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傅彩霞也换了铁剑,对于阵法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两人的五行剑法也都突飞猛进,当然,这也离不开师傅们的地狱式教导。
木式:生长、生发、舒畅。为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路。
金木水火陆砚尘都修得毫无阻碍,唯独这个,总是有什么限制困扰着他。
可这招,却是傅彩霞最擅长的剑法,她与剑意融汇贯通,仿佛这套剑法就是为她所创。
火式:暴躁火热,剑意熔炼、炎上、升腾.
剑意精气太足,十分霸道,每练习一次,两人都感觉到浴火重生,仿若周身经脉断裂重组,像在冶铁塑形。
土式:升华、承载、受纳,极其需要力量的加持。
傅彩霞身为女子,修炼土式剑法在先天上便有不足,一沙师父命她腿上绑了沙袋,挂在一根细细的树干上,不许掉下来,也不许树枝折断。这也使得她胳膊脱臼,脊柱撕裂,骨头断裂。
陆砚尘受罪不多,却也不少。他的的力量在修习时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身量身材也更加高大健壮,像是发了尖儿的笋,一有长势就收不住了。
金式:金式剑法的心决在于沉降、肃杀、收敛。
是陆砚尘最精炼的剑法。这套剑法肃穆锋利,凶狠毒辣,所斩之处金石同薄纸,挥剑即断。修炼此道,多为无贪、无嗔、无感、无心。且修此道多为狂徒,是杀人不眨眼的血徒。
陆砚尘才是真正的心狠之人,真正的无心之人。
水式:剑气滋润、下行、寒凉、闭藏。
修炼水式,体内要有浓厚的阳气内力与之相调。否则寒气入体,百毒入侵,修炼此功法者,自毁阳寿。但若能相调者,又柔又刚,百毒不侵,寿数绵长。
两人可没少因为运功不洽而受罪,好在都不是一般人。
这几个月,二人每日都过着水深火热的训练日常。也因操控不当,身上受了不知多少剑伤,新伤压旧伤,伤伤不一样。
可他们自知上山的使命和责任,也知道下山之后的凶险远非他们能想象,只能一次又一次咬牙坚持,互相心疼,互相安抚。
也好在道长医术高超,使得他们一次又一次在濒死边缘存活。
日复一日的训练,两人终归是找到了最适合自己得剑道,一个金道,一个木道。其余相佐。
十月了,马上就是傅彩霞的生辰了,是真正满十五岁的日子。
今日他们坐在后山的草地上,傅彩霞的心中空落落的,或许是有些惦念爹娘吧,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吧。
晚间的风吹拂着二人,他们,似乎变了模样,似乎又还没有变幻模样。
清风吹动,那条红发带还在身后飘着。
“霞儿。”陆砚尘轻唤。
“嗯。”傅彩霞轻答。
“马上就要及笄了?可有想要的?”
“嗯——”傅彩霞仔细思虑了一番道:“没有。”
陆砚尘心疼道:“傻霞儿,怎么会什么都不想要。”
“哥哥,生辰还有你陪着我,足矣。别的,不想再要。”
“这算什么想要的,我本就会一直陪着你。”
傅彩霞冲他笑了笑:“那我就更没有什么所求了,天底下还有谁比我吉利?愿望追着我跑。”
陆砚尘捋了捋她的红发带,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就是想碰一碰。
“那别的呢?真的没有什么愿望吗?”
傅彩霞情绪不大高涨的说:“我想要的太大,太多,我不敢再给自己求愿,也不敢再要什么,我怕要多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看向陆砚尘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如今你陪着我,足矣。”
“嗯。”陆砚尘也注视着她的眼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
生辰前夕,辰时,傅彩霞再到禅房入阵。
阵法中,是愉都繁华的景象,好像那日的状元游街,好热闹……
垂髫耄耋,炊烟热灶,四下祥和,天下皆安。
不知如今现实中的愉都是哪副光景?朝堂之上如何了?皇上如何了?百姓如何了?傅彩霞触景生情。
她掏出钱袋子在那条街道上买了个热包子,这个卖包子的老伯,跟愉都商铺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虚实真假,万物阴阳,她暗叹了口气,镜花水月啊。
跟着记忆中的索引,她来到了那个曾经和哥哥被欺负的老伯家中,不知道那位传尸病的小儿如今如何了?
