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男人心平气和的提问,辜苏再次拜托系统,沉浸式回顾了一遍当年发生的事情。
她闭上眼,仿佛还能感觉到血从喉咙的伤口处往外涌的声音。
那是一种生命流逝的嘶嘶声,伴着尖锐到令人忍不住失声尖叫的疼痛。
可她叫不出来,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冰凉手背忽然被一只大掌覆上,辜苏纤长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
他沉默着,任由她整理着情绪,回忆遇袭时的细节。
片刻后,她微微抬起眼睫,指尖轻颤,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
【我猜,是八年前死掉的那个人,他的亲人想要报仇,但我没看清脸】
对方戴着兜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难以分辨的眼睛。
他握着刀挥向她时,她清楚地看到,为了防止留下指纹而戴在他左手的黑色手套,尾指的部位,干瘪空荡。
那是个断指人。
这个特征并不常见,而恰好,她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她知道是谁,原主也猜到了,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说破对方身份。
——她认识的人,楚沉也认识。
以他的性格,不会善罢甘休,但他已经背了案底,本就不算清白,不能再做错事了。
所以辜苏和原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瞒住他。
坐在她对面的楚沉凝着那行字,答案叫他的心沉到谷底:
他注意到辜苏的用词,是八年前“死掉的人”,而不是“你杀死的人”。
她知道他是无辜的。
可她还是当庭作了伪证。
他坐了八年牢。
不是八天,八个月,是八年。
谎话连篇的小骗子。
本是想追查她受伤的源头,却轻而易举被带入那段晦暗回忆,让他不自觉偏了题。
楚沉胸闷气短,而辜苏面上并无忏悔心虚之色,这让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翻腾怒火。
而这怒火在看到她额上已经凝固的透明膏药后达到顶峰。
“谁给你买的药?”
他单手扣住她后颈,凑近上了药的前额,像警犬一样嗅了嗅鼻子。
常年和各种伤药打交道的他,也接触过祛疤膏。
这种祛疤膏很贵,一支的价格就要近千元。
她不可能买得起。
辜苏下意识想抬手挡住那片伤疤,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楚沉在她的回避中感觉到一股无力的失控感。
是他的心脏在直直往下坠。
自己都舍不得碰的东西,却被别人觊觎的愤怒,驱使着他立刻揪出那个不怕死的混蛋,
他把辜苏的手机塞进她手里,沉声肃容:
“告诉我,是谁给你买的?”
辜苏握着手机,有些踌躇。
现在不是让穆盛洲和楚沉碰面的好时机。
穆盛洲此时对她和楚沉都心怀强烈愧疚,而楚沉则一直被蒙在鼓里。
在这种情况下,穆盛洲对他的任何弥补行为,都会显得怪异且莫名其妙。
他要是一直不知道也就罢了。
万一起了疑心,等真相揭晓,事情怕是会无法收场。
好在穆盛洲现在在她黑名单呆着,除非特意去查,否则楚沉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辜苏不愿他们两个碰面,但也本能地不愿对楚沉说谎。
只好抿紧嘴唇,低下头去。
在极致的沉默中,楚沉突兀笑了一声,那绝不是一个出于愉快的笑容。
“很好。”
他不再期待她主动坦白,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眼睛看向她的手机。
她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去。
二人僵持片刻,她忽然侧身背对他,刚要眼疾手快地删除微信聊天记录,就被一把夺过手机,整个人往后倒去,天旋地转间摔进床里,与此同时,楚沉已经撑在她身上,单手点开了微信。
消息栏第一条,也就是备注为“何先生”、先前给她发过二人亲密照的男人。
最新一条消息是:
【今晚八点, 301包间。】
那是在穆盛洲开口约了她走离职流程之后,何助发来的具体时间地点。
然而此时看在楚沉眼里,却成了她与何助私会的证据。
而且看发送时间,甚至在他打爆她电话,为她的安危心急如焚的时候,她竟然在包间里和别的男人见面!?
他的心焦,在她眼里是不值一提的笑话吗!?
楚沉眼睛只死死盯着她,反手将手机掷向床铺。
不算松软的木板床发出很闷的一声“咚”,接着那支多灾多难的老龄手机一路蹦到了床头缝隙里,卡住了。
辜苏视线追随着手机而去,立刻又被楚沉捏着下巴掰回脸来。
他幽黑眸子仿佛会吸光,此刻深不见底。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不知为何缠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想护着他?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给他开瓢?告他强.奸?还是当着他的面……”
他俯身,贴着辜苏的耳朵说了两个字。
辜苏的眼睛越瞪越大,面色涨红,惶恐不安。
从前的楚沉,即使恨一个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么多层出不穷的报复手段。
他果真变了许多,直至面目全非。
辜苏摇着头往一边躲,可她回避与瑟缩的动作,看在楚沉眼里就是供认不讳。
妒意如火,灼烧着他的心脏,让他说出口的话无比尖锐:
“你想说你跟他清清白白?他不是你的金主?那照片是他逼你拍的吗?如果你和他真的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要给你打钱?过夜费是吧,你怎么不收啊?该不会想说,你对他是真爱吧?”
