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婳在顾辞宴的面前向来表现得温顺,倒不是她本性如此,而是身为下人,最重要的便是听从主子的吩咐。顾辞宴生来尊贵,又是一个不喜欢别人违抗她的命令的人。
顾辞宴是她的主子,她的恩人,她不得不听从顾辞宴的命令。
这还是折婳遇见顾辞宴后,第一次违抗顾辞宴的命令。
折婳的视线地上碎了的药瓶,然后是桌面上她写给家人的信,以及她给芳杏同乡的银子,她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若是,若是不愿意扔掉呢?”
顾辞宴眸色阴沉,道:“折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以折婳对顾辞宴的了解,她知道顾辞宴这是生气的表现。
感受着顾辞宴冷冽的眸光,折婳想要动一下她受伤的脚,可是她的腿被顾辞宴强硬地给用手握住了,她动弹不得。
“只是,一瓶药膏,一封写给家人……”
折婳的唇瓣动了动,重复刚才顾辞宴说过的话。
“呵。”
不等折婳将话说完,顾辞宴冷笑一声,打断了折婳的话。
“我不同意,你以为你能有别的选择?”顾辞宴居高临下的看着折婳,陈述事实般的语气。
折婳的秀眉拧着,顾辞宴的一只手掌控着折婳的腿,他挨着折婳坐下,迫使折婳的身子靠近他,他冷声道:“长本事了,这个药膏和信对你这么重要?”
“是地上的药膏对你重要,还是你家人的信对你更重要?”
“你不是说季元恒对你没有印象,他为何会给你送药膏?”
顾辞宴此时若是生气,也是她的事情。季元恒好心,折婳却不愿意连累季元恒。折婳道:“奴婢刚刚说过了,奴婢脚受伤时,恰巧碰见了季世子。季世子可怜奴婢,性子和善,平易近人,才给奴婢送来了这药膏。”
听见折婳的解释,顾辞宴的脸上的冷冽更盛。季元恒性子和善,平易近人,她究竟是谁的下人……
“你对季元恒的评价如此好,你是不是想当季元恒的丫鬟?要不要将季元恒喊来,看看他愿不愿意收你当丫鬟?”顾辞宴的手落在折婳的下巴上,抬起折婳的脸,迫使折婳仰头看向他。
折婳的眼睫颤了颤,脚踝处的疼痛更大了,她煞白了脸。
芳杏跪在地上,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见折婳不说话,顾辞宴抬手抚摸折婳的脸蛋,道:“你说季元恒性子和善,平易近人,他给你送来一瓶药膏,看了你几眼,你以为季元恒就有你将放在心上?一瓶药膏,我不是也给了你?莫因为他看了几眼,和你说几句话,便以为你对他有多么重要。”
“若不是我,你这次能来围场?你若不是我的丫鬟,你以为季元恒会搭理你?”
折婳苍白着脸,心却冒冷意。顾辞宴说得没有错,若不是顾辞宴,当初她兴许已经被杨府卖到烟花之地,很快就会香消玉殒,此时不可能好端端地在这儿。
杨府当初要将她卖掉,她无力反抗。此时顾辞宴若是要将她赠送给季元恒,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在顾辞宴这些上位者眼里,一个丫鬟而已,去留对他们来说无须太在意。
折婳眸光波动,脚踝处的疼痛使她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潋滟的眼眸弥漫上水光,她道:“世子是奴婢的主子,世子要将奴婢赠送给季世子,或者对奴婢有其他的处置,都是世子的决定。”
顾辞宴的营帐里有一株株兰花。听说那株兰花是顾辞宴在偶然在林子看见的,顾辞宴将那株兰花带回营帐,精心养着,谁不说顾辞宴对那株兰花十分喜爱?
现在大家都说她是顾辞宴身边最受宠的丫鬟。她来到顾辞宴的身边,大家都说顾辞宴有多么宠爱她这个丫鬟,待她有多么好。
只是顾辞宴的心思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猜测的?
