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上傅窈的睫毛。
数百支火把将村口照得赤红,村民们青筋暴起的面孔在热浪中扭曲。
“把翠花交出来!”嘶吼声震得槐树叶簌簌坠落,昨日还往她怀里塞鸡蛋的刘婶,此刻正用剁骨刀指着她咽喉。
虽是冲男女主去的,但村民们的目光却落到傅窈身上。
平日里的友善淳朴此时尽数不见,眸光暴戾凶狠,仿佛要给傅窈剜出一块肉来来。
一旁的楚云渺似有觉察。
侧过身子挡住了那些不善的视线。
傅窈心生感激,在心里咂摸着不愧是女主。
即便方才还疑虑她是邪魔,却仍选择挡在她身前,怪不得男二那朵高岭之花能对她动心。
她又悄悄跟沈澈安使眼色。
方才下山时她已同男女主通过气,如若他们不说出她逃跑一事,她便愿意回来。
为了任务,自是要与主角团走到一处的,至于那借寿汤,且随机应变吧。
令她诧异的是,沈澈安果真和原主有段交情。
一听她被村长冒认成亲戚困在家中,当即表明要助她脱困。
“诸位乡亲,我们是城里请的捉妖师,恰巧在路上看到这位姑娘正被怅鬼引诱,莫非就是你们要寻的翠花姑娘?”
这说辞无可指摘,村民们也知这附近确有怅鬼,又得知二人是为除妖而来,态度一瞬间转变,村长也领头连连赔罪,忙将二人安顿在自家客房,又让妇人领傅窈回屋。
“好闺女,怎就遇上了怅鬼,多亏了仙长相助,回来就好。”
“且慢。”然而沈澈安却叫住了人。“实不相瞒,你们口中的翠花姑娘正是舍妹,先前承蒙诸位多有照顾了。”
妹妹之称自是托辞,若不如此,只怕难带走傅窈。
方才还满脸感激的村长霎时沉默,半晌,终是道:“是是是,是老朽将这姑娘错认成我家翠花了,对不住,对不住。”
他僵住笑,目光在傅窈和沈澈安之间游移不定。
倘若能把那戕害胎儿的妖物除了,那放她走也无妨,倘若不能除,左右那借寿汤只差最后一碗,届时再诓她喝下便是。
……
等沈澈安一行人安顿下来已是丑时了,多子村回归夜的漆黑。
村长家内,烛火被噗的吹灭。
他们一家战战兢兢数月,终于等到捉妖师来,踏实睡个好觉了。
“妙娘宽心,除妖的仙长来了,我们的孩儿不会有事的。就算那两人是个不中用的,我们不是还有翠花吗。”西厢房内,大壮拉着妇人的手低声劝慰。
妇人连连应声,这才宽心睡去。
然而变故往往发生在最不设防之时。
才不过一刻钟,一道女人的尖锐叫声再次打破了宁静。
“救命,有妖怪啊——”
傅窈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叫声惊醒。
声源在隔壁,是那怀孕妇人的住处。
她害怕得没敢动,等听到楚云渺沈澈安的脚步声传来,才敢跟在他们身后上前查看。
发髻散乱的妇人,正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显然惊吓过了度。
一家人见沈澈安来了,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哀声道:“求求仙师救救我们一家吧,那妖物定是要来下手了。”
妇人哭得可怜,傅窈上前问道:“妙娘姐姐,你看见它了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那只怅鬼外,傅窈没见过这世界的妖。
妇人脸色倏地惨白,颤声道:“它,它摸了我的肚子。像是人的手,但又形容枯槁,像老人的皮肤。”
傅窈看向沈澈安,后者正眉头紧锁。
“对了,它一定会留下这个。”
她哆嗦着掀开枕头,枕下赫然放着一把长命锁。
锁身木制,其上花纹精美繁复。
“你说一定,是那妖物从前来过吗?”傅窈问。
妇人看向村长,村长叹了口气,将多子村遭妖物迫害的多年一一道来。
从前的多子村确如其名般人丁兴旺。
但从十年前开始,村子里就鲜少有婴孩出生。
