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洒落屋檐,为阶柳庭花笼罩一层朦胧的光辉。
偌大的府邸,布有亭台楼阁,观有小桥流水,古朴自然,美不胜收。
忽的,从屋里飞出一只彩色布老虎,紧接着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瞧着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穿锦衣,带金锁,生龙活虎地跑出屋子,脸上挂着灿烂又狡黠的笑容。
他的两条腿倒腾得飞快,路过时顺手捡起布老虎,一个劲地往前冲。
“小少爷,你慢点!”年轻姑娘尖细的惊呼几乎穿过整个庭院。
但小男孩不仅没收敛,反而更顽劣,回头将手里的布老虎往追他的两个丫鬟身上一砸,又狂奔着,穿行走廊。
“哎哟!可别摔了!”
慢一步出门的奶娘怀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好放开步子去赶,只能小碎步干着急。
女娃娃手里攥着拨浪鼓,“咯咯咯”的咧嘴笑。
“小少爷!”
生怕小少爷磕了碰了,在院中浇花的家丁们闻声,忙上前帮忙。
但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越多的人追,小男孩便越起劲。
直到……
“江承佑!”
没注意,跑到了爹娘卧房门口。
听到熟悉的声音严厉地唤了他的大名,小男孩立刻像被抽走了灵魂般僵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郎君,夫人。”终于追上来的两个丫鬟连忙见礼,气喘吁吁。
屋内,长身玉立的男子模样俊朗,肩宽腰窄,身着暗青刺绣锦袍。腰扣白玉,坠着玉穗与香囊。
在他身前,着月白半袖裙衫的貌美女子,正在为他整理衣襟。
“爹,娘。”
江承佑扁了扁嘴,叫爹时怯怯,叫娘时却截然不同,显然多了底气,且携带几分撒娇的尾音。
宋宝媛听出了儿子的求救信号,但眼前的夫君眉头轻蹙,显然不满,她便没有贸然出声。
“你若这样顽皮,今日就不要出门了。”江珂玉沉声道,一双瑞凤眼,不怒自威。
“我……”江承佑不服气地用脚尖摩擦地面,不敢反驳。
只好憋出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哭腔喊:“娘!我要去官渡河放花灯,你答应我和妹妹的!”
宋宝媛哑然失笑,不紧不慢地回身去取了披风,放到夫君手里,“好了,你快些出门吧,可不能让老师等你。”
“我怕你降不住他,何况今日花朝节,外头人多容易走丢。”江珂玉略加思索,“还是等我过两日得闲,再带你们出门踏青吧。”
江承佑听了愈发难过,委屈巴巴地喊:“娘。”
宋宝媛眉目含笑,温柔平和,“我可不想做言而无信的娘亲,况且承承也答应我了,出了门会乖乖的。他也一定不会言而无信的,是吧,承承?”
“嗯!”
江承佑睁着大大的眼睛,捣蒜一样点着头。
江珂玉无奈,沉默半晌,无声叹了口气,叮嘱道:“那你记得多带几个家丁,早些回家。”
“好。”
“娘!”黏糊糊的喊声从外头传来,奶娘抱着女娃娃姗姗来迟。
宋宝媛抬眸看去,语含宠溺,“岁穗也来了。”
江珂玉阔步上前,从奶娘手里接过女儿,抱在怀中拍了拍背。
宋宝媛也走出门,牵起儿子的手,并安抚般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爹爹陪我们去放花灯吗?”江岁穗环抱爹爹的脖颈,贴着他的脸期待地问。
江珂玉的语气柔了几分,却也不是很明显,“爹爹今日有事要忙,你和哥哥出门,都要听娘亲的话,知道了吗?”
“哼。”江岁穗听了立刻扭头,投向娘亲的怀抱,“爹爹总是有事要忙!不喜欢爹爹了!”
江珂玉愣了愣。
“岁穗乖。”宋宝媛见状忙哄道,“不可以这样说,爹爹又不是故意的。”
江岁穗依旧撅着嘴。
“你若是不高兴,就……罚爹爹今晚必须早些回来,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江岁穗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有动摇。
江珂玉失笑,顺着台阶附和道:“好,爹爹今日一定早些回家,哄岁穗睡觉。”
江岁穗昂着脖子,摇着拨浪鼓,颇显勉为其难,“那好吧,那我还喜欢爹爹。”
“岁穗真乖。”宋宝媛抬手拨了拨女儿额前的碎发,不忘夸道。
一家人站在门口说说闹闹,直到备好车马的小厮跑进来,在拱门前大声提醒,“郎君,再不走要误时辰了。”
“去吧。”宋宝媛侧目,轻声道。
“那你们在外一切小心,有事便差人来找我。”江珂玉一边叮嘱,一边将怀里的女儿交还奶娘。
宋宝媛点了点头,柔声催促,“快,和爹爹说再见。”
“爹爹再见!”江岁穗高高摆手。
“爹爹再见。”江承佑有模有样地行礼。
江珂玉朝夫人颔首,转身离去。
姿态如松,步伐沉稳。
宋宝媛站在原地,静静目送他出府,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好一会儿,她才垂眸,满含笑意道:“好了,都去乖乖换衣服,我们也要出门了。”
“好!”