在顾辞宴的面前,她始终是他的丫鬟,芳杏都吐槽过顾辞宴冷漠又难伺候,她每次面对顾辞宴,也需要时刻揣摩顾辞宴的心思。
之前顾辞宴中.药,她将清白身子给了顾辞宴。顾辞宴拒绝了瑞王提议给她名分的提议。她不知道顾辞宴是想日后再给她名分,还是觉得她身为低微,是否给她名分都无所谓……
她不是钟岚欢,也没有向顾辞宴讨要名分的资格。
其实顾辞宴对她所谓的宠爱和那株兰花没有区别。
折婳似乎就是那株兰花,看似顾辞宴十分宠爱她,她和那株兰花又有什么区别?
他是她的主子,她的恩人,从一开始他给她的所谓的‘宠爱’就是居高临下。
冷意在她的心中蔓延。
顾辞宴给了折婳机会和选择,折婳此时却给他来这样的一句话,他的心中的怒火更盛。
女子生着一张仙姿玉貌的脸,眼似秋水,眉眼如画,她本来就肌肤升雪,此时可能是因为脚踝的疼痛,她白净的脸蛋泛白,更添楚楚可怜。
很像顾辞宴第一次看见折婳时的样子。
那时折婳也是白着一张脸,落魄却又透着一股坚韧,她道:“求公子救我,我愿意尽我所能报答公子,以后都听从公子的吩咐。”
以后都听从公子的吩咐。
世子是奴婢的主子,世子要将奴婢赠送给季世子,或者对奴婢有其他的处置,都是世子的决定。
类似的话,听在顾辞宴的耳朵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是他先提起要让折婳当季元恒的丫鬟,顾辞宴凝视着折婳,用往日里的命令语气道:“你莫再接触季元恒,你给家人的那封信,你认识到自己的错,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折婳的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阴影,不说话。
顾辞宴冷声道:“药膏是季元恒送来的,是季元恒的决定。这封信却是你的自作主张,让你保证不再犯错,很难吗?”
说话时,顾辞宴的视线扫过桌面上那封折婳写给家人的的信。
犯错的人是她,他对她已经够忍让了。
折婳的目光也落在桌面的信上,她道:“那只是给家人的信,让家人知道我安好……”
顾辞宴冷声道:“我说过,若是你的家人真的在寻你,会通知你。”
早就抛弃了她,贪财的家人哪里值得她如此挂念?比他还重要吗?
这世上许多贪婪的父母在卖了女儿后,得知还能从女儿身上获得钱财,不断榨干女儿身上的价值,根本不会为女儿考虑。折婳却还傻乎乎地惦念着那贪婪的父母。
折婳咬了下唇,眼睛泛红。
除了这次来围场,她基本上都在瑞王府。她的家人怎么可能轻易知道她的所在?
顾辞宴的心里不可能不清楚,他若是有心帮她联系她的家人,她的家人怎么可能至今不知道她在瑞王府?
