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迷楼 > 困春莺 >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躺在炕上时,温幸妤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或许是方才祝无执的眼神太过冷漠,也或许是刚睡醒还有些蒙,总之她下意识选择了听从。

他比以前在国公府时,更令人畏惧。

那时候她在老太君身边伺候,时常能看到祝无执,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故而二人并未说过几句话。

哪怕有,也是行礼“世子爷安”,亦或是“老太君在里面等您”之类的话。

十三岁开始,她少女怀春,对几番帮助过她的祝无执有了朦胧的心动。

可以说,祝无执是她少女时的一场梦,一场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的梦。

若不是后来与观澜哥定亲,相处中有了感情,她或许会痴妄更久。

还记得一年前的春日,老太君拉着她的手,说等她满十八,就许个好人家。

她乖乖应着,却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那道神姿高彻,琼林玉树的身影。

当时的祝无执对于她而言,是云中仙,是山巅雪,是注定靠不近、捞不着的寒潭月影。

是永远的可望不可及。

而如今,这弯明月坠落人间,沦落到这山村农舍,和她同住一院。

往日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到此时此刻,才让温幸妤有了真实感。

只是,家族的覆灭让祝无执变了。

若说以前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贵公子,那如今……则多了分令人畏惧的恣睢无情。

温幸妤看着灰扑扑的房梁,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得报恩。

毕竟老太君曾把差点冻死在街头的她救回府,祝无执也曾多次出手相助。

等祝无执不需要她遮掩身份的时候,就是她报恩结束的日子。

届时,她就可以去接观澜哥回家了,然后去寻幼时被人买走的妹妹。

因此不管祝无执现在怎么做,又有多么嫌弃她,她都会忍气吞声,一心一意报答恩情。

炕虽硬,却没有地面渗骨的寒气,温幸妤想着想着,慢慢有了困意,沉沉入睡。

青色的晨曦流进窗棂,温幸妤揉了揉困顿的眼睛,翻身坐起来。

长期的婢女生活,让她习惯早起。

窗外的天际还泛着灰,日头刚跳上来半寸。

挽好发,又用水囊里所剩无几的水漱了口,她便打着哈欠推开了屋门。

清凉的绿色草气扑鼻而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泥土清香。

她望着院子里的青年,揉眼睛的手顿在眼角。

祝无执今天换了身釉蓝色的窄袖圆领袍,乌发以木簪束起,宽肩窄腰,挺拔若松。深色的衣裳,衬得他眉眼愈发俊美,疏离矜贵。

他手中拿着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锄头,除着院子里的杂草。

已经除尽多半,只剩桂花树下面的还有些。

温幸妤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水祝无执,也会做此等粗活。

她十分忐忑,心底有种不该让他干的愧疚感。

毕竟在她眼里,祝无执曾经是天潢贵胄,是大官,是寻常人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上等人”。

如今这个上等人拿着锄头干活,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正当她准备上前要锄头时,祝无执率先开口。

他把锄头丢在墙角,从井里打出一桶水,洗了脸和手后,一面拿帕子擦,一面道:“收拾收拾,去镇上置办东西。”

温幸妤愣了一瞬,回道:“稍等,我洗把脸。”

她走到水桶跟前,看着波动的水面映出自己的脸,抿了抿唇后,将里面的水倒在了桂花树下,又把桶丢进井里,拉了一桶上来。

祝无执从屋里取了剑出来,就看到身形纤弱的女人,轻而易举从井中拉了水桶出来。

他挑了挑眉,心说力气倒是不小。

温幸妤洗了脸,同祝无执雇了村头大爷的牛车,一路朝镇子行去。

东西置办齐全后,两人才算是真正在胡杨村安定下来。

为了避免那日的事情发生,温幸妤又早起了些,每日矜矜业业打扫院子,做早午两顿饭,顺便还养了几只鸡。

祝无执倒是也没拒绝这些,他在家待了没几天,就开始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温幸妤看了看日头,想着祝无执最少还有一个时辰才回来,于是将二人的衣裳装进盆里,端着出了院子。

胡杨村内有条小溪,水流平稳且不深,村中的妇女基本都在这浣衣。

温幸妤内向,实在遭不住村中妇人问东问西,有时候还说些荤话的泼辣性子,遂都挑着下午去。

她走到溪流旁,将衣衫铺在石头上,放了皂角用木锤敲打,不一会就洗完了。

初秋天气,暑气未消,活动了一会,温幸妤的额头和后背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她看了看清凉的溪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还是忍不住脱了绣鞋,坐在石块上,把脚伸进水流里。

微凉的水流没过小腿,她轻轻喟叹一声,双足在水下荡漾,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曲。

小时候家乡还未受灾时,她常常和村中的小姐妹戏水,有时候弄得一身湿,回家就被母亲训斥,然后兄长和父亲就会笑眯眯地劝,母亲也就顺势而为,笑骂她是个“小皮猴子”。

思及此处,她心中有些难受,划水的脚也停了下来,在水中轻轻浮动着。

正发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这位姑娘有些眼生,是来探亲的吗?”

