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饥饿支配的欲望暂时消退,他的眼力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她面庞的轮廓,他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递过来的糖,记得烤熟的肉……那些和最后一夜她的命令混在一处,他的大脑凌乱。
姜菡萏觉得他不对劲,好像烧了这么些天,脑子已经烧糊涂了。
她慢慢抡起手里的树枝,用力一下,砸向阿夜的后颈。
阿夜发出一声低吼。
这一声吼特别近,让姜菡萏以为自己不单没能敲晕他,反而激惹出他的凶性,正攥着树枝准备给他再来一下,他的脑袋软软地搁在了姜菡萏肩上。
姜菡萏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担心。
她的力气能有多大?这个姿势也不好使劲,就这样还能把他敲晕,可见他已经非常虚弱。
她试图架着阿夜往前走,结果非但没扶起,一动之下,阿夜整个人摔在地上,她扶都扶不起来。
她弯下腰,徒劳地想拉起阿夜,但阿夜就像是有一千斤重,除了把自己累得气吁喘喘、并且腿更疼之外,她一无所获。
然后她想到了刚才的光芒。
她先扔下阿夜,自己顺着山壁继续往前走,慢慢听见风声,然后眼前突然开阔,她来到一处山洞。
窗外已经是黑夜,但有淡淡的星光,洞外是山石树木,将洞口遮掩得很隐蔽,只露出一角空缺,可以进出。
就着这星光,姜菡萏在地上找到了火折子——这就是那道光亮的来源。
她一口气吹亮。
光芒充满山洞内。
山洞不大,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块兽皮。
按兽皮铺成的大小,刚好够阿夜蜷缩着睡觉。
所以……这是阿夜的床?
姜菡萏几乎可以看见阿夜躺在这里百无聊赖玩火折子的模样。
吹一下,亮起。
再吹一下,熄灭。
这可能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玩具。
这么想着心里不由有些软软的。
有火折子就好办了,她返回山道里,在阿夜身边蹲下。
阿夜无知无觉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颈间的伤口红肿发白,看上去非常可怕。
姜菡萏带了药,不止一份。每一支分头寻人的小队都得到一个命令,人能不能带回姜家在其次,找到人先按住上一顿药再说。
阿夜现在的伤势明显比拆铁圈时恶化了不少,姜菡萏也不知道现在这药对他有多大用处,但这会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拖不动阿夜,只能把他先扶起来靠山壁坐着,然后上药。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阿夜身边坐下。
原本只是想歇一下,可也许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她本身穿着厚实,身边又靠着个热力满满的人肉火炉,睡着睡着就依偎过去,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阿夜怀里。
她连忙起身。
幸好阿夜还没醒,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
等等……
姜菡萏觉得有点不对,再次俯下身,脑袋贴上阿夜的胸膛。
砰砰砰砰砰……
心跳异常迅速,像是有个小人儿在里面擂鼓。
“……”姜菡萏抬起头,“阿夜,你什么时候学会装睡了?”
阿夜仍旧一动不动,但心跳得更快了。
姜菡萏吹亮火折子,就见阿夜头靠在山壁上,眼睛闭上,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急速颤动。
姜菡萏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出了声。
阿夜装睡的本事显然不过关,因为听见笑声,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终于,他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抓住姜菡萏的脖颈:“嗷呜!”
这个吼声充满威胁性。
狼就是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她给他带来了伤害,他必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可是他已经没有族人了,这个山洞只剩他一个,孤独地等死。她却从天而降,突然来到他的身边。
就好像,老天爷亲自给他送来的新族人。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还是得跟你解释一下。”姜菡萏感觉得到他手上的力道,说是“抓住”,其实没有收紧,她说话毫无阻碍,她看着他,认真道,“铁圈不去除,你的伤口就没办法上药,没办法上药,伤就好不了。所以,我虽然是弄疼了你,但本意是要救你。阿夜,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来这里。”
这段话太长了,阿夜没听懂。
但阿夜看懂了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宁静而清澈,没有一丝攻击和危险。
阿夜莫名地,忽然想舔一舔她的脸。
但他隐约知道,她们人之间不搞这一套,不会舔来舔去。
“能走吗?”姜菡萏说着,指了指前面,“能走的话回山洞去,我看看什么辰光了。”
阿夜看懂了她手指的方向,手撑着山壁想要站起来,却失败了,重新跌坐回去,不住喘息。
姜菡萏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模样,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腹深陷,瘦出了清晰的肋骨。
“你……该不会一直没吃东西吧?”姜菡萏拿出馅饼,油纸包里还剩三只,一股脑全送到阿夜面前。
不用说话,阿夜看见食物,瞬间两眼放光,抓起一只往嘴里塞,还没咽下去,又塞进去第二只。
准备塞第三只的时候,阿夜的动作顿住,想了想,把第三只馅饼慢慢递给姜菡萏。
姜菡萏心里有点酸酸的,又有点暖暖的:“阿夜吃。”
阿夜听得懂这三个字,可还是没收回手,馅饼往前了一点,就差送到姜菡萏嘴边。
姜菡萏便接过饼,撕下一小半,把大块的递给阿夜。
阿夜迅速塞嘴里。
姜菡萏又掏出一包玫瑰糖。
每一颗都用糯米纸包着,收在荷包里。
“手。”
阿夜没听懂。
姜菡萏便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掌心朝上,然后把荷包拉开口子,放在他手上:“喏,给你的,可以消气了吧?”