凡是有身孕的妇人,腹中子不出三个月必定会落胎,而在落胎的前一晚,女子的枕下都会出现一把寓意孩童福寿绵长的长命锁。
第一把长命锁出现时,人们当是上天赐给未出世孩子的福泽,第二天那孩子胎死腹中,村人们也只唏嘘那户人家没护好女人。
可第二把、第三把长命锁现身……
数不胜数的女人落胎,甚至丧命,大家便都说多子村是被妖邪诅咒了。
一户户人家搬离村子。
然而不论他们走到哪,这个诅咒仍如烙印一般,如影随形。
那暗处的妖邪,一面祝祷他们的子嗣长命百岁,一面将其扼杀在腹中不得往生。
“仙师,明日那妖物定会再来害我孙儿的性命,你们是城里好不容易请来的捉妖师,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多子村地处青州边界。
人烟稀少又不起眼,鲜少有能人异士经过。
如今一下来了两个捉妖师,他们自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沈澈安和楚云渺对视一眼,“放心老伯,明晚我们就守在这,抓那邪物个现行。”
得了保证,村长一家才稍安心下来。
傅窈绕到楚云渺身后,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云姐姐,明晚我可不可以和你待在一处。”
她住的地方距离妇人的屋子就一墙之隔,她实在害怕。
最紧要的是,明日是那替劫转生法的最后一日,村长一家定然会迫她饮下最后一碗借寿汤。
故而她才要时时跟在楚云渺和沈澈安身边,不给他们得手的机会。
第二晚如期降临。
沈澈安和楚云渺的法子简单粗暴。
让村长一家如常就寝,在夫妇二人的房内布下困住妖物的阵法,待那妖物出现触动阵法,楚云渺就去救走妇人,沈澈安则从外包抄一举将其诛杀。
……
夜半时分,傅窈却不敢睡,不住地拉着楚云渺说话。
书中写楚云渺是仙家弟子,傅窈好奇什么是仙家。
楚云渺正要回答,却听得耳畔传来轰鸣声——
是沈澈安的阵法被触发了。
那妖竟没有实体。
肉眼看去只是一团雾,雾气被囚在法阵内不断挣扎。
楚云渺飞身前去带走妇人,妖物像被激怒了,雾气如有形体般陡然扩散。
颜色也由浅变深,逐渐如同浓墨一般黑,法阵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云渺,先带她走。”
沈澈安念决支撑着阵法,为楚云渺争取时间。
傅窈在房内紧张踱着步,直至楚云渺将那夫妇二人带回房,又对她道:
“她受了惊吓,你好好安抚她。”
傅窈却后退一步。
眼下受了惊吓的怕不是那妇人,是自己才对吧。
夫妇二人齐齐瞪着少女,像是要把她活吞了入腹。
“翠花妹子,怎得脸色这样白?”妇人浅笑。
妇人的丈夫大壮了悟接道:“妹子身子弱,今日还没喝药,脸色自然不好看,我这就去给妹子端药来。”
“不。”少女摇头,“我不要喝那东西。”
那头妖物正横冲直撞,不知道沈澈安的阵法还能困住它几时,这边二人又威逼她喝那借寿汤。
傅窈掐了掐手心,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跑出去说不定还有活下来的希望,遂当机立断拔腿往屋外跑。
……
那头,沈澈安也不敢托大说定能诛灭妖物了。
倘若这妖有实体,无论是何般模样他都有法子钳制住它,难办就难办在它并无形体,只是一团雾气。
那东西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无论沈澈安使出什么招数,都无法对一团雾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是说它有一双状如老者的手吗,怎么没见他幻化。”
楚云渺朝空中扔出符纸,抑或挥剑斩去,都如同打在了棉花上般,妖物半点没见受伤。
