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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关雎

还记得那时,暮秋未尽。

图书馆自习后,她独自穿过学校的银杏小径,打算稍稍散一下步再回寝室。

当然,也顺带着复盘下近日来追人的‘战果’。

算不上太顺利,用失败来形容好像更为妥帖一些。

她的表白,总是会被莫名奇妙的事情打断,进而往奇怪的方向拐去。

……她真的非常苦恼。

咬着唇,心里揣着事儿,无意识的踢踩着地上堆积的落叶。

窸窸窣窣的叶碎声扰人思绪。

怎么思考也没个结果,她索性住了脚步,往寝室的方向走。

不料,一阵弦歌随着澹澹如波月色传来。

好像是…吉他的弦声?

夏砚柠侧耳听了片刻,竟奇异的发现——

自己的烦乱无措的心绪被音乐缓慢抚平。

她对那乐声起了好奇,便放轻脚步,循着弦声而走。

乐声的尽头,伫立着一颗巨大的银杏。

月下,高树,和飘扬的弦歌。

优雅又浪漫。

她怕贸然出去惊扰了独自弹奏的那人,便决定藏身在一颗银杏后,打算悄悄听完后离去。

晚风拂过,满树叶片轻摇。

恰好,那人尾音勾落。

哗哗的声调仿佛在那人鼓掌。

她没什么艺术细胞,也想随着叶面鼓掌。

又有些踟躇。

正当她犹豫之时。

一调清淡疏冷、又熟悉至极的男声随着晚风传来。

熟悉到让她心脏狂跳。

那人问她,“好听么?”

她足足愣了半秒,这才鼓足勇气从树后偷偷探出桃花眼,朝那颗巨大的银杏下张望。

而后,僵停在原地。

她看见。

月色辉煌,灯影朦胧。

灿金的银杏树下。

有人席地而坐,一席白衫轻薄。

扣子随性折开两颗,露出白皙分明的锁骨,又被怀中的吉他挡住。

他薄唇紧抿,眼皮淡淡垂落,眼底的小痣被月色抹上层淡金。

“好听么?”

那人修长的指漫不经心的拨着弦,又重复问了句。

不是问风月,而是在问她?

夏砚柠呼吸滞住,她连忙撤回眼,摸了摸狂跳的心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只动了动唇,呐呐的回,“好听。”

隔着婆娑的树影。

那头架着吉他的人,半天也没答。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疑是自己声音太小,便调大音量。

“好听。”

是很好听,很好听的那种。

不似民谣小调,也不是当下流行歌曲。

即便她没什么艺术细胞,也听出几分古韵。

于是,郑重的再次朗声强调;“真的很好听的。”

隔着月色,她敏锐的看见,

叶湛唇角提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想是挺开心的模样。

她的心脏,便跳动的异常疯狂。

她想知道,他弹得是什么。

想知道,他的钟爱的曲子,和钟爱的一切、

柠檬儿咬着唇只犹豫了瞬,便大着胆子开口道。

“我可不可以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

月色等分,树影切割皎洁的月色。

夏砚柠背靠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心中默默倒着秒数。

三、二、一。

心脏驱缓,呼吸放平。

她缓缓合上眼,正想寻个话头圆上时。

那人不缓不慢的开口:“关雎。”

“啊?”

“曲名关雎。”叶湛随手弄弦,冷淡的声音被清澈的弦声冲暖,“诗经,周南·关雎。”

“……”

关雎。

夏砚柠将这两字轻轻放入唇边碾磨。

忽如其来的情绪上头。

树影变得凌乱,眼底的景物氤氲模糊。

她死死的盯着枯黄卷曲的叶面,低声:“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弹着关雎?

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么?

夏砚柠的声音很低,被晚风轻拂一下就散了。

她没有勇气再大着胆子去问。

只能慌张的接住泪,捏入手心里,想要快速离场。

可是。

所有狼狈的情绪被漫在月色中的曲调勾拢。

树下那人低头调了下音,“随便弹着玩的。”

像是在解释。

还没等夏砚柠细思,那人又随口道。

“既然好听,要不要在听一次?”

……

晚风低垂。

冷风将浸在回忆中的柠檬拉回,一点凉意攀上夏砚柠单薄的肩头,撩上她乌黑的额发。

夏砚柠愣神之际。

江淮尘已经走到她身旁。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头上雪团,垂下桃花眼看她。

“柠檬儿。”他欲言又止的唤,眼睫轻动,眸底划过一丝少见的燥。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

夏砚柠从回忆里走出,便见着江淮尘站在一弯细柳下,面色稍紧。

他墨眉微折,浅褐色的桃眸里涟漪微起。

她也不由得也随之竖起眉头,往四周环顾一圈儿,问:“那人又来骚扰你了?”

