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齐是个面相儒雅、两鬓斑白的中老年男人,不苟言笑。
薛怀跃对他颇为敬重,把许玲珑黏着他胳膊的手扯下来一丢,对孟齐和颜悦色道:
“孟叔叔,请。”
孟齐对着薛怀跃才露出了一丝笑容,点头移步。
凌舒瞧着,薛怀跃确是对许玲珑没有半点厚待之处,心越发地安定。
今天的书画展所展内容,并不全是官方的藏品,另有私人收藏家的贡献,因而能见到往日难得一见的珍品。
在这样的地方大声说话都会觉得是破坏了笔墨古意,凌舒凝神瞧着,偶尔低声地和孟家父子交流两句。
孟引章于书画领域毫无兴趣,没有遗传到半点父亲的艺术细胞,从小耳濡目染但是没被侵蚀分毫,自然不是凌舒三言两语可以感染的,但他很给面子地跟着后面接话说笑。
孟齐阅人无数,看出了这个生面孔的姑娘是有些真功夫在,有时也目露赞许。
“怀跃哥哥,我走累了。”许玲珑心思压根不在书画展上,仗着孟齐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找着了机会便黏着薛怀跃撒娇。
“谁让你穿高跟鞋的,你来的时候不知道要走路吗。”
薛怀跃皱眉,直男发言,许玲珑进一寸,他便让一尺。
许玲珑是临时硬要跟着过来的,薛怀跃疲于推拒,同时又起了隐秘的心思,想看看凌舒的反应,便未拒绝到底。
人的肢体语言不会骗人。
薛怀跃借着玻璃展柜半透明的反光看凌舒的表情。
凌舒一派从容,毫无反应。
薛怀跃偏为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又生出了没来由的恼怒。
“怀跃哥哥,我今天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看?你帮我拍我和这幅字的合影呗。”
许玲珑叽叽喳喳个不停,声音在展厅中尖锐突兀。
孟齐不悦地咳嗽了一声。
孟引章指了指“禁止拍照”的标志,又笑着做起了老好人:
“没事儿,我们不在这儿拍,等会去文创区拍可爱的小物件哈。”
许玲珑又指着一幅画,夸张道:
“这是宋代的,现在能卖多少钱?是不是放拍卖会上能出天价?”
孟引章答:“卖不了多少钱,介绍里面括号标注了,这是复制品。”
今天算是许玲珑的熟人局,但是许玲珑不学无术的样子让凌舒心里暖暖的,很安心。
在孟齐简单夸奖了凌舒后,沉默了半天的薛怀跃不咸不淡地开口:
“凌舒小姐就是这样,永远对所有人所有事周到妥帖。”
所以他也没有什么特别。
凌舒看过去,温声询问:
“怎么了,我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是好的。”
简单的话,薛怀跃尽量不动声色,却觉得还有苦大仇深透出来。
孟齐毕竟上了年纪,体力不比年轻人,一圈看下来,便回去休息,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孟引章多跟着薛怀跃学习。
许玲珑还介怀着今天丢了面子,闷闷不乐,孟引章忙赶着去哄。
凌舒这才得了空对薛怀跃问候一二:
“低烧退了吗?现在身体怎么样?”
“早就恢复好了。”
一提这茬,薛怀跃便想到那天凌舒在他公司门口便开始结交其他青年才俊的事。
胸腔被堵住,发声不畅。
凌舒又笑:
“我想也是啊。你有许玲珑小姐陪着,当然会精神爽朗好得很快,不像我,连见你一面都难。”
把不开心的事就当开玩笑一般说出来。
听着有心。
薛怀跃猛然想到,那天的事,许玲珑,李凡声,凌舒,一个接一个地在他公司出现,时间点未免掐得太巧。
但凡没有这么巧,缺少了任一环节,他们都不会连着好几天双向闹别扭。
“不是的,我……那天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怎么好,不想把不好的情绪传递给你,才没和你见面。”
薛怀跃的解释姗姗来迟,好歹是说出口了。
凌舒也舒服了不少,顺着台阶就下:“好呀,既然是这样我就不胡思乱想难受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还好是我想太多。”
凌舒真的会为他难受吗?薛怀跃深深地怀疑。
但秉持着凌舒说的鬼话他都浅浅信一下的原则,安慰道:
“不用难过,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薛怀跃纠结难受的点还没那么快过去,又问:
“那你也会为了别的青年才俊的事纠结难受吗?”
