姐别伤心哦,等我好起来,就陪阿姐玩。”

江卿月下意识点了头,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不禁嘲笑自己。

演到最后,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江母瞧着江耀阳离开,人却还在这没走,她想着自己还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柳梢上前,想了想还是先对江母说:“夫人,老爷回来了。”

这话一出,江卿月与江母一齐看向她,江母先开口:“如何了?”

柳梢说这句话时,看向江卿月:“小姐与岑公子的婚事——”她在两人投过来的目光中,艰难开口:

“退了。”

大抵只有这一刻,听到这句话后相同的反应,显露出了几分母女俩之间才有的心有灵犀。

且心里想的,都是岑府怎么敢退婚的。

听到柳梢重复一遍,江母当即往外走,婢女连忙跟上。

江卿月身子一歪,倒在椅子上,愣愣瞧着门口。

良久,忽地笑出来,凄凉,心寒。

柳梢在边上不敢靠近,她是觉得退婚挺好的,今早岑夫人咄咄逼人的样,看着就讨厌。

但是小姐,很难过。

“小姐……”

江卿月用力摁住扶手站起来,手背狠狠擦过双眼,将无用的泪水抹去。

她没看柳梢,让她出去。

柳梢不敢离开,就怕她想不开出事,犹豫着要不要劝一劝她,她却再次强调:“出去。”

柳梢哆嗦了一下身子,忽然觉得有些怕,还是说了一句:“那奴婢在外面侯着,小姐要是有事,唤奴婢一声。”

冷清后的房间空空荡荡,找不到一丝温馨。

江卿月缓缓走到桌案前,将放置整齐的书册一本本打开,拿出里面夹着的信纸。

一张一张,很快堆积满桌案。

每一张,落款都是岑亭泊。有些信纸已经发黄,字迹模糊。

每一张,她都好好保存着,心情不好时,便拿出来看。

这曾经是对未来的寄托,可现在,都不复存在。

从初相识,到互通心意,定下婚约,直到现在,被退婚,六年。

六年。

为什么呢?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为什么偏偏是她来承受?

这不公平。

为什么有人生来父疼母爱,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而有人却只能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这不公平!

抚摸信纸的手逐渐收紧,脆弱的信纸轻易产生折痕,江卿月低眼瞧着,只觉得好笑。

说什么想要变得更强,保护她,说什么非她不娶,说什么日后会将她捧在心上。

都是假的。

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信纸上,却已经看不清纸上字迹。

呆呆看着,忽地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抚平,但怎么都没法消去皱痕。

江卿月再也忍不住,趴在满是信纸的桌案上哭出来,可也只能压抑着不发出声音。

连哭,都不能痛快哭出声。

滴滴泪珠滴落,晕开墨迹。

那些记录过他们甜蜜美好的文字,逐渐归于混沌,再也找寻不见。

江父来之前,与江母吵了一架。

江母得知退婚后,找了江父问清楚。

“他说要退婚,你就退?”

江父控制着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音:“不退婚,你敢把卿卿嫁过去?”

“你敢放心卿卿在岑府不会再被算计伤害?”

“你舍得自己的女儿去龙潭虎穴最后被吃得只剩下骨架?”

“我知你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对卿卿心存芥蒂,但现在,我话放在这,卿卿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为她盘算前程,谁会为她盘算?”

江母哑口无言。

“卿卿被害,这笔账,没完!”

缓了一会后,他才去看江卿月。

那时天色已晚,来得不凑巧,江卿月哭得昏睡过去。他叫柳梢不要惊醒她,自己在江卿月院子里站了会,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开时特地叮嘱柳梢要好好照顾江卿月。

后半夜,江卿月突然惊醒。

自己躺在床上,屋内点着的蜡烛只剩一小截。

她慢慢起了身,没有唤柳梢,走去窗户边。

窗外夜色正浓,弯月投下的月辉打在地上,瞧着这草地白了几分,越发令人觉得凄寒。

江卿月没了睡意,抬眼望向那轮弯月,周遭瞧不见星星,与她一样,孤独地在这个世界生存。

凉风袭来,发丝微拂,垂于单薄的背上。

忽然觉得有些冷,伸手去关窗。

一声很弱的脆声响起,听着像是某种雀鸟。

江卿月手里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急切地寻找声音来源。

直到她瞧见后院篱笆那缓缓站起一个人。

他费劲地跨过篱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带着难看的笑,走得很慢,但是在一步步向她靠近。

自从江卿月过了及笄礼,他就再也没有这样,晚上来相府,陪她度过难熬的夜晚。

江卿月背过身,努力克制着心中酸涩,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脚步一顿,脸上笑容散去,无措而又惊慌,随即迈大步伐,只盼着她不要离开。

动作太急,左腿抽痛,他咬牙忍着,终于赶到她身后。

脚步声消失,寂静的夜晚里,谁也没说话。

岑亭泊伸手想碰碰她,几次伸出手,都没有勇气碰,最终垂下手,只这么看着她的背影。

江卿月站直了身子,背对着他,去关窗户。

岑亭泊想也没想手摁住她,压低声音急切道:“卿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不退婚,我要娶你。”

“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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