江淮尘被她紧张兮兮的神态逗笑。

他舌尖抵了下齿,笑音漫出,而后轻轻摇头。

“不是。只是——”

探花郎语气存着少见的犹疑,他睫翅微颤,探究的问:“刚才那句,你——”

“什么?”柠檬见不是有人找茬,稍微回想了下,便好奇的笑,“说什么了,怎么看起来还挺紧张?”

江淮尘摇了摇头,似乎松了口气,“只是刚刚,忽然很想唤你。”

“嗯?”夏砚柠笑着说了声名字你随便喊,就指着前方层层围拢的人群说,“我想去听听,可以吗?”

江淮尘顺着柠檬点动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百人欢呼团簇。

少年衣衫单薄,坐在一方矮凳上,长腿微蜷。

面前架了支麦克。

他修长的指搭在弦上,缓缓勾着。

薄唇微动,缱绻的声线于夜色中淌出。

他在唱一首民谣情歌,低哑的音缓慢的走,比时光还要温柔。

江淮尘看向柠檬。

见她眼里落下一点雪白的影,是少年单薄的白衫。

轻轻折下眼,垂眸。

半晌后,又坏心眼的扯了扯她粉白的发带,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柠檬情绪被扯得七零八落。

转头,莫名看他。

江淮尘薄唇微微翘起,一侧的小酒窝得意洋洋的弯了弯。

夏砚柠:……

行吧,她不想和醉鬼计较。

重新拢好发带,踮起脚往人圈前凑了凑。

发带又是一动。

!!

她抿着唇,将发带捋到面前,认为还是需要和探花探讨探讨酒后的礼仪道德。

不想,耳边浸过一丝酒气。

轻而缓的气音悄悄地凑在她耳边。

“小柠檬,这人多。咱不凑这热闹。”

江淮尘刻意拢着醉意熏然的音,“你要是想听,以后哥哥可以弹给你听哦——”

“私人的、隐秘的、独享的。”

他一面重重的强调着,一面看着柠檬,桃花眼里倒入岸边朦胧的灯影。

眉眼间俱是风流。

骄傲的很,真的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探花模样。

夏砚柠轻轻啊了声,“你也会弹吉他?”

江淮尘敏感的抓住了‘也’字,长睫微低,捺不住情绪正想询问。

只是,这时。

不知为何落后片刻的叶湛,踏着灯影,缓步行来。

他走到夏砚柠身边站定。

沉默了会儿,才低眼问她。

“要不要再听一次?”

“……”

像是时空倒流。

此夜灯火中。

那颗银杏树下的兀自弹着吉他的少年,和眼前西装革履的青年。

缓缓重叠在一起。

他们低着如出一辙的凤目,眼下的小痣蜷着冷光。

淡如青松的音调漫过悠长的时光,问她。

“要再听一次么?”

她抿唇笑开。

答案同当时月下的一样。

银杏飘飞遮住她温热的眉眼,河岸边五彩斑斓的灯带攀上她的眉梢。

她忍住哽咽低声作答。

“——好啊。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是真的,很喜欢你呀。

答完,便轻轻垂下头。

莫名的,她感觉叶湛沉郁的情绪似乎上扬了些。

她微微抬唇。就见着叶湛手臂抬起,接着,发上的雪团轻轻滚了滚。

而后,酥麻的触感顺着发带一路蔓延至发梢。

夏砚柠身躯一滞。

叶湛自然地收手:“抱歉,叶子落在上面了。”

……

在夏砚柠呆滞的时候,叶湛已然从民谣歌手那里借到吉他。

取代他的位置,坐在人群中央。

他并未调弦,侧头随意拨了一调,眼皮微抬,往她的方向看来——

隔着人群,夏砚柠与叶湛遥遥对望。

他朝她轻轻点头。

下一秒,修指扫弦。

乐声牵着澹澹水波轻起,携着晚风,拂过河岸细柳。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他们将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而夏砚柠被挤在人群外,看着叶湛精致好看的眉眼。

思绪乱糟糟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思绪。

索性侧耳认真的听。

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听完一曲,随着人群鼓掌,真像是个合格又认真的听众。

即便以后与他再无交集,即便这首曲子是他兴之所至。

至少,她永远铭记。

不想,有人在这时出了声。

“关雎。”他说。

音色浑然不明。

闻言,柠檬不免的一愣。

她看向江淮尘,看着他眉目微敛,长睫压住眸色。

醉意笼罩住眉眼。

江淮尘拢着粉袖,朝她笑了下,对她说。

“这是……阿湛爷爷,作给他奶奶的定情曲。”

夏砚柠怔了下。

江淮尘低眼,继续道。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也是这曲,阿湛爷爷打败了另一个追求者——”

他话说一半,收了声,故作轻松的低语。

“其实,哥哥也会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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