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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帕子

廊柱上系着红绸,软红的地毯从屋内一直铺到殿外,夹道两侧站着婢女,手捧托盘微微颔首。

陈若仪青襦襕衫,发髻高绾藏在金色发冠内,右侧斜插着一只素色玉簪,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手执金线缠枝纹鸳鸯团扇,跨过马鞍,撒谷豆,一步一步向前。

齐王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透过团扇望向其后的一双明眸,神色兴奋,嘴角是压也压不住得胜的笑意。

团扇后的一双明眸掩住失落神色,成婚前陈若仪已知齐王为人,府中美色如云,宿醉平康坊也是常有的事,属实不是良人。

碍于圣旨赐婚,她不得不嫁。

对于齐王来说,镇远伯虽然被降了爵位,但只要兵权在手,迟早能有用得上的一天。

这一局,终究还是齐王更胜一筹。

眼中的漫天的红绸随风飘散,刺目炽热,不似今日这般鲜活贵气,江容仿佛身处前世的婚礼,看着曾经的她,行诸礼,祭天地,拜宗庙,别父母,如今日这般,满心欢喜的嫁人。

无边无际的红,像在她的心口压了块巨石般,喘不上气,偷偷向后退几步,不着痕迹离开前面观礼的位置。

眼看只剩半个身位就挪出人群,她试探着向后迈了一小步,左脚落下时踩稳安全,右脚落下时踩住了地面柔软的凸起,她猛地收腿回来,浑身僵直不敢动。

完了完了,踩到人了。

那人没有出声,低头看是一只男子穿的乌皮六合靴,小幅度的回头,余光只看见锦缎袍服的下摆。

非富即贵。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缓慢的转过身来,低头不敢看那人,紧紧的盯着六合靴上她踩的脚印,从怀中掏出手帕,捧到那人身前,压低声音说:“如若不弃,请用帕子擦一擦。”

江容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将帕子送人,容易落下私相授受的口实,现下这场景,总不好和他说,让他自己找帕子擦一擦。

那这道歉显得太不诚恳了。

精神紧张的关注旁边人,见他们都在专注观礼,无暇注意到她,才放心一点。

这帕子盯着他擦完,拿回去烧了就是。

帕子被捧着,从她指缝见滑落一节,莹润的云霞锦上绣着一片雪花,那是她的小字,濯雪。

那人未动,风似静止一瞬,帕子被拿走,柔软丝润的质地轻拂过,从掌心到指尖。

“江娘子,几日不见,为何避我如蛇蝎?”萧显攥紧手中的帕子,完全不在意六合靴上新添的脚印,“如果是因为那日的玩笑话,我在此向你道歉。”

江容猛地抬头,对上萧显戏谑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

踩轻了!

就应该狠狠的、重重的、下死脚的踩他!

帕子捏在他手里,就像是她的把柄捏在他手里,她咬紧牙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话来。

“既然裕王有愧,不如将帕子还给臣女。”

“江娘子这是哪里话,我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说着当面将帕子揣在怀里,神色坦然的像是克己复礼正直君子。

她这气鼓鼓模样反而衬得不够磊落。

“礼毕——”

礼官唱喝。

男女宾客分席,江容跟着母亲坐在一众贵妇千金中间,听着他们谈论时下流行的衣着首饰胭脂熏香,不太感兴趣的单手托腮。

环顾四周,找寻到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的身影。

和静和县主互对眼神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二人一前一后借故离开,到后院一叙。

静和县主的端庄模样瞬间全无,她半倚在栏杆上,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你说这是齐王和陈娘子成亲,又不是我成亲,我阿娘给我戴了一整黄金副头面,压的我脖子都快断了,还有这耳坠,真真是足金,沉的不行。”

江容看着被盛装打扮的静和没忍住笑意,“这是长公主爱重你。”

“什么爱重,她不过是想让我扎眼一点,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世家夫人看上我,便能提着彩礼去登门提亲了。”还是操心她婚事的缘故。

“不过阿妩,满长安的青年才俊,俊俏郎君,一个都没有看上眼的?”江容问道。

静和县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头上拔下最重的一根镶嵌各色宝石的簪子,斜插在她头上,岔开话题,“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就去他面前晃一晃,保准最耀眼。”

簪子重的江容不由得扶了一下发髻才站稳,刚想拔下来就被她制止,“实在是太重了,帮我分担一下。”

见她还想再添两根,赶紧捂住她不堪重负的脑袋,碎步后退躲开了些。

静和县主对婚事还是讳莫如深,江容不禁叹气。

她早年间曾定过一门亲,对方就是她的表兄、博陵崔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崔临。

先帝末年众皇子争权夺位,明帝本不是储君第一选择,顺利登基仰赖平阳长公主和崔太傅联合世家的鼎力相助,新朝初定,正是需排除异己的时候,平阳和崔氏都借机安插了不少人。

二人朝堂风头正盛,家中小辈年龄相仿,便口头定了亲,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能永结同心,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崔太傅因告密者被迫致仕归乡,以崔氏一族为首的一众官员备受打压,崔临随祖父回了博陵,静和县主和他没再见过面,崔家落败,这门亲事便没人提及。

江容曾想过,静和县主这些年不肯嫁人,是否是因为守着当年的承诺,还在等着崔家提亲?

“阿妩,你可还记得我表兄?”

静和手上微不差觉的一顿,“当然记得。”

故作轻松的提及,“那年我外出游历,路过博陵,和他匆匆见过一面。”

“你见到我表兄了?”这事可从没听家里人提及,“他可曾与你说什么?”

就算是崔临是他表兄,也不能说些让静和等他之类的话,空话只骗女子韶华。

“他与我说,从前种种,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话,都不作数的,让我不要放在心上。”静和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

崔临深承博陵崔氏家训,是最为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

喜宴上的奏乐悠扬,喜乐听出了哀情,江容想起她前世遭遇,努力过后挤不出笑容,“表兄他说不作数,阿妩你不然就听他的吧。”

明帝是世家联合扶上皇位的,他深知世家组成的文官集团若是联合,将会是一股可以震撼朝堂的力量,所以这些年他为了平衡朝堂,打压文官,扶植武官,崔太傅就是典型的牺牲品。

无论如何,明帝都不会让静和县主和博陵崔氏联姻。

若是新帝登基或许还有机会。

但她等不到新帝登基了。

静和县主黑眸泛起一层水雾,竭力维持的不在意摇摇欲坠。

“若他真觉得不作数,那为何他尚未娶亲,就连定亲也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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