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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年末,上京城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大漠使团月底抵达上京城,为做迎接之态,朱雀大街新糊的墙灰还泛着潮气,寒甲铁骑的禁军便已顶着寒风在城门栓马石旁踱了第三回步。

另一件,则是长乐公主被指婚给了首辅大人。

这消息,惊了满城的人。

人人皆说首辅大人于曹家姑娘本是郎才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怪长乐公主棒打鸳鸯,长乐公主真真是罪大恶极了。

“要我说,再过不久,这首辅便会与长乐公主和离了。”

“嗐,可不是么。就长乐公主这般的性子,哪里是首辅大人能受得住的。”

“还是端庄温和的曹三姑娘与首辅大人相配。”

“可不是么。”

这坊间一日日地议论,也无法改变婚期越来越近。

碎玉似的闲言乘着北风钻进九重宫阙,李止桑正倚在暖阁掐金丝软枕。小宫女战战兢兢学舌到"曹三姑娘"四个字时,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咔"地折断了枕畔红梅。

她知道这位曹三姑娘。

她也知道这位曹三姑娘与沈时雨的流言。

毕竟她住在深宫中,也没有什么可消遣的事儿,每日里无聊的时候便听听手底下的宫女们咬舌根。

也算得上有趣。

有关于曹三姑娘的话,便是这样听来的。

要说见,也是见过的。

只是那曹三姑娘性子清高,向来也不屑于巴结李止桑,她便也只是在宴席上与她有过几次敷衍的问好。

李止桑可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若曹三姑娘真喜欢沈时雨,她便应当为自己争取才是,否则没有她李止桑,也会有旁人。

她只是想要自己的东西。

她只是不愿将自己的东西让给旁人。

只是手段……

算不上十分光彩。

——

大婚前三日,尚宫局呈上婚服那日又落了小雪。缂丝裙裾铺满整张紫檀榻,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晃得人眼疼。李止桑突然想起那个总爱穿素色的身影,针尖猝然扎进食指,血珠子滚在婚服上,红的绿的,刺得她眼疼。

闲暇时候,李止桑也装模作样地绣一绣自己婚服。

皇后也明白李止桑几斤几两,自然不认为她能在这短短的时日里绣出一件自己的婚服来,便拨了几个功夫好的绣女来,日夜兼程地为公主赶制婚服。

虽说赐婚是急了些,可李止桑终究是公主,场面上的东西还是要做的足一些。

还不止是场面上的东西。

李止桑的嫁妆足足放了六十八抬,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珍宝都塞进那几个红木箱子里去才是。

连她的婚服上都缀满了金线绣的纹样,在日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刺眼夺目。

这上京城中,往前数去不曾有人有过这样大的排场,往后数大概也很难再出现了。

大婚的前一日,李止桑泡在满是玫瑰花瓣的热水中浸了半个时辰,熏得她撑着小下巴,趴在浴桶边缘昏昏欲睡。

李止桑正趴在浴桶边数水面浮香,突然被教引嬷嬷一句"周公之礼"惊得呛了水。

她涨红了一张鹅蛋小脸,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就这样睡了过去。睡过去还好了,便不用听见这些了。

鎏金烛台"噼啪"爆了个灯花,李止桑望着屏风外影影绰绰的龙凤喜烛,忽然觉得那些说要烧到天明的蜡烛真傻。

公主成亲是大喜事儿,宫中早早地便挂好了一盏盏大红的灯笼,个个灯笼的底下都坠上了囍字结,随着冬日的风晃晃荡荡地摇。

李止桑的寝宫更是到处结了大红的绸缎,东扯一条西扯一条,看着倒怪热闹的。

是夜,李止桑躺在榻上,忽而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次躺在这儿了?

是不是日后自己便不能常常进宫来了?

那若是自己想念阿爹、阿娘了怎么办?

原来……

李止桑用被衾蒙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闷闷道:“原来成亲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事儿。”

直到这一会儿,李止桑才终于是有了一些自己要成亲的实感。

早些时候的日子,她总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漫长而又无比真实的梦。

大婚的当日,是冬月十二。

因着日子赶,这已是年前能寻得的最好的日子了。

酉时三刻,椒房殿的沉水香还凝在帐幔间,皇后已执着犀角梳立在镜前。

李止桑有些恍惚,却莫名下意识地先红了眼眶,她起身喃喃道:“阿娘,您来啦。”

皇后笑了笑:“眇眇成亲的大日子,我自然要陪着的。”

李止桑穿好了嫁衣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倒映出来的,皇后为她挽发的场景。

她都不知,当今皇后娘娘竟有这样一双巧手。

皇后望着铜镜里重叠的身影,却恍惚看见二十年前两个挽双螺髻的少女——一个笨手笨脚扯歪了发带,另一个笑骂着替她重绾青丝。

“幼时我与你娘亲一起,便是我为她挽的发。”皇后娘娘的眼尾挂着一丝垂垂欲坠的泪,她像是陷在了某段回忆之中,语气惆怅,“你娘亲是个十分笨手笨脚的人,每次都与找些缘由来,赖在我屋中,只让我为她挽发。”

