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喜悦是炸开的烟花,耀眼持久,逼退郁今昭眉目间挥之不去的那抹淡淡忧愁。
她攥紧手机,控制不住力度,手指的血色褪去一大半,嗓音干涩地再三确认:“真的?你没骗我?”
关于裴宿空的点点滴滴,郁今昭患上很严重的疑心病。
多愁善感,唯恐有人乘虚而入。疑虑重重,怕空欢喜一场,也怕夏葡提供的偶遇方式,其实是她为了转正的顺口开河。
裴宿空防备心极强,难以攻略,郁今昭殚精竭虑的猜忌,每个人在这场以裴宿空为奖品的比赛中,能为自己提供哪些帮助。
必须精准地计算出每一步的落脚点,绝对不能把本就寥寥无几的机会浪费。
因此,她必须谨慎。
“如果你骗我,我和你的约定即刻作废。”郁今昭眼睫往下垂,扯动唇角说。
“我这人一看就特别老实,不会骗人好吗?”夏葡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郁今昭凝望驾驶位的女孩,从上到下扫视多次,没看出哪个地方值得信任,她说:“暂时和你无法建立信任。”
车流拥堵的街道,人车占据同一条街,夏葡左顾右盼地寻找空停车位,着急地辩解:“三小时后见分晓。”
车开出去好几百米,夏葡瞄准一辆车正在驶出停车位,便火急火燎地挤了进去。
车停稳,夏葡解开安全带,商量地说:“但我有个不情之请。”
郁今昭下了车,周遭人挤人,车挤车,她在人声鼎沸中答复夏葡:“不批准。”
昭悟寺香火旺盛,朝拜者不计其数,两万多节的石阶,每一阶梯几乎都有人在虔诚地叩拜。
长长的一排,没有尽头。
他们在中间往上走,郁今昭在右侧往上爬。
两人三步一驻足,不是眺望远山的云雾绕山,而是腿肚酸胀的走不动。
“也不知道空哥抽什么风,去一趟国外,差点皈依佛门。”夏葡的双手撑在大腿,汗珠顺着脸颊往下坠,“找个不用爬山的寺庙修行不行吗?非得自讨苦吃,找一个进趟寺庙还得爬楼梯,走山路的!”
她越说越气愤,越说喘气声越大。
“喝口水再骂。”郁今昭拧开矿泉水瓶拿给她。
夏葡一口气喝掉半瓶,烦躁的心情褪去一大半,空留一身疲惫。
恢复少许力气的夏葡,又继续刚才的骂骂咧咧:“郁宝,你说空哥会不会是像佛祖许过什么愿望,并且愿望成真了。”
郁今昭不认同夏葡的观点,信佛不一定是因为愿望成真,也有可能是正在企求上天。
像她一样。
恳求佛祖开恩,见裴宿空一面。
夏葡没注意到郁今昭的走神,自顾自地说:“空哥肯定是来还愿的!要不然他最近为什么要来得这么频繁?前段时间家里能抄经,最近就不行了,天天往寺庙里跑。”
“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郁今昭抿了一口水,随便搪塞一句,“可能是他认为寺庙香火旺盛,比较有氛围?”
“有氛围?”夏葡双手比叉,“错。”
动作滑稽,表情丰富,直接把郁今昭逗乐了。
经过半天的相处,她基本能确定,夏葡是个没尽力过世态炎凉,被保护得特别好的女孩子。
善良、自信,时不时会耍些无关紧要的小聪明。
夏葡不会碍事,郁今昭松懈下对她的探究,说:“你有其他看法?”
“当然。”夏葡凑到郁今昭跟前,视线停驻于那一抹仍挂在嘴角的笑,话突然卡进喉咙里。
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
空气里的风吹得呼呼响,下山的人多了起来。
一瞬间,郁今昭好像闻到了檀香味,烟火气很足,她收敛起笑意,“葡萄,你能不能改改,说话说一半的毛病?”