他迫切地需要他和别人一点点的不一样,去继续执着在某条道路上。
还好今天的展比较小众,没什么人,孟引章拉着许玲珑翻来覆去地哄,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否则薛怀跃宁愿把自己憋死也不问。
凌舒思忖着,原来薛怀跃这几天不对劲,原来是堂堂霸总在怕被当成鱼批量养了。
当即跟薛怀跃坦言道:
“目前我只在跟你有着以结婚为目的的双向了解,其他异性我没有在接触,所以他们的事,不关我事。”
1V1的态度直接摆了出来。
薛怀跃应该为此开心的。
人心像填不满的深渊,接触得越多,裂口竟慢慢撕大,想得到的更多。
薛怀跃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心魔,由此产生的情绪让凌舒承受的话,她就太无辜了。
便缓缓地让脸上的严寒消散,对她回以笑脸。
总算走到了文创区,许玲珑拿着各种可爱的周边,命令孟引章给她拍好看的可以发到朋友圈中的照片。
薛怀跃一眼就看到了一对陶瓷的小猫笔架,一只大橘,一只三花,憨态可掬地躺下来,尾巴往上翘着,刚好可以放毛笔。
兼具颜值和实用性,就算是不练字的人,当个桌面摆件也很好看。
绝对符合凌舒的审美。
恋爱大师孟引章跟他说过,不要太主动,太主动的男人只能得到女人的新鲜感,这又让薛怀跃在原地纠结。
许玲珑气顺了,又对着薛怀跃表达亲昵:
“怀跃哥哥,这么多东西,你有想送我的礼物吗?只要你给我买,我都喜欢。”
“你零花钱不够花的时候,我都给你补贴了,够你买很多你自己喜欢的东西。”
薛怀跃拒绝,并且弱化和许玲珑间“礼物”的概念。
怕这一对可爱的笔架会被别的客人看上,薛怀跃赶紧买单,只是送不送凌舒、以什么由头送,还有待考虑。
凌舒的脑袋已经凑了过来:
“好可爱啊,可以送我一个吗?”
这是凌舒结合心理学新研究出来拉近距离的套路。
据说,接触了久了但是关系平平的人,如果开口找对方帮个不麻烦的小忙,或者找对方要不怎么贵重的小物件,反而能使彼此的关系变得特别,建立了更多与别人不同的记忆点。
本来就是记起了凌舒练字的习惯,想买来送给她的。薛怀跃没有拒绝,没有说话,只是将打包好的盒子往凌舒的方向推。
她想要。全给她。
“我只要一个就好啦。”
凌舒打开盒子,挑了其中三花的笔架,爱不释手。
薛怀跃不太懂,既然喜欢,两个都拿去便是。
凌舒便又对薛怀跃狡黠眨眼,意味深长:
“这笔架是成双成对的,我们也正好,一人一个。”
借着物件传递着“成双成对”的意思。
薛怀跃无言,只是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微笑,失去了日常冷脸的表情管理。
原来简单的四个字蕴含这可以让人甜蜜的魔力。
孟引章望了眼很是般配的这一对男女,而另一边的许玲珑与他交情牵扯更深,让他有些为难。
孟引章拉了拉许玲珑的袖口,无奈劝慰:
“怀跃对凌舒小姐的心思,你既然知道,何必去他们两个人中间横插一杠子呢?”
许玲珑一听急了,卯足了劲往孟引章脚面踏上一脚,怒怼道:
“我那是怕怀跃哥哥误入歧途,你懂个屁!”
孟引章疼得无力反驳。
许玲珑撩了撩头发,一会儿没看住,又见这两人眉目传情,对凌舒道:
“凌舒姐姐,我听说你的桃花运很好啊,我真挺羡慕你的。”
就知道许玲珑不会轻易转了性子。
凌舒笑着否认 :“没有的事。”
许玲珑知道薛怀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眼子会变得很小很小,便更要努力地往凌舒那儿塞上桃花。
许玲珑怕被薛怀跃喝止,抢先进攻道:
“不用谦虚了,李家的李凡声,跟凌舒姐姐只不过见了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今天还在凌舒姐姐单位摆了玫瑰花墙示爱。姐姐是用什么方法吸引的男人啊?我还单身呢,教教我。”
许玲珑太心急了,急到忽视了基本逻辑。
凌舒厉然反问:“是吗?那我就奇怪了,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许小姐是怎么先于我知道的?”
许玲珑怔住。
总不能承认李凡声和她关系好,一直有通气,李凡声那头才弄好跟许玲珑说,她便沉不住气地要借此攻击凌舒水性杨花勾三搭四。
“我……我听别人说的啊,就是有这么回事。”
许玲珑支支吾吾。
嚣张的气焰不用人动手,自己先熄火了。
凌舒面色虽然和缓,字字句句抓着许玲珑不放:
“谁消息那么灵通啊,哪个‘别人’?”
薛怀跃听了三两句话,凭借着对许玲珑的了解,一切都通了,沉着脸,责怪地不给许玲珑一个眼神。
凌舒踏实极了,或许,她还要感谢许玲珑的坏心办好事。
凌舒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工作室白雨澜。
“喂,白姐。”凌舒没避着人接,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
“刚刚这边来了个很奇怪的男的,在工作室门口弄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花,说要跟你表白。你不能跟这种人有关系吧?”
白雨澜嗓门大,没开免提,手机里透出来的音量也够凌舒身边的薛怀跃听个大概。
“我跟那人真的不熟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
凌舒忍下了和白雨澜一起骂神经病的冲动,她这边还有别人,要无措,要委屈。
“嗯呢,你说现在怎么处理呢?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的呀。”白雨澜问。
“我不知道啊,要不然,你们看着办?”
“嗯呢,那我看着办了。”白雨澜想问凌舒平时不是最有主意的么,怎么区区一个追求者就让她手足无措了,不过猜她可能在外面有事,没有多问。
凌舒尽力悄悄掐了大腿,挤出些水汽弥漫眼眸。
她不信,薛怀跃会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