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之后,祝吟鸾退后拉开距离给他福身行礼,“世子爷万安。”
她低眉顺眼,忍不住在想,如何会在这里遇到沈景湛。
京城之大,回回出门都能碰着?
幸而这边人不多。
但奇怪的是,沈景湛竟记得她。
是了,他先向她问好的。
若是沈景湛记不得她,擦身而过,那祝吟鸾自然也顺势出去了。
可对方率先问了她,不能失了礼数。
回过神来,且不提什么记不记得的事,祝吟鸾觉得她思虑过甚。
早就听闻这位世子爷自幼聪颖,过目不忘,定然是记得的,何况她占了人家几次“便宜”。
适才在想,是走还是留下客套一两句,对方却已经张口,“娘子身子不适?”
“多谢世子爷关怀,只是近来节气不好,脾胃不健而已,并无大碍。”
她跟他说话之时,卷密的睫毛低垂,看都不敢看她。
垂在袖摆之下的手是在紧张吗?沈景湛留意到她攥紧了帷帽的边沿。
尽管眼前姑娘的动作无比细微,可他还是留意到了。
微风轻拂,带着男人低沉悦耳的轻笑声传入她的耳窝。
他问,“莫不是我生得很吓人?”
祝吟鸾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起眼睫看过去,“…什、什么?”
男人疏朗的眉眼泛着淡笑,在树荫之下显得温柔从和。
他宽肩窄腰,身姿挺阔,看一眼都令人悸动。
祝吟鸾在脑海中想到一句偶然在书本看过的诗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沈景湛绝对担得起这句话,就一眼她立马垂下视线。
“娘子回回见我都避如洪水猛兽,若非我知晓娘子是要避嫌的情由,还真以为我生得吓人,叫娘子害怕。”
男人语调温柔,并无丝毫轻佻戏弄之意,倒更像是缓解她的尴尬和紧张。
祝吟鸾听了淡笑,的确略微放松,她道并非如此。
斟酌半天,只起了个话头,“世子爷是外男……”
“娘子之意,我都明白。”他接过话茬,没叫她非说出所以然来。
“娘子若无旁事,那就此别过了?”他给祝吟鸾让了路。
距离拉开,非常合适。
祝吟鸾又一福身,越过他离开,男人视线扫过她腰间的荷包珠坠,她还带着上次他偷换的那个,并没有起疑。
医馆的内院环境清幽,除却淡淡的药味,祝吟鸾还闻到了淡淡的清冽味道,她很清楚,是沈景湛身上的。
“……”
女子纤细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医馆门口,男人转身收起脸上的温和淡笑,瞬间变得清冷淡漠,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他往楼上而去,郎中见到他来,立马上来迎接,告知他方才沈家子弟来过的事情。
郎中补充,“也是为了给沈老太太抓药。”
“嗯。”男人淡淡一声,言简意赅到了极点。
他坐在那小娘子适才坐的地方,修长如玉的指骨缓慢敲打着桌面,暂没说话。
郎中试探问道,“大人可是来抓之前的药方?”
这说来奇怪。
方才的小娘子来抓吃了令身子很孱弱的药方。
这位沈世子在很早之前也来抓过令男子身子亏损,房事短促早弱的药方。
起初郎中以为,是这位世子爷身子过于强.健,在内事上过于勇猛,这才要控制一二,可怎么看又不太像。
毕竟那药吃了之后,人的神色会显露淡淡的疲态,且容易躁怒,郁闷难消。
这位世子爷几次来,可都是风轻云淡,脸色很好,哪有什么疲态倦意?
更何况这位世子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宅院干净,从不寻花问柳。
恐怕那药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吧?既然不是给他用,那是给谁用?
不管给谁用,都不能够恶意猜测这些滔天权贵们的事情。
事不关己不开口,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适才那小娘子来做什么?”男人总算开口了。
郎中不明深意,却也如实回了。
听到女子抓了什么药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既然早就知道,又为何问。
很快郎中就知道男人为何问了。
因为他道,“这副药方不会损了她的身子吧。”
男人的眼神轻飘飘看过来,却令人不寒而栗。
郎中不自觉低下眼弯了腰,呵呵陪着笑,“那个小娘子给的银钱多,自然给她拿的都是好的药,损不了身子。”
“话虽如此…”男人语调幽幽,郎中的心里慌张起来。
“是药三分毒…”沈景湛看向对方,似笑非笑。
郎中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您放心,绝不会损了小娘子的身子,日后也能调理。”
男人微抬眼皮看了他许久。
郎中被他静默打量的视线看得腿软,心里翻着计策之时,男人再次开口,“她给你的银钱是哪锭?”