江承佑又撒欢似的跑了,奶娘抱着江岁穗紧随其后。
不到半个时辰,夜幕悄悄降临。
今日花朝节,街道上行人众多,因而马车行进缓慢。
尤其官渡河两岸,各色商贩,各路游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河中画舫众多,既为赏景,也为景观。
“咱们江少卿可终于来了!”
倚靠船栏,着绯衣的男子把玩着合起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颇显轻佻,姿态慵懒,自成风流。
他名唤高洛书,盯着此刻才上船的江珂玉,满满的阴阳怪气。
另一个着雪青色长袍的男子从船舱走出,搭上他的肩膀,亦调笑道:“咱们江少卿可是有家室的人,和你这等孤家寡人可不一样。”
江珂玉目不斜视,径直从两个损友身旁走过,进入船舱,躬身行礼,“见过老师。”
“坐吧,今日不必拘礼。”
满船都是黎上书院盛老的得意门生,隔着屏风,还有一桌家眷。其中包括学生妻女,还有盛老的嫡孙女。
“江珂玉,你来最晚,得自罚三杯啊!”高洛书跟进船舱,拎起酒壶酒杯,给他满上。
听到这声动静,屏风后的女眷们纷纷抬头,却不见这位江少卿的家眷过来。
“听说……”女眷们压低声音,“江少卿年少有为,夫人却是个拿不出手的商户女,所以从来不带她出席各种场合。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不止,还是那商户女的爹挟恩持报,才有的这桩婚事。”
“一杯。”江珂玉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高洛书鄙夷,“才一杯,你糊弄谁呢?”
他挑了挑眉,“莫不是家中夫人提前交代了,你不敢多喝?”
不等江珂玉回答,他又气愤道:“都说了可以带家眷,怎也不见你带夫人来?你都成婚六年了,我都还不知道二嫂长什么样!”
江珂玉将他勾着酒壶的手推开,“这能怪我?我家中办宴,夫人可是都在的。只是某个人,我家乔迁宴时他在云州游玩,我儿子满月宴的时候他在福州游玩,我女儿满月宴的时候他在临疆游玩,我……”
“好了!好了!”高洛书忙打断他,虽心虚但气焰嚣张,“我人虽然不在,礼可是一件没少。”
“谁稀罕?”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呛时,常云柏挤到他们中间,一手揽一个肩膀。
他高兴道:“人到齐了,可以行酒令了,请老师出题吧!”
盛老摸了摸花白胡须,目光将众多学生扫视一圈,眸中多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今日花朝节,自当颂花神。”
……
虽然同出黎上书院,同出名师,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依旧肉眼可见。
伴随着画舫徐徐驶在官渡河上,一场行酒令热闹进行。但半个时辰后,有的人酒过三巡,在船头扶栏呕吐。有的人寥寥几杯无甚影响,站立船头,气定神闲地观景。
前者高洛书,后者江珂玉。
“呕!”高洛书吐到虚脱,早知有这茬,就不在行酒令前贪杯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蹲在地上缓了有半刻钟,他才慢腾腾站起来。双手撑在船栏上,昂首仰面,意图让凉风把自己吹醒。
“你还行不行?”
江珂玉侧目,语气无波无澜,却让高洛书听出了几分嘲讽。
“我当然行了!再来十壶都不是问题!”高洛书背对着他,强撑着站直了,举着手语气高亢。
江珂玉见其摇摇晃晃,明明站都站不稳,还要豪言壮语,不肯落了面子。
当真滑稽,令他笑出了声。
竟敢嘲笑他,高洛书气愤地转过身,却愣住。
“二哥。”
身后女子声音轻唤,江珂玉转身去瞧,因而并未察觉高洛书的异样。
高洛书目光呆滞地望向岸边,耳鬓通红,低低呢喃,“仙女欸。”
岸边长满青苔的台阶上,有一着月白裙衫的女子提灯而立,眉目如画。
在她身后,是喧闹涌动的人群,在她身前,是涟漪不断的河面与各式随波逐流的花灯。这些皆为她的陪衬,她站在那里,青丝与裙摆随风清扬,犹若空谷幽兰。
她忽而抬眸,望向画舫,仿佛静止,又目光灼灼。
高洛书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莫名紧张。
“仙女、看我了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