推开门,走进去。
堂屋传来低低的诵经声,循着声音找去。只见堂屋正厅,一个老妇人正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诵经。她的音调听着真诚、恳切,是位忠诚的信徒。
傅彩霞朝着神像看去,那摆放神像的神龛上漆不是那么地均匀,颜色有深有浅,形状也不是那么板正。不像是专业木工的手笔,当是主人家自己雕琢的。
再看里面的神像,能看得出不是很大。但傅彩霞仍是看不清楚神像的样子,只能瞧见一团光晕,越看越模糊,同城隍庙中的情形无差。多看一会儿甚至会感到头晕,她赶忙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阵法中的神像也看不清楚吗?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清神像?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
老婆婆太过专心,这时才注意到身后站了人。放下了合十的手掌,抬头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我找……”傅彩霞的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老伯和那位小儿的姓名,只能道,“婆婆可有孙儿患传尸病?”
老婆双手支着蒲团艰难起身疑惑道:“姑娘认得我的孙儿?”
“两年前曾见过,他可还好?”
婆婆又转身对着神龛连连作揖,眼中噙泪:“神明慈悲,如今安好。”
与神明何干?若这世上真有神明,百姓的苦难她怎么一分也看不到?她在心中暗暗地咒骂着婆婆日夜跪拜的神明,嘲笑神明的无能。
“我能见一下老伯和您的孙儿吗?”她道。
“好,姑娘随我来。”
老婆婆在前面为她引路,一走一跛。裤腿的膝盖处更是被磨得发光,补丁添了一个又一个。
“婆婆,您的腿?”傅彩霞问道。
婆婆脸上挂上慈祥和蔼的笑,“为我孙儿,诚心求神。”
“什么?”傅彩霞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跟着婆婆来到了东屋。
那小儿躺在榻上,好似长高了不少。穿着发白的里衣,孱弱地靠在床头。观其胸口的皮肤,身上的水泡当是消了吧。只剩下一些消过水泡的淤黑。
老伯坐在床边木凳上,正一口一口地喂着米粥。但那小儿喝两口就要咳半天,一碗米粥不知要多久才能喂完。
“老头子。”婆婆轻声喊。
老伯转过身来,看到傅彩霞,看向婆婆问道:“这位姑娘是?”
“我是……”
她正准备开口说她是愉都户部尚书府傅彩霞。可忽地想到如今她已是乱臣,早已离开家,族谱去了名字。她已算不得户部尚书府傅彩霞。
那她该怎么介绍?是傅彩霞?傅彩霞是谁?又为何到此处来?
这是阵,她是一个外来人,也不属于这阵中的任何地方。思虑后开口道:“我自天外来,为九天神明,特来此渡化,佑你家宅平安,万苦释然。”
两位老人家闻言立马肃穆起来,老伯立马放下了米粥,同老婆婆一同跪了下来,感恩戴德地冲着傅彩霞磕头,眼中尽是感动的泪水:“多谢神明庇佑,多谢神明庇佑……”
“……”傅彩霞见此情形,愣在了原地。这阵中人虽是假的。可自己入了这么多次阵,知晓他们的思想都是真实的人才有的思想,为何会相信如此拙劣的谎言。
尴尬地扶起她们,既然如此,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她走到榻上那个孱弱的小孩子身旁,轻声说道:“生来如此,非你之错。今日神明和你缔约,他日你身好之时,我再来见你。”
小童像信仰似的看着她,张口要说些什么,常年咳嗽坏了声带,嗓子中呜呜呀呀扯出几声很难听的调子,可两年前他还说得出完整的话,不是说如今安好吗?
她心中不适,又转身盘问婆婆的腿。
她说,这是她隔几日便从家中出发,三步一叩拜,穿过一千五百台阶,上神庙为孙儿祈福,就这么坚持了整整七年……
任谁看不出,照这样下去,这小孩儿没什么活头了,这算什么一切安好?而面前这位老人所跪拜的神明又在何处?她紧紧握着拳头,有种立马将神庙砸了的冲动。
可她们信神佛保佑,诚心求神之人,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这是他们心中最后的惦念和期许。因为心中之爱,他们成为神明最忠诚的信徒。
傅彩霞想起外面的豆腐车,转移了话题道:“如今豆腐好卖吗?”