然而那怪物已然失去了耐心,雾气终于冲破法阵在屋内弥漫开来,又逐渐回拢,趁二人不备冲出屋外。
“翠花妹子,喝干净了才好上路。”
井边的瓷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青光,大壮钳住傅窈下巴的手指几乎陷进她颧骨。
她身后,妇人则拿了把弯刀堵在那。
二人生生将那汤药往她嘴里灌,她咬着牙关不肯松,以至于糊了满脸褐色汤汁。
僵持之际,眼前赫然冲出一团黑雾。
那雾墨染的一般,又隐隐透出血色,在空中张牙舞爪地变幻着。
然而黑雾的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妇人隆起的肚腹。
它聚起一双枯槁的手,十指皆被树皮包裹,如同枯枝一般。
妇人吓得昏死过去,那物眼看着就要刺入她隆起的腹部。
人命关天,傅窈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抄起椅子就往黑雾砸去。
黑雾被激怒,利爪破风就要划向傅窈的心口。
关键时刻,楚云渺甩出缚妖索,那只“手”猛地一颤,像是被蛰伤了一般。
黑雾大怒,转而攻击楚云渺。
后者不敌黑雾,眼看着就要被伤到。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只见楚云渺身前蓦地出现道玄衣身影,迅疾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是个陌生少年。
那声音正是来自他腰间不断震颤的捉妖铃。
少年一身玄色劲装,马尾利落地高高束起,本是满身侠义少年气,偏左耳却装饰着墨玉的耳坠,极润的黑色,墨玉尾端垂下一簇细小的雀蓝色羽毛。
平添几分阴诡神秘。
“杂碎。”
他淡声骂道,随即捏起法决,箭袖翻转间数道金光闪过,黑雾便像是被灼穿了般四处逃窜,但少年不给它喘息的机会,片刻黑雾就被绞杀得干净。
傅窈盯着他掐诀的手指看,漂亮又修长。
少年利落解决完妖物,转而对白衣女子温声道:“云渺,没事吧?”
“宿主,这就是季无月。”系统出声。
傅窈心中一喜。
欣喜过后,她又惆怅起来。
系统说季无月对她恨之入骨。
于是她低下了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一刻视线却被阴影遮住。
傅窈抬头,少年正高高在上凝视着她,眸含讥讽。
季无月生了一双凉薄的眼,眼下却巧妙地落了颗精致泪痣,冷厉的眉眉目徒生几分昳丽。
傅窈心中第一个念头是感叹男二生的真是俊俏,无愧作者亲妈的美貌认证。
“怎么这般狼狈。”
少年锴去她嘴角的药汁,动作轻柔,丝毫不见嫌弃之色。
离得近,她甚至能嗅到他衣袍上的熏香,淡淡的冷冽气息。
“这是,借寿汤……”
他顿了顿,嗅闻指尖药汁,不辨神色。
“系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一点都不像讨厌我的样子。”
约莫是少年表现得温柔,傅窈不敢信这人就是季无月。
谁知他变脸比翻书快,骤然扣住少女下颌:
“可惜怨我来早了,早知该晚些来替你收尸才好。”
傅窈瞳孔骤缩。
那双狭长眼眸看女主有多温柔,看她就有多嫌恶。
季无月耳际雀蓝色的尾羽微微摇晃,傅窈慌张错开目光,察觉胸中某些情绪正悄然被唤醒。
内疚,悔恨,畏惧……
原身果然被季无月折磨地不轻。
她压下那些不属于她的心绪,思索着该如何让男二不再讨厌她。
为了任务,还是和男二缓和关系比较好。
“多谢阁下相救,阁下认得舍妹?”
沈澈安开口打断。
“舍妹?”
季无月顿住,眸光微抬,讥诮道:
“傅窈,你哪寻来的阿猫阿狗当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