郎中忙不迭拿出来,沈景湛拿了过去,他身后的随从给郎中放了一块金的。
随后沈景湛起身,那郎中等他离开许久,才长舒一口气,拿过桌上的金元宝。
医馆门口,沈景湛坐上马车,放下车帘之时,视线往左边瞥了一眼,察觉到那边暗藏的人,却没说什么,“……”
等马车走远了,这边的小厮给跑过去给马上的公子哥回话,“世子爷已经走了。”
“居然真的是堂兄啊。”沈嘉显掂着手里的马鞭挑眉道。
“的确是世子爷。”
“或许是有什么药材没拿,今儿世子爷又跑了一趟吧?”手下人猜测道。
“堂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怎么会遗忘药材?”何况那还是家里祖母的药材。
话是这么说,沈嘉显还回忆着适才从医馆后门下来之时见到的画面。
堂兄的视线落到那个女子身上,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他这位堂兄可从来不尽女色,但凡有人靠近,总离得远远的,今日怎么会看向对方,甚至还停下来与她说话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还是位已婚的妇人,发髻全都挽起来了。
“那女子的身份你果真不得而知?”沈嘉显总觉得稀奇。
被他问话的小厮面色有些许为难,“这……小的真是不知道。”
“那就去查查。”
“公子……世子爷怎么会跟一个妇人有什么呢?指不定是哪家相识大人的内眷吧,见着了互相问候问候。”不是没听见说什么吗。
“堂兄最是避嫌,若真是相识官僚的内眷,更是避之不及了,何须说话攀谈。”
见小厮犹犹豫豫,沈嘉显也知道他害怕什么。
毕竟京城高门的人都知道,他这位堂兄年纪轻轻爬到御前稳站中书和御史两处,压着那么多老臣官僚。
他足智多谋,聪敏近妖是一点,更因为他的手段凌厉,杀伐果决,威慑力十足。
当初京城轰动一时的“御台案”牵扯多少人,又恰逢北狄躁动,突厥吞并西域和大漠,朝廷可以说内忧外患。
这人人自危避之不及的紧要关头,沈景湛主动请缨,联并谏院挑了大梁肃查御史台。
御史台的官员可都是文科状元榜眼一流人物聚集地,又混迹官场多年,陛下都拿他们没办法。
沈景湛却只用了三天三夜就把这些人的嘴给撬开了,抓了结党营私的根基,连根.拔.起,随后他又领兵出征,击退了北狄人,把称霸草原的突厥打得溃不成军。
自此以后,他班师回朝,提至三省掌中书令,如今兼管御史台,只是挂个名字而已,可他的凶名传开了,谁都怕他。
事情过了多年,还是有人记得。
“事情查得隐蔽些,堂兄若是知道了,这不是有我吗?”
碍于沈嘉显是主子,在沈家也很得宠,小厮颔首说去查。
当日,沈嘉显便知道了祝吟鸾的名字。
“卫家少夫人。”沈嘉显回忆了一番。
“是那个……早年间犯事被贬压许久的卫家?”
“对。”小厮点头,“就是卫如琢大人的夫人。”
沈家和卫家历来没有什么交情。
但这些时日,那卫家的似乎就是凭借新.政推行,就这么挤上来了。
当初的梵昌新.政,他没有记错的话,表面是太尉大人推崇的,可内里的条.约谏言,大部分是出自他这位堂兄之手。
尤其是,“贬臣后嗣”再准录用一则,不就是他堂兄添上去的。
“真是有趣。”沈嘉显笑了一下。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巧合吧。”
小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在一旁沉默,盼着这位小祖宗别生出什么事情来,对面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便是沈家二房的大人都害怕这位隶属于“小辈”的世子爷。
沈嘉显话锋一转道,“祖母今日吃了药还是不好吗?”
小厮点头,“老太太总说身上不舒坦。”
众人都知道,老太太这病起于心,若是沈世子一直不娶妻,怕是好不了了。
“那我去看看。”沈嘉显带着人出去,小厮连忙跟上。
祝吟鸾回了卫家之后,便让姣惠熬药,她晚膳之后吃了一碗,整个人就开始发热,有些难受。
撑着脑袋昏昏沉沉之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是明芽走了进来。
跟她说,“小姐,大小姐与骆家的要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