真爱二字说出来本意是为了讽刺她,谁承想却第一个灼伤了他的口。
他被烫到一般,紧紧抿住嘴唇,胸口起伏不定,沉默了很久。
一别八年,物是人非。
她人还在他面前,心却不知落在何方。
他不禁去想,从前她对于他的亲近不曾抗拒,但也只是不抗拒而已,如今想来,她主动亲近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分明……不曾爱他。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俯身,单手虚拢着她面庞,姿态与语气都居高临下,可话语里却无端透出股狼狈的脆弱来:
“你现在爱的是他吗?”
辜苏的头摇到一半,就止住了。
不爱,但关系亲密。
等同于坐实了对方是她金主的事实。
爱,那就更不得了。
摇头与点头都是错。
辜苏不知该如何解释,手机又被卡在远处,而她被楚沉禁锢在身下,无处可逃。
要怎样打消他的猜疑!?
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楚沉还要再逼问某个可能令他自取其辱的问题,下一刻,却被身下人抬手圈住脖颈,两片温热的唇突然贴了上来,止住了他疯狂转动的思绪。
意料之外的吻。
她不能说话,只好这么做。
所有的愤懑不满、怒气横生,都惊骇地按了暂停键,随着她讨好舔舐的动作,顷刻间溃不成军。
楚沉一动也不敢动,怕把破天荒主动亲他的人吓跑了。
她原本躺在床上,抬起脑袋去吻身上人,这姿势累人,只撑了几秒就有些挂不住,可唇瓣刚分开,就被宽厚手掌托住后脑,重又摁跌进床单里。
充满侵略性的吻反客为主,两个人的吻技都烂得可以,但楚沉仿佛是天生就懂得如何掠夺,不过片刻就略窥门径,舌面重重刮过上颚,逼出一声嘶哑呜咽。
对方攻势太过激烈,辜苏想要偏过头去,却被及时卡住下巴,再度拖入他的节奏之中。
恍惚间,那些尘封的、属于原主的记忆,以及残留的些微感情都随着这二人之间的第一个吻,打开闸门。
她本以为原主是爱他的,否则不可能在穆盛洲手底下忍辱负重八年。
可昏昏沉沉中接收了太多信息的辜苏,又不确定了。
混杂记忆中,她见证了楚沉出事前二人的争吵,也品出了原主对他的……惧怕?
……为什么?
正出神间,灼热气息最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的唇,又一路吻至她耳廓,开口时带着咬牙切齿的喘:
“这算什么?赔偿?还是贿赂?”
不要以为她这么做就能转移话题!
……等等。
刚才在说什么话题来着?
楚沉脑袋有些晕晕沉沉,已经忘了前文,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摩挲着卡在指缝间的柔嫩手指,只想做点什么不该做的,于是低下头去,咬着人耳朵,哑声宣告免责声明:
“是你先惹我的。”
辜苏被他狗一样叼着耳朵轻轻啃噬,身体下意识瑟缩,要去够床缝里的手机自救,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一只大掌压于脸侧,十指紧扣。
男人眸色幽暗,半阖眼帘,呼吸明显粗重不少,吮吻至她颈侧,却在察觉到身下人的僵硬后,勉强止住,撑起身子来看她。
辜苏脸颊浮现一层薄红,单手被他制住,另一只手放在身侧,紧握成拳,脸上神色像是想推开他,又不敢。
她在紧张。
或许还有害怕。
看到她的表情,楚沉一腔热情顷刻之间褪得干干净净。
身体依然灼热,心已经凉了半截。
她可以躺在别的男人怀中。
却对他如此抗拒。
他从她身上起来,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
“你有别的金主了,就觉得跟我这么个一穷二白,还坐过牢的老男人,委屈你了,是不是?”
辜苏连忙起身去拉他,被甩开。
楚沉阴着脸,从椅背上扯下自己的机车夹克外套,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辜苏捡起自己的手机追出去,只看见闭合的电梯门。
再发消息过去,已经都是红色感叹号了。
生气就拉黑别人,这一点上,他俩应该是一脉相承。
……
楚沉一晚上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辜苏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楚沉,第一时间去看,发消息来的却是何助。
【辜小姐,你把穆总拉黑了吗?】
他问。
辜苏拉黑了穆盛洲,却没有拉黑何助。
对方帮过她很多忙,她下不去手。
踌躇半晌,才在对话框里敲下:
【麻烦你转告穆先生,我已经辞职了,违约金他也承诺不追究,我们两清了。】
【拜托你把穆总从黑名单拉出来吧,他有事找你。】
【我已经不欠他钱了。】
那边停顿片刻:
【是这样的,辜小姐,穆总说,你还欠他一笔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