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门紧闭着,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林冬远还拉着林文滨的手,想到刚才胡翼最后的话,不禁嗤笑了声:“刚才他那话里的意思是婚后让林润锦一起还分期吗?”
“我敢肯定他就是这个意思。”林谦民说。
林文滨扫了眼这一唱一和的哥俩,“你们闭嘴。”
林润锦低头脑袋,吸了几下鼻子。
林谦民递来了一张面巾纸,她接过后轻轻地按在眼睛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冬远看了她一眼,随即道:“爸,消气啊,你不是最好面子的么,怎么还在外人面前和自家人吵起来?”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
从小到大,就林文滨总是让林润锦哭,哭了后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没哄过一次。林冬远在哄林润锦这个事情上可花了不少零用钱,冬天哭就买板栗玉米烤地瓜,夏天哭就买辣条雪糕。所以等林润锦能自己赚钱了,他总是想方设法要她还回来。
五分钟后,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俩,两兄弟被赶去了厨房。
“林润锦,你没本事,你爸我也没本事给你弄个体面的工作,现在有人能给你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答应?”林文滨整张脸都绷着,把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给说了出来,“你不是一心想着离开这个家的吗?”
闻言,林润锦一脸的惊愕,边掉泪边问:“爸,你看了我的日记?”
大概是在林润锦九岁的那年,她总是感觉自己很孤独,所以有了每天都写日记的习惯,日记的末尾她会写上这样一句话。
——好想好想好想自己出去住
这句话持续到现在,她仍然会写上。
时间再往前,也就是刚学会写日记那年,是另外一句。
——好讨厌爸爸
林文滨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对上林润锦质问的眼神,声音陡然提高:“是你自己没放好,我进你房间拿东西的时候本子被风吹开了!”
林润锦顿时就觉得自己所有的隐私都被曝光了,心里升起一股对林文滨前所未有的怒气,她大声吼了回去:“那你也不能看!”
厨房里站在门后的两人自然是听见了,想也没有就拉开了门冲出去。
林冬远心想,变天了,一向只会在他和徐靳韬面前耍横的林润锦居然对老爸发脾气了。
哥俩一个去拽要去甩巴掌的林文滨,一个则是护在林润锦身前。
林冬远打小就不怕林文滨,什么话他都敢说,他把人给拉到窗台这边,“爸,冷静点,你今天要是真动手打我姐了,我真的会立马报警说你家暴。”
林文滨甩开他的手,冷哼了声:“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都忘了是我一个人把你们三个拉扯到现在的是吧?现在谁都能顶撞我了,翅膀都硬了。”
林谦民擦了擦林润锦脸上的泪,“先回房吧,这里我们解决。”
她走了后,林谦民把地上被砸碎的陶瓷杯子给扫干净,等林文滨的情绪稳定下来时,他重新倒了杯茶给他。
“爸,这件事由头到尾润锦都没有一点错,是你太过分了,现在不是以前的时代,不讲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林冬远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林润锦就比他大了三岁,他压根就想象不了她会这么早嫁人,“爸,你好歹提前说一声。这事要换成是我,我也会和你急。”
说完后他斜躺在沙发上,表情很一言难尽:“爸,你居然还偷看日记。”
林文滨抄起桌上的小本子往林冬远头顶上拍,“我都说不了不是故意。”
进房后的林润锦眼泪还流不停,她锁了门,然后把自己藏在被窝里,泪打湿了大半条枕巾。
一小时后林谦民敲门喊吃饭她也没应,不到五分钟门就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林谦民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转身看着蜷缩成一团的人,“不想吃饭就喝点汤,不然待会怎么有力气出去和阿原吃烧烤。”
被子里传出闷闷蔫蔫的声音。
“不喝。”
林谦民抿唇沉默,没勉强她,“不喝就不喝吧,那半小时后起来洗把脸化个妆?阿原今晚没在家里吃饭,他办完事情就先过去烧烤档等我们。”
下一秒,躺着的人猛地掀开了杯子,“那我们现在就去,别让他等久了。”
林润锦觉得自己在这里多呆一秒心口就多窒息一分,她迫不及待地下床,鞋也没穿,边走边让林谦民把房间灯给打开。
“你不让我在家吃晚饭了?”林谦民有些吃味地说。
亲哥喊了两次吃饭都不搭理,一说到某些人她倒是和活了过来一样。
果然啊,女大不中留。
林冬远吃着刚烫好的鱿鱼,抬眸时瞥见林润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着条白色长裙和黑色短款羽绒,脸上化着淡妆,眼圈红红的。
“林润锦,你不吃饭上哪儿去?”他问。
前不久还哭哭啼啼的,现在又是裙子又是化妆的,就很奇怪。
“我陪她出去走走。”林谦民喝尽碗里的汤,看着林文滨说。
林文滨没吭声。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恰好和五楼的孙奶奶遇上了,她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林谦民让林润锦在楼下等,他帮着孙奶奶提上去。
林润锦低着头坐在花坛边上,突然间想到了些过往不好的事情,心情又变得很丧,眼眶被泪水盈满时,一道影子漫了过来。
在认识的人里,只有周止原用雪松木质调香水。
他真的很专一,从十年前开始就用着这款香水,一直都没有换过。
林润锦的睫毛颤了颤,眼角眨出一滴泪,她迅速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的确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张脸。