温幸妤扭头,只见一个身着襕衫,书生打扮的青年走了过来。

来人肤色白皙,吊梢眼,虽说是读书人,却看起来并不正经。

温幸妤慌忙把脚从水中抽出来,缩在裙裾之下,白着脸强装镇定道:“你这人好生冒昧,怎么……怎么能……”

说着,她眼圈不争气的红了。

女子不能被外男看到赤足,不然会被扣上不守妇道的帽子。

温幸妤虽然一直觉得这规矩有些奇怪,但自小身边的女子都遵守,并且也如此教导于她,故而潜移默化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那书生装模作样上前,目光十分轻挑的在她裙边扫视了一圈,说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小生不过是看你面生,过来打声招呼罢了。”

温幸妤又气又怕。

这人哪里不知道她是谁,分明是知道,还刻意装作不知道,来此言语骚扰。

若是村中妇人,恐怕早都啐了出去,可温幸妤毕竟是定国公府长大,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知道如何对付这等无赖小人。

她看着空无一人溪岸,知道自己若是还不走,怕是要清白不保。她站起身,将脚极力缩在裙下,怒视着书生道:“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书生笑了一声,不退反进,她慌忙跑下石块,想要穿鞋,那人却十分恶意地上前,把她鞋子一脚踢到溪水里,随后就要上手抓她。

温幸妤惊惧不已,躲开他的手,赤足往远处跑。

埋头往前跑了没几步,她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墙”。

温幸妤差点没站稳,还好那人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

她抬头看,就撞进了祝无执那双矜傲的凤眸。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又惊又怒,黑亮的眸子蓄满了泪,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一起,连鼻尖都染了一层粉红。

视线下移,她赤足踩在半枯的草地上,白皙的肌肤上沾了泥和草屑。

或许是因为他的视线,如玉的脚趾微蜷,拼命往裙下缩,局促又可怜。

祝无执收回视线,微微侧身,挡住了那书生放肆的视线,沉声吐出一个字。

“滚。”

书生本想反唇相讥这个曾经的国子监贡生,却在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时,登时息了声。

他大步离开,擦肩而过时越想越觉得丢了面子,觉得对方一个落魄的废物,凭什么跟他这个秀才比。

于是走出十来步后,他转过身上下扫视了几眼温幸妤,不怀好意道:“兄台,不是我多事,你这小娘子就是个不安分的。”

“哪个好人家的媳妇儿会光天化日脱鞋啊,我看她就是个骚/货,我劝你趁早休了她,不然指不定哪天,她被人睡遍了你都不晓得……”

话未说完,温幸妤已经拾了块石头砸过去,浑身颤抖带着哭腔骂道:“闭嘴,你个腌臜货!”

那书生躲过去,还想骂,就听到那身形高大的青年轻笑了一声。

“这样怎能砸疼人?来,仔细看着,如何让乱吠的狗闭嘴。”

说着,青年慢条斯理地抽出剑,似是那么随手一丢。

书生最开始还想嘲笑,就看到剑尖在他眼中缩成一个小点,寒光破空袭来。

人在恐惧的时候,是动不了的。

书生此刻僵在原地,直到剑刺破了他肩头的衣裳,深深扎入他身后的土地,才后知后觉,嗓子里发出一串杀猪般的惨叫。

“你,你给我等着!”

书生连滚带爬离开,温幸妤仰头愣愣看着青年的侧脸,半晌回不过神。

原来,遇见事情还可以这样吗?

原来不用顾及旁人眼光,直接动手,是这么大快人心。

祝无执垂眸瞥了眼她呆愣的脸,说道:“行了,回去吧。”

温幸妤回过神,垂下头,忽然说了句:“我不是故意脱鞋的,我只是觉得太热了,想……”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平淡的声线打断。

“我知道。”

她怔然抬眼,就看到祝无执眸光平和,里面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没有怀疑,与往常并无不同,甚至说要更温和些。

祝无执其实不太明白,温幸妤为什么忽然解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在他眼里,男女不过都是那么一副肉/体,或美或丑,或老或少,最终还不是被埋入地下,被虫蚁啃食,化为花草的养料。

贞洁,是他听过最好笑的词。

温幸妤虽然怯懦,但她实际上并不喜欢哭。

除了陆观澜死的那夜,她在山上哭得昏天黑地,他就再没见过她落泪。

不论是赶路的风雨夜崴脚摔跤,还是遭遇王周两家的追兵,她都咬牙坚持,不叫苦不叫累。

可如今,她竟然就因为书生的几句污蔑,哭红了眼睛。

说到底,还是太过在乎世俗。

平庸的如同世上所有人,只知道在教条里翻滚打转,像是引颈就戮的羔羊。

他垂眸看了眼她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一言不发端起装着湿衣的木盆,把插在地上的剑归鞘,头也不回道:“回家。”

温幸妤眼眶发酸,说不清心底什么感受,她抬袖擦了擦眼泪,连忙应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

有过溪岸,路上的石子多了起来,温幸妤足心被硌得痛,走路的速度不免慢了许多。

祝无执刻意放慢了脚步,可身后的女人却越落越远。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

女人脸色苍白,下唇紧咬在雪齿下,双手扯着裙边,似乎竭力想拉长裙摆遮掩什么,几乎走几步停一下。

他目光微顿,视线向下,才看到她行走间,裙摆下隐约露出点雪白的足尖。

鞋呢?怎么没穿?

祝无执这才回忆起来,方才溪边好像没她的鞋子。

倒是他疏忽了。

他皱眉看着女人磨磨唧唧的样子,愈发不耐烦。

照她这种走法,天黑都走不回家。

看了眼周围干完农活,扛着农具回家,好奇朝他们张望的村民,祝无执心中烦躁不已。

他阔步朝温幸妤走去,单手抱着木盆,在她面前背对着半蹲下。

“上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