阿夜拿着荷包,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拉起姜菡萏的手,用她方才的姿势,把她的掌心摆朝上。
拿出一颗糖,放自己手心。
再拿出一颗糖,放姜菡萏手心。
再拿出一颗糖,放自己手心。
……
就这么一人一颗,分到最后,荷包里还剩最后一颗,按顺序该放他自己手心,但他犹豫了。
他犹豫的样子,就好像这颗糖关系着天下存亡那么重要。
姜菡萏托着腮看他分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挺有意思的。
然后就见他拿起糖往嘴里送,准备咬成两半。
姜菡萏:“!”
她可不想吃带口水的半颗糖!
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颗糖推进他嘴里。
“我够了。”她把自己那份装回荷包里,“等你不够还可以问我要。”
阿夜不知听没听懂,糖入口,甜味扩散,他的眉头松开,眼神变得柔和,眸子变得清澈。
姜菡萏怀疑,假如他有尾巴,此时已经摇起来了。
肉眼可见是哄好了。
吃了点东西,阿夜的体力恢复了一点,撑着山壁站起身。
“啊啊……”他指指前面。
“我知道,那是你家,对不对?”
“啊啊。”他在前面带路,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盯着姜菡萏手里的树枝,忽然一把夺走。
姜菡萏以为他想起了之前的敲晕之仇,下一瞬,阿夜一探手,把她挟了起来。
真的是挟!好像挟了一袋米,或者挎了个篮子。
姜菡萏生平头一回用这种新奇的姿势,被人挟着走。
到了山洞,阿夜把姜菡萏放在兽皮上。
外面天色微明,山石和树木之间露出来一小片天空呈鱼肚白,看样子是天快亮了。
姜菡萏节省火源,熄灭了火折子。
正想去掏药膏的时候,阿夜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鞋子。
姜菡萏:“?”
她穿的是一双羊皮小靴,为着防寒保暖,靴筒高到膝下,用羊皮编成的细绳束住,以免下滑。
阿夜显然对这种靴子毫无办法,托在手里左看右看,不小心牵扯到姜菡萏的摔伤的地方,姜菡萏“嘶”了一声。
阿夜的动作立刻顿住。
“啊啊,啊啊……”阿夜比划,他想脱掉它。
姜菡萏看懂了,她自觉经历了生死,没有什么看不破放不下的,可女孩子家的脚实在太过私密,而且她觉得多半是扭伤,因为不受力就没有那么疼,没有多严重。
“别动。”她板起脸,“过来,给你上药。”
阿夜听懂了“过来”,不是很情愿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的腿,然后在她面前半蹲下。
姜菡萏坐着,他半蹲着高出一大截姜菡萏要仰着头才能够得着。
他的自愈力惊人。昨夜她以为伤口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带来的药膏未必管用,也许需要带回去让大夫刮骨疗伤之类的……没想到短短一夜过去,发白泛红的地方都好了很多,伤势浅的地方已经有开始收口的趋势。
“真是,铁打的啊……”
姜菡萏喃喃。
上完药,她顺手摸了摸他的胸膛,唔,似乎没有昨晚那么烫了。
不过试人家发不发烧,好像应该试额头来着。
就在她想抬手再摸摸阿夜额头的时候,阿夜忽然退开,转身从山石缝里钻了出去。
他的动作太快,姜菡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他转身的时候,耳根好像是通红的。
“嗷呜!”
山洞外,传来一声狼嚎。
好像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