在看见林润锦发红的眼睛和脸颊上的那滴泪时,周止原那句“坐这里干嘛?”并没有说出口,他稍微愣了下,一段很久远的记忆猛地闯入了脑海中。
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年了,应该是十年前吧?他在州城过完年准备坐晚上的火车回北京的那天,也是在这个位置看见林润锦。她蜷缩在花坛上,肩膀抽搐得厉害,哭声委屈又压抑。
当时她才10岁的样子?看见是他后莫名其妙就哭得更凶了。
邻居都以为是周止原欺负了林润锦,吓得他想赶紧远离,结果就被可怜兮兮的她给赖上了,还被迫带着她去了心心念念的北京。
不止是周止原,林润锦也陷入了那段回忆里。
那是2005年春节的大年初九,林润锦的爷爷奶奶还没搬去乡下住。
那天吃早餐时林冬远偷吃掉了她的鸡蛋,林文滨刚好不在家,她本来就因为感冒鼻塞很不舒服,简直是烦上加烦,索性就不忍了,趁着爷爷奶奶出去晨练了,直接就和林冬远打了起来,把多日以来被他欺压的怨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林冬远那时候才7岁,瘦不拉几的,没一会就被打得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架是打赢了,气也出了,但很快林润锦就被爷爷奶奶给训了,不管她怎么解释,他们都指责她,说都是她的错。
后面林文滨回来看见林冬远坐在沙发上哭,不管原由就罚林润锦去面壁思过。她感到委屈,家人从来都是都偏心弟弟,没有人给过她偏爱,就哭着嚷着要去北京找妈妈。
林文滨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往林润锦身上甩了一百块,让她滚去北京。
从林润锦懂事以来,她就明白“妈妈”是家里的禁忌词,谁也不能提。
一个狠心抛夫弃子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的女人。这是林润锦时常在邻居口中听到关于妈妈的话。
林润锦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都是妈妈放弃工作在家里带他们兄妹,起早贪黑,家务,煮饭,照顾老人,什么都是她一个人做。
妈妈离开州城的那天林润锦在睡觉,她一觉醒来整个家天都塌了。林文滨砸掉了房间里关于妈妈的所有东西,还打电话到外婆家,把两个老人给骂了一顿,所以导致后来外婆家那边也和林家切断了联系。
11岁前的林润锦一直都想再见到妈妈的,她觉得只有妈妈不会偏心哥哥和弟弟,会平等对待她。所以在她看见周止原的那一刻,想也没想就赖上了他。
北京那么远,她一个人是没办法去的,林谦民整日顾着学习学习,而且他很不喜欢妈妈,不可能会带着她去。
要回北京上学的周止原是最佳的选择。
他是下午五点的火车。
林润锦抹干净脸上的泪,恳求他带着她一起去北京。
“你在说什么梦话?”周止原眉头拧紧,语气不是很好,“北京是你想去就去的?距离这里多远你知道吗?”
林润锦被他凶巴巴的眼神给吓到,发颤的手揪住裤筒两侧,怯声道:“距离州城有两千一百六十公里左右,坐火车的话要差不多要一天的时间,车票要255块钱……”
这些她早在一年前就弄清楚了,问人,看报,听广播,或者直接去火车站询问。
周止原气笑了,把手里提着的一大袋零食放在地上,倚靠着身后的墙,抱臂看着林润锦哭到发红的脸,表情拽兮兮地说:“你倒是很清楚,所以你有钱去吗?来回五百多,还不包括吃喝住,二十多小时,你总得吃喝吧?”
“我可以不吃不喝的!”林润锦抬起脑袋,很坚定地说,“我是去找我妈妈,到时候我可以住她那里。”
周止原挑眉,“你有路费?”
说到这个,林润锦心虚地看向自己鞋尖,林文滨只给了她一百块,存钱罐里有89块,还差66块钱才够,回来的路费她可以叫妈妈给的吧……
“我有189块。”她停顿片刻,忽地灵光一闪,过年的时候哥哥也收了很多红包,说不定可以借她一点。
“我去找我哥借!”
说着,林润锦转身就要跑。
周止原赶忙拉住了她,很冷酷地说:“我没说要带你去,你兴奋什么。”
两千多公里,过年到处都是人,带着林润锦去还得时刻注意着她的安全,万一人伤了或者丢了,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很麻烦的包袱。
林润锦鼻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哽咽道:“我想去找我妈妈……”
周止原没被她的眼泪打动,依然无情拒绝。
怎么办,怎么办,她非常非常想去见妈妈,她一定要见妈妈,此时此刻,林润锦脑海里想的只有这些。她猛地抱住周止原的手臂,任凭他怎么挣扎,她都不肯撒开。
这个人是她唯一的希望,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求求你了,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会很乖很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周止原蹙眉凝视看着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却一脸倔强的女孩,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刚才就应该直接上楼的。
任由她哭了半晌后,他烦躁地用右掌摁住她的脑袋,“别哭了!”
凶起来还挺管用。
林润锦立马止住了哭声,眼含泪光咬住下唇,整张脸委屈巴巴的。
周止原左想右想,看来只能是用恐吓来打消她的念头,“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外面到处都是人贩子,把你卖到大山里去,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妈妈,你长这么可爱,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恐吓也挺管用。
抱住他手臂的两只手马上就松了些,他顺势把胳膊抽了出来,然后提起零食袋,快步往单元楼门口走。
可刚走没两步,他的腰就被两条纤细的胳膊给牢牢锢住。
……行,彻底被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