夏葡前进的步伐,肉眼可见的一滞,干干巴巴地说:“我说我说……那不是年龄到了,空哥妈妈着急让他相亲。”
说完之后,一眼接一眼地偷偷瞄着她。
郁今昭原地愣了三秒,才猛然醒悟过来。
她现在对外的人设是爱而不得的,卑微的一见钟情者。
夏葡好心抹去让郁今昭伤心的插曲,她不肯罢休,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哦,是吗?”语气接上失落的戏份,郁今昭喉间一哽。
夏葡见状,找补说:“你放心!空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名媛还是大家闺秀,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
没一个,里面包含了郁今昭。
裴宿空的灿烂情史,郁今昭不在意。心里确实在发酸冒泡,不过不是因为吃醋,而是觉得自己的胜算不大。
门当户对在裴宿空眼底不过是一张随处可见的投名状,烂大街了。
郁今昭未曾摸到过投名状,家世、权力一概没有,与裴宿空处处不匹配,她没有特别之处。
“那我呢?我可以入他的眼吗?”郁今昭明知故问。
夏葡看着郁今昭的脸,神思有些游离,眼中露出一丝慌乱。
她微微张着嘴,愣了好几秒才说:“当然,你多笑笑就行了。”
“这么简单?”郁今昭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夏葡看她可怜给予的口头安慰。
夏葡敷衍地“嗯”了一声。
剩下的路程极为枯燥,平时嘴巴不停叽叽喳喳的夏葡累到不想说话。
一时间,郁今昭耳边响起的声音陌生、混乱。
又过半个小时,夏葡喘口粗气,弓着腰,话笼罩在气声之中,断断续续的。
“我要死了,郁宝,我不行,我是废材,我爬不上去。”
郁今昭推测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她抬头看不见庙宇,低头看见夏葡额头贴了好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怪可怜的。她决定放夏葡一马,“你先下山,到车里等我。”
夏葡一听,腿不酸了,腰打得笔直,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嘴里大喊道:“空哥在昭悟寺庙里面,找不到就去找工作人员。”
最后的路程,郁今昭走得格外艰难。
石板路铺在纵横交错的树根之上,郁今昭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跤,反正浑身是泥,略显狼狈。
越是接近昭悟寺,视野越开阔,朝拜的人越来越多。
陌生的经文在耳边盘旋,神圣不可忽视,郁今昭感觉自己被潜移默化了,她在心里不断的默念愿望。
第三百二十八次,愿望暂停许诺。
一层一层的人墙裹满檀香,他们簇拥着往前走,郁今昭紧随其后加入队伍。
宽阔的院坝中间放置三座香炉,炉内的香灰积攒厚厚一层。
橙色的点点星光忽明忽暗,一大片青烟顷刻间袅袅升起。
檐角的铜铃正巧被山风掠过,人声吵闹,郁今昭听不见铃铛的声响。
除了她,没人注意到铃铛的晃动,所有人都在虔诚地祷告。
安静,专心致志。
当所有人鞠躬,挺直腰板的那个人显得非常突兀。
郁今昭认为自己需要随波逐流,她到领香处拿起香,慢慢向香炉靠拢。
距香炉不到一米的地方,郁今昭停住脚步,将香与眉齐平,那个愿望静悄悄的在心里生根发芽。
第三百二十九次,愿望成真。
佛祖成全了郁今昭。
要说在人山人海中,一眼认出裴宿空算不算难事,郁今昭回答:不算。
日夜思念的人,每寸皮肤的纹理均烙下过与旁人不同的印记。
再次见到裴宿空,世界进入黑白的静止状态,万事万物定格在前一秒,只有裴宿空色彩鲜艳,一举一动遭人艳羡。
再次遇到裴宿空,郁今昭学会淡然。
尽管,思念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香炉前,裴宿空垂眸看着指间的三炷香,烟雾在半空里散成一缕缕薄纱,给人加上一层滤镜,朦胧不清。
他举着香将近两分钟,才俯身把香插进灰堆,腕间垂落的手表擦过铜炉。
郁今昭依然没听见声响,可脑海自觉生成了一阵叮当响,这点动静逼进胸口,震得她无法动弹。
此刻她是亵渎神明的卑鄙小人,躲在人堆里窥视虔诚的信徒。
裴宿空身形清瘦,冷着脸,立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
片刻香灰折断,落到香炉里和它们融为一体。
凝固的四肢晃了晃,裴宿空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黄色的东西,端详良久,爱惜地放回兜里。
郁今昭离得很远,看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她隐约记得,那东西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就在郁今昭思索的几秒钟内,裴宿空已经脱离了人群,正大步往外迈。
他和她的距离,一下子拉长了。
郁今昭将困惑抛之脑后,挤开人,奔向裴宿空。
他走得很快,她怎么也追不上。
这场单方面的较量,止于裴宿空侧身让朝拜者。
冷风吹得郁今昭脸生疼,脑子却异常清醒。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郁今昭攥紧香,火光朝前,一头撞上裴宿空昂贵的大衣。
火星钻进羊毛夹棉层,发出细微的呲响,灰烬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郁今昭看着那颗黄豆大小的窟窿,抓住裴宿空黑色的衣摆,满含歉意地说:“先生对不起,多少钱?我赔你。”
她刻意放低姿态,等候裴宿空处置。
“我没带现金,加微信转账可以吗?”郁今昭循序渐进地提出要求,妄想步步紧逼,轻易完成自己的目标。
幼稚、莽撞。
很长一段时间,裴宿空抿嘴不说一句话。
他安静地看向郁今昭,瞳孔之中找不到愤怒,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漫长的等待如寒风凛冽,郁今昭只觉手脚冰冷呼吸不畅,她加重手部的力气,生怕裴宿空大人不记小人过,然后一走了之。
“先生?”话音落下,不确定居多。
郁今昭心中总有一根弦紧绷着,反复拉扯她的神经系统,叫她痛苦不已。
裴宿空不会搭理人的悲观情绪占据上风,郁今昭在短时间内找不出下一步应该如何发展,她急得眼眶泛红。
不能放他走,郁今昭霍然想起夏葡说过的话,挤出离赏心悦目差十万八千里的笑容。
她挂着僵硬且疲惫的笑,再次问:“先生?”
裴宿空居高临下地看着郁今昭,像是从头开始剖析她的所作所为,到底存着怎样拙劣的心思。
“奇葩的相遇把戏,你到底要玩几次?”
裴宿空的话特别直接,夹带着鄙夷,没有一丝拐弯抹角,打得郁今昭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