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繁花飘落,枝丫上新绿。
今日是三月三神女节,不少人来罗阳寺祈福。
罗阳寺,佛殿前,守着两个小和尚。
“咱们为何要在这里守着江小施主?”
“江夫人吩咐过了,这位小施主生性顽皮,定不会好好礼佛,今日江夫人有事不能过来,便命咱们来看着她。”
殿内,佛像前,江清欢乖乖地跪在蒲垫上,鹅蛋脸上不施粉黛,着一身桃夭色罗裙,脖颈处挂着一只长命锁,娇俏可爱。
“小姐,那两个小和尚我打发走了。”玉暖提着一篮子吃食,端到清欢面前,说道,“这是奴婢买的饵饼,粽子,小姐快尝尝。”
清欢睁开眼,左右瞧瞧确实没有人,她松口气,拿着饵饼便吃起来:“好吃,玉暖,你也尝尝。”
玉暖替清欢捶着腿:“小姐,奴婢不吃,您快些吃罢,在神佛面前吃东西可是不敬。”
“知道了,知道了。”清欢道,“你与阿娘愈发像了,信这些神鬼之事,要我说,这世上就没有神佛。”
“小姐!”玉暖着急了,“不可在神佛面前说这些的。”
清欢瞧着面前的佛像,这是三生神女像。
主掌世人运势。
神女像温柔可亲,眼睛看向下面,似乎是在注视着香客,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
春日明媚,透过窗棂洒在清欢和神女像上,连尘土都散着金色的光。
清欢站起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神女在上,信女清欢,不求荣华富贵,不求金玉良缘,只愿顾长风离我远一些,最好再也不要遇见。”
她本是国公府家嫡小姐,如今就她这么一个女娃,千娇万宠地养着,这辈子都能在京城里横着走。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顾长风。
十年前,顾长风搬到了国公府隔壁。
顾家满门为国捐躯,阖府上下,除了身为皇贵妃的长姐,只有他这么一个稚童。
江国公念其年幼失孤,便时常将他接到府中,让他与清欢一同玩耍。
可顾长风此人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比江清欢还要顽劣任性。
清欢还记得,那厮在长辈面前装得乖巧懂事,转身就将她给的蜜饯扔在地上,可恶至极。
国公府与顾家比邻而居,清欢的院子与顾长风的院子也只有一墙之隔。
顾长风常常爬墙过来逗弄她。
她喜欢的花灯,他要抢。
她喜欢的蜜饯,他要抢。
就连她喜欢的公子,他也要一一赶走。
就算前些年她搬离原先的院子,打定主意离顾长风远远的,也总能遇到他。
十年间,清欢就没过过安生日子。
屋内安静得很,无事发生,清欢手一摊:“就知道是假的。”
房梁落了些灰,脏了清欢的衣裙,她向上望去,便见一清秀少年,正戏谑地看着她。
清欢都不用猜,便知顾长风又是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将要来罗阳寺,提前守在这里,打算好好捉弄自己一番。
“顾长风,怎么又是你?我告诉你,你若再像上次那般戏弄我,我就……”清欢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指着神女像,说道,“我就让三生神女惩罚你。”
“江二小姐,求神佛不如求我。”少年一袭黑衣,明明是眉清目秀的邻家公子模样,偏生说的话那样气人,“我好歹还能给你个准话。”
清欢微微蹙眉:“什么准话?”
他看向清欢,挑了挑眉,将手里的果子抛向她,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我就是要缠着你,让你生生世世都不得安生。”
清欢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顾长风说的是她方才向神佛许愿之事。
她要,与他不复相见。
他要,生生世世与她纠缠。
清欢掐腰说道:“让我不得安生?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来招惹我。我且问你,李家公子是不是你打的?”
再过不久,她就该及笄了。
前不久刑部李侍郎前来为他家公子求亲,说是可以入赘。
阿娘和爹爹一听可以入赘,高兴得差点当场交换信物。
可自从李公子被打,他们家就再也没上过门。
顾长风翻身下来,背影挺拔,玄色衣裳衬得他沉稳:“那李公子为人厚道老实,若你们成了亲,他岂不是要被你欺负死,你们二人不合适。”
清欢杏眸圆睁:“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打去年开始,上门的媒婆你都打跑了十来个,是不是我嫁不出去你才开心?”
“对。”
顾长风弯着腰,平视清欢,语气欠揍,唇角弯起,“我、开、心、得、要、死。”
清欢哪受得了这个气,握紧拳头,朝着顾长风的腹部就是一拳。
顾长风灵巧地往旁边一躲,清欢连他的衣角都没摸着。
玉暖苦着脸一张脸,偏又不敢拦架:“小姐,顾公子,你们莫打闹了,万一打到神像就不好了。”
“玉暖,这与你无关,你躲远些,别伤着你。”清欢气鼓鼓道:“顾长风,你别跑!”
顾长风偏偏还不跑出去,只在屋子里晃悠,像是故意玩弄清欢一样。
清欢气得直跺脚,拿起手里的果子蒲扇扔过去。
顾长风一一躲过。
“省省吧,从小你就打不过我。”
清欢气得小脸发红,顺手拿起旁边的烛台扔了过去。
烛台划过长空,与顾长风擦肩而过,砰地一下砸到了他后面的神女像上。
顿时,神女像出现了裂痕,随即四分五裂开,坍塌下来,石头崩的哪里都是。
清欢下意识地蹲下来,捂住头顶。
她心里只剩下三个字。
完!蛋!了!
“小姐,你没事吧!”玉暖吓得瘫倒在地上,缓过神后忙去找清欢。
灰尘散尽,只见清欢与顾长风滚在了一处,顾长风半搂住清欢,二人身上尽是灰土,狼狈不堪。
玉暖忙将清欢扶起来:”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事。”顾长风弹了弹身上的灰,皮笑肉不笑,道,“你家小姐可是个小祸害,祸害可要遗千年,哪能出事?”