“你们的性子倒是十分相似,十分任性,却又叫人生不起气来。”

李止桑极少在皇后的口中听到过自己亲生母亲的事。

皇后垂着那双眸子,接着道:“你越是长大,便与你的母亲越是相像,我时常能从你的身上瞧见你母亲的影子。幼时我们时常开玩笑,说若是日后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便也要叫他们如同我们一样,结为兄弟姐妹。”

“不曾想,我与你母亲一同选秀入了宫,竟是让你和微之成了真真正正的兄弟姐妹了。”

“眇眇,我也怨过你的母亲。”

“她傻得很。”

皇后一般细细碎碎地念着,一边为李止桑挽发。

她手上的动作十分熟练,就算这样说着话也没有让她分心,反而是干净利落地挽出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双髻来。

“你阿娘,最喜欢盘双髻。”皇后还是笑着,眼尾的那一滴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徐徐地滑过她妆容精致的脸,“若是你阿娘聪明一些,今日也能瞧着你出嫁了。”

“只可惜。”

李止桑似乎能听见那一滴泪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在静寂的夜里发出一声十分清脆的响。

李止桑在宫中的这些年,也听过许多陈年旧事。

可从皇后的口中听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不免让她有些恍惚起来。她想不明白为何皇后会在这个时候与她说这些。

或许连皇后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或许皇后只是舍不得自己要出嫁了。

挽好了发,宫女们便拥了上来,七手八脚地为李止桑上起了妆。

一般时候,李止桑都是顶着一张过分好看的脸素面朝天,有那点儿时间她宁愿在床上多赖一会儿,也不愿起来上妆的。

往往只有宴席之上,她才愿意花点儿时间打扮。

涂了胭脂,描了眉,点上口脂与眉间花钿。

皇后静静地立在一旁,慈眉善目地瞧着。

平日里她只觉得李止桑是个没有长大的女娃娃,做事儿莽莽撞撞,仗着自己身上有圣上与自己的宠爱便行事乖张,一点儿也不考虑着自己是个姑娘家的身份。

可到了这会儿,皇后才恍然发觉,原来李止桑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她已经十六岁了。

皇后想起自己进宫的那一年,也是李止桑这般好的年纪,看花是红的、草是绿的,风都是温温和和的,哪里会想过日后要过上那般勾心斗角才能活命的日子。

待宫女为李止桑绞完了面,皇后轻手轻脚地为她钗上一个又一个珠钗、花钿、宝髻、花冠,又带了珍珠玛瑙的镶金耳坠子,璎珞、手镯更是一个也不少,似乎是要把这梳妆台上所有的首饰都装点到李止桑的身上去才好。

皇后又拈起鎏金錾花银冠轻轻笼住李止桑云鬓,金筐宝钿随着动作簌簌轻颤——这顶花冠上累丝金凤口中衔着的瑟瑟珠正垂在眉心。点翠的掩鬓压住耳际碎发时,冰凉的金丝贴着鬓角,激得李止桑眼尾沁出薄红。

李止桑还在绞面的痛中没有缓过神来,便已经听到凤冠发出的清脆当啷响了。

凤冠太沉了,树杈子一般斜飞地钗了许多流苏步摇,似是最精致动人的刑具,将她的脑袋禁锢在脖颈上,不一会儿便酸痛异常。

看来这新娘子也是十分不好当的。李止桑这般想。

皇后忽然将手上的一只翡翠镯子褪了下来。

她一边为李止桑戴上一边道:“眇眇,这是你母亲送给我的镯子,今日你出嫁,我又将这个镯子送给你。”

“希望我的眇眇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这是最最好的祝愿。

李止桑在这一霎才缓过神来,原来这便是出嫁的感觉。

原来在意识到自己已经要出嫁的这一刻,是真的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明明也不是日后就见不到了,可……

偏偏就是忍不住。

李止桑红着眼,她睁着眸子,眨也不敢眨,十分努力地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来。

毕竟这儿人这样多,她可是九公主李止桑,若是日后传出去她可怎么做人了?

她才不是那般喜欢哭哭啼啼的人呢。

她才不要在宫女面前流眼泪呢。

可是、可是……

李止桑吸了吸鼻子,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皇后娘娘的脸,看着她眼中丝毫不像作假的真切关心,看着她眼角徐徐垂下的泪,李止桑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了。

在李止桑的泪扑簌簌落下来之前,张如昭便识趣地将殿内的宫女都遣散了去。

连她自己都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了。

张如昭想,九公主再怎么故作坚强,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自然是十分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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