“神明庇佑,好卖,好卖。”
若是好卖,这么疼爱的孙儿,米粥之中,为何水比米多啊?她看着两位老人,不想再聊下去了。
毕竟,只是阵法而已……
她朝两位老人辞行,临走时,将自己的荷包挂在了大门里侧的门插上,尽管里头没多少银子,尽管,是假的。
出了门,走在街上,认真地观察着生门死门。但这次的阵法很奇怪,她没察觉到生门,也没察觉到死门。不知是道长提升了难度,还是自己因为什么受了干扰。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自己家中。她进了门,看到娘亲、爹爹、哥哥傅敬亭和哥哥陆砚尘。小核儿也站在一侧。膳房中,她们正说说笑笑地谈论着什么。
哥哥和哥哥?他们怎会?怎么会?
傅彩霞忍着满心的诧异走过去,便听傅诩瑾彷若平常地开口道:“霞儿,怎么才回来啊,快坐下吃饭。”
看着眼前阖家欢乐的场景,她瞬间感觉喉间发紧,喘不过气来,眼眶中不知道是什么泛上来,叫她逐渐看不清东西。
她愣在原地,迟迟不动弹,傅敬亭过来牵她,还给她擦了擦泪,笑道:“好妹妹,这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还没用饭倒哭上了。”
“哥哥。”她坐到位子上,看看傅敬亭又看向陆砚尘,“哥……”
陆砚尘也笑吟吟地给她夹了一块肉:“小姐去哪里玩了,怎么也不带上哥哥,明日就是及笄礼了,今日不要再累着。”
傅彩霞眼中的泪滑落:“及笄?十月初八了吗?”
“呵呵,”顾汀兰也笑得开心,“娘早就给霞儿选好了字,早早便封在喜盘中了,明日我的丫头就是大姑娘了。”
“娘……”傅彩霞一遍又一遍地环视着周围的人,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就着泪水大口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哈哈哈,慢些吃,我的傻丫头。”傅诩瑾看着狼吞虎咽的傅彩霞道。
“嗯。”她朦胧着眼睛,酸涩着嗓子又抬头看向顾汀兰问道,“娘给我选了什么字?”
·此话一出,一大家子哄堂大笑。
“小姐,”小核儿笑弯了腰,“明日才及笄呢今日便问了字,像什么话。”
傅彩霞跟着苦笑,可这些都是假的啊,她比谁都更清楚现在只是一个阵法。她等不到明日,也看不到娘亲为她选的字。
正沉溺在氛围中,周遭的场景突然消失,变成一阵苍茫的光。
她被光刺激闭眼,再睁眼,她已经坐在了禅室内。
经此黄粱一梦,出阵时她的睫毛睫毛还湿润着,待回过神来,她看向对面从容不迫的道长,问道:“师父,这次为何我寻不到生门?”
道长笑道:“此阵,处处都是生门。”
“生阵?”傅彩霞错愕,习惯了找生死门,简单地生阵,她居然忘了。
“嗯——”道长点了点头。
傅彩霞垂眸,回想阵中的情景,终于问出了那个她心中觉得荒诞不羁的问题:“师父,这世间当真有神明吗?”
道长仍笑,并未答话。
“那,师父所求的道是什么?”她又问道
道长低头笑了笑,良久才答:“是五湖生灵,是天下皆安。”
什么?傅彩霞不曾预料到这个回答。像师父这样的人,本不是已该超脱凡尘,不念俗世了吗?他的心中也是惦念这些的吗?
半晌,她抬眸道:“我知道了,多谢师父。”
离开禅室,她看着手中铁剑,惦念起遥遥愉都。心中百感交集。
这条路还要走多远?还要等多久,下山之后,我傅彩霞到底能不能翻了这朝堂?
她抬头看着天,喃喃道:“快些吧……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