顾辞宴根本没准备让她和她的家人团聚。他也根本没让她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顾辞宴低下头,吻上了折婳的唇。折婳的眼睫颤了颤,泪珠落了下来。
顾辞宴抬手抚过折婳的眼角,声音里透着警告,他道:“折婳,莫再自作主张。”
折婳垂下眼眸,眼睫上挂着泪珠,仍然没有说话。
让家人知道她安好,不会给顾辞宴造成任何影响。
她知道顾辞宴是她的主子,需听从顾辞宴的命令。顾辞宴也让她完全听从他的话。
可是她不是没有感情的物件。她不是生来就是伺候的下人,家人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人。
顾辞宴坐在折婳的对面,盯着折婳的脸,眸光越来越阴鸷。
……
“折婳,你没事吧?”芳杏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折婳的面前。
芳杏回忆刚才顾辞宴将药膏扔到她的怀里,他脸色冷冽地离开的场景,她心里一阵后怕。
折婳忍着脚上的疼痛,安慰道:“我没事儿,脚有些疼。刚才的事情,我又连累你了。”
若不是她,芳杏不必承受顾辞宴的怒火。
芳杏顿了顿,迟疑道:“折婳,刚才你是惹世子生气了吗?是因为你给你家人的那封信,还是季世子……”
折婳的视线扫过地上碎了的药瓶,刚才顾辞宴离开时,她写给家人的那封信也被顾辞宴拂到了地上,顾辞宴的脚从信封上踏过,信封上还残留着一个脚印。
折婳吸了吸鼻子,道:“我如今是世子的丫鬟,但是从来没有规定,丫鬟不能给家人写信。季世子一片好意,是我没有福气,没能享受季世子送来的药膏。”
她和妹妹是双胞胎,妹妹生来便身体孱弱,据说是因为她在折母肚子里时抢了妹妹的营养,因此她一直对妹妹有愧疚之心。
这么长时间她没能和家人取得联系,她不知道妹妹的情况,折父早些年被野兽咬断了腿,没有挣钱的能力。折母一个人不知道这段时间能否养活妹妹和折父。
折婳最担心的还是妹妹的身体,妹妹基本上常年喝药,会需要大量银子。
她当初会卖身为奴,也是因为折母一个人无法养活一家子。
她的这封信今日没能让芳杏的同乡帮忙送出去,以顾辞宴今日的态度,她知道她家人的事情无法再指望上顾辞宴。她若是想要见到折父,折母和妹妹,她需要想其他的方法。
只是看顾辞宴今日的样子,她若是想再联系她的家人,怕是更加困难了。
像顾辞宴刚才说得那样,他若是不同意,她什么都无法办成。
芳杏将药膏倒在手心,将药膏抹在折婳受伤的脚踝处,她道:“世子今日的表现是好莫名其妙,你只是想给你的家人寄一封信,世子为何这么大的反应?世子不仅将你寄给家人的信拿回来了,你作为酬谢的银子竟然都被世子拿回来了。”
听见芳杏提到她写给家人的信,以及她作为酬谢给芳杏同乡的银子,折婳看向芳杏,道:“此事是否会连累你同乡?”
芳杏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寻个机会,再去见我那个同乡一面。”
虽然折婳觉得顾辞宴应该管不到别人的下人,但是今日顾辞宴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愿连累芳杏的同乡。
折婳看着芳杏,再次感谢道:“多谢你。”
芳杏见折婳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她轻声道:“折婳,其实我们世子还是很看重你的,虽然我们世子刚才将季世子送来的药膏给你的药膏给毁了,但是他不是特意给了你一瓶新的医治脚伤的药膏?”
说话时,芳杏晃了晃手里的药瓶。
芳杏的目光又落在折婳的身上,道:“还有你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我们世子赏赐给你的。世子经常会赏赐你许多好东西。”
“你如今得罪了世子,以后会不会在瑞王府处境困难?”
最后一句话,芳杏说得特别小声。
之前大家都羡慕顾辞宴对折婳的宠爱,但是刚才顾辞宴对折婳的冷漠无情她也是看在眼里。她本来以为顾辞宴待折婳总是有些真心的,但是顾辞宴之前待折婳的宠爱若是真的,怎么会连折婳的家人的书信都容不下?顾辞宴还打碎了季元恒送来的药膏……
折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顾辞宴如今没有娶妻,获得了好布料会随手赏给折婳。
她脑海里浮现顾辞宴刚才捧着她的脑袋,手指抚摸她的脸颊,他道:“跟我认错,折婳,乖。”
似乎她开口认错,他便不会再和她计较今日之事。男人目光注视着她,看起来温柔深情,让人极容易沉溺其中。
折婳垂下眼眸,感受着脚上的疼痛,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可是很快又有眼泪落了下来,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芳杏的最后一句话,她听见了。一个丫鬟若是得罪了主子,以后会是什么下次,她岂会不知?
折婳先前也不知怎的,没能在顾辞宴的面前控制好情绪。
芳杏道:“世子先前太可怕了。折婳,你若是换主子,或者不再在世子的身边伺候就好了。”
折婳看向芳杏,道:“不再在顾世子的身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