“你说谁是祸害。”清欢炸毛,撸起袖子,“你还想挨打是不是?”
“小姐,你先看看神像吧。”玉暖真的要哭出来了,“我们回去该如何与夫人交代?”
眼前一地废墟,清欢心里一团火渐渐熄下来。
阿娘最敬重神佛,如今在寺庙里堂而皇之地打碎神像,难免阿娘不会发火。
“快,快,玉暖,咱们赶紧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清欢再顾不上顾长风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柳树下一片阴凉,只余下一只奢华的车厢,缰绳落寞地待在地上,不见半分马匹的踪影。
清欢:“马呢?!”
爹爹为她精挑细选,刚刚买回来的那匹骏马呢?
玉暖问呆在原地的马夫:“小姐的马呢?”
马夫脸苦着一张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去上个茅房,一回来就不见了。”
“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了吗?”玉暖厉声道,“小姐如今要回家,难道要让小姐自己走回去吗?”
清欢泄气,嘟囔道:“真是倒霉,不会真的要我自己走回去吧。”
“江清欢,让你打碎神像,遭报应了吧。”
少年幽幽地倚在门边,额上脸颊还残余着灰尘,却不减英气,他微微挑眉,十分嚣张傲慢:“若你求求我,我倒是能大发慈悲,带你走。”
顺着顾长风的目光,江清欢看见柳树对面的马车。
那是上次清欢与顾长风炫耀自己的马车,顾长风气不过,花重金买的新马车。
“想要我求你,门都没有。”清欢环胸而立,嘴微鼓,撇过头不去看顾长风。
玉暖听见二人的对话,劝道:“小姐,要不咱们求求顾公子吧,不过是三两句话的事。”
清欢正踌躇着,恰看见绿湖柳树旁,两个小和尚的身影。
一道娇嫩的身影闪过去,窜进顾长风的马车里。
清欢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别扭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便当是报答了。”
顾长风挑了挑眉:“什么都可以?”
“只是这件事不能让我出丑,不能让家族蒙羞,不能违反律法。”清欢伸出三个手指头,娇声娇气道。
即便现在境地窘迫,她也依旧扬着下巴,高傲得很。
顾长风虚倚在马车处,缓缓道:“我也有三个条件。”
“我让你做的这件事,你不可拒绝,不可更改,不可告知他人。”
顾长风说的神神秘秘,清欢心里忐忑,但那两个小和尚越来越近,清欢忙答应,拉过顾长风的手。
风过处,马车挂着的彩带飘起,一大一小的手碰上。
清欢:“我与你击掌为誓,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少年说完,翻身上马,正要纵马而去,便听见小和尚的惨叫声。
“神像!谁干的?”瘦小和尚在寺庙里转了一圈,见找不到人,他便过来求助顾长风。
“这位施主,你可见到是谁打碎了神像?”
顾长风:“不知。”
瘦小和尚试探性地问道:“施主,真的不知?”
顾长风睨着瘦小和尚:“你这是怀疑我?”
“自然不敢。”瘦小和尚知道这位顾公子,嚣张霸道,京中无人敢惹他,堪称京城第一纨绔。
“既然如此,贫僧……”
马车内出现异响,瘦小和尚下意识地向里张望:“里面是何人?”
顾长风低眸瞥见马车里露出的一角淡粉衣裙,他若无其事地挡住衣裙,道:“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罢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瘦小和尚也实在不好再追问了:“既如此,贫僧便不打扰施主了。”
待和尚走后,玉暖和马夫才从树后出来,与顾长风一起离开。
顾长风进了马车,便见只盯着玉佩看的清欢。
方才匆忙,清欢不甚掉落了李家给的定亲玉佩,她在马车上好一番寻找,才找到玉佩。
顾长风嗤笑:“玉佩上刻了李公子的肖像吗,惹得江二小姐如此着迷?”
“你懂什么,这是定亲信物,无论我与李公子成与不成,都需将信物好好保存的。”清欢道。
只不过今日阿娘非得让她将玉佩带来,说是沾沾神女的光,好让她婚事顺遂些。
顾长风将视线从玉佩上挪开:“还未及笄,你就如此着急把自己嫁出去?”
清欢收好玉佩:“你是男子,不知女子若想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有多难。”
“就比如我,我要嫁的夫君,须得容貌俊秀,智勇双全,最最要紧的,是要将我放在心里,将我视作唯一。”
李家公子可以入赘,勉强符合她的要求。
顾长风吊儿郎当:“那也不难,你寻个俊俏郎君的画像,直接嫁给画像,既不用担心他纳妾,又不用担心他伤你,一举两得。”
清欢:“……”
清欢气恼:“我算是明白了,你见不得我过得好。若我嫁不出去,我就日日缠着你,叫你也娶不上新娘子,一辈子只能与我相看两厌,一生怨怼。”
此话一出,外面的春风都小了许多,二人沉默着,安静得很,清欢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顾长风看着她,说道:“你再说一遍。”
威胁她?
很好,她江清欢长这么大,难道还怕威胁?
“我江清欢,若嫁不出去,就一辈子缠着你。”
清欢觉得不痛快,又道:“到时候,我还让爹爹为我搜罗天下美男,我风流快活去,你自己发霉去。”
顾长风将手枕在脑后,神情淡然:“那我倒要看看,谁家小郎君这么倒霉,能被你看上。”
清欢提着裙子,抬腿就要狠狠地踹顾长风。
“吁——”
马车狠狠一晃,清欢没坐稳,一下子跌在顾长风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