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河的边缘,布满五颜六色的花灯。它们随着水流的方向远去,不知将人们的愿望带往何处。
“这个是承承的。”宋宝媛将两张红纸分给两个孩子,“这个是岁穗的。你们想好要许的愿望,娘亲替你们写好,你们再自己放花灯,好不好?”
“好!”
两个孩子齐声应道。
站在岸边,生怕他们一个没站稳摔河里,左右都是丫鬟和家丁看着。
“夫人自己也许一个吧。”
站在宋宝媛身侧的婢女巧月一边道,一边将纸笔递了过来。
宋宝媛顺手接过,却迟迟没有动笔。
仔细想来,她并没有强烈的愿望。
富甲一方,夫君体贴。儿女双全,家宅安宁。她的生活,已经算得上美满。
“不过,恐怕满京城,都寻不到几个比夫人过得舒心的。”巧月感叹道,“夫人若是实在许不出愿望,也可以替郎君许一个。”
此话醍醐灌顶,宋宝媛立刻想起夫君平日里回家的疲惫来。
她的夫君江珂玉,年纪轻轻已是大理寺少卿,外表风光,内里操劳,总是忙到很晚。若掺和进复杂的案情,还会身陷危险之中。
是该为他许个愿望,宋宝媛想,那就希望他能诸事顺利,能……多笑笑吧。
她认真写好,又挑了一盏最漂亮的荷花灯,将纸条折入其中。提着灯走下台阶,她小心将花灯放入河面,并站在岸边,看着它飘远。
忽然花灯上蒙上一层阴影,是有画舫从旁经过。
宋宝媛无意中抬头看去,倏忽愣住。
船头所站立的男子,面庞俊朗,身姿挺拔,气质尤为清贵,不正是她的夫君?
而她的夫君此时看向的,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她也认得,是夫君的恩师盛老,最宠爱的孙女。
花灯许愿还真灵,宋宝媛眸光微滞。她的夫君此刻的笑容,果真是、比平日要开怀几分。
“二哥。”
江珂玉循声看去,见到一同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常云柏和盛绮音,笑意更甚。
歪了歪头,示意他们去看高洛书那傻样。
高洛书从他们中间穿过,趴到另一侧船栏,昂着脖子张望,“这破船开那么快干什么,我都看不着仙女了。”
“你看的最好真是仙女,不是良家妇女。”常云柏嗤笑道,没有管他,只当他是喝糊涂了。
江珂玉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小四刚刚问我,老师大寿将至,准备什么寿礼好。”常云柏敲了敲脑袋,“正好你们俩在外面,想着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他口中的小四,是指此刻身着天青色宽袖裙衫,站在一旁颇为娇美的盛绮音。
她是盛老的孙女,曾经女扮男装混迹黎上书院,与眼前这三个结下深厚友谊。哪怕后来恢复了女儿身,也没有影响感情,依旧称兄道弟。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江珂玉问着,伸手将高洛书拉回,以防他迷迷糊糊翻进河里。
盛绮音将双手交缠在身后,笑着道:“我倒是偶然中听他提及,馋千仟阁那口酡颜醉。之前祖父尝到的酡颜醉,是二哥你送的,所以……”
江珂玉会意,“这是小事,既然老师喜欢,我再差人送去就是。”
“我的意思是,希望二哥能私下帮我买两坛,好让我当寿礼送给祖父。”盛绮音言语俏皮,“至于二哥自己要送什么寿礼,得自己想哦。”
江珂玉点点头,只当是寻常小事,随口应下,“好。”
“二哥爽快,既然如此,我的问题就解决了。”盛绮音眨巴眨巴眼睛,“你们继续伤脑筋吧。”
她说完,便脚步轻快地回了船舱。
常云柏眯起了眼睛,搭上江珂玉的肩膀,“我知道你祖上给你留了不少产业,但酡颜醉欸。千仟阁一个月只卖五坛,价高者得,一坛能被哄抬到五千两。你不会以为,她能有一万两给你吧。”
“无妨。”江珂玉并不在意,“反正都是送老师的。”
常云柏抿了抿嘴,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问:“既然、你这么大方。那你介意……送大哥我一坛尝尝吗?”
“滚。”
“好嘞。”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江府的小厮提着灯笼上前相迎。
散了画舫游会,赶回家的江珂玉将披风递给小厮,快步往内院走去。
问道:“小姐和少爷睡了吗?”
他进府后,小厮便将府门彻底关上,快步追上来回答,“夫人哄着睡下了。”
江珂玉脚步愈发地快,直到靠近兄妹俩的房间,才放轻放慢。
他在门前停下,听了会儿动静才轻轻将门推开。
屋里灯火通明,暖黄的光将床榻笼罩。
两个乖乖已经陷入酣睡,在床上歪歪斜斜的呈大字状,还有一点呼噜声,分外可爱。
宋宝媛屈着一条腿坐在床榻边缘,又轻又慢地拍着江岁穗的肚皮。
她只着白色寝衣,身形单薄。三千青丝披落肩胛与背,温婉动人。
听到房门推动的一点咯吱声,宋宝媛回头看去。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气息。
“你回来了。”
“嗯。”
江珂玉缓缓走近,在她身边侧坐,顶替她拍着江岁穗的肚皮,又把盖在江承佑身上的被褥往上提了提。
“我以为他们还没睡呢。”他轻声道。
宋宝媛低眉垂眼,“今日玩累了,所以睡得早些。”
“玩得高兴吗?”
“高兴的。”
宋宝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只是你今日没有哄岁穗睡觉,她明日定会起大早来闹你的。”
江珂玉失笑,“无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夫人的话里听出几分疲惫来,似乎有些情绪低落。
“夫人今日应当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宝媛点了点头,想要下榻,没注意自己一直屈着的右腿麻了。一起身,差点摔地上。
幸好江珂玉反应快,扶了她一把。两人默契地看向床上的儿女,生怕刚刚的动作将他们惊醒。
见他们依旧睡得香甜,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腿麻了。”宋宝媛低声解释。
江珂玉默不作声,将她横抱起,一同离开。
夫人原本纤细,生育过后丰盈了些许,落在手里,也比从前柔软,总是让他产生揉捏的冲动。
虽然是夫人,但总觉冒昧,所以他也只是想想。
宋宝媛双手勾其脖颈,目光总是不经意的流连夫君的脸。
被他发现,连忙转移他的注意,“你、喝酒了?”
“推拒不了,所以喝了几杯。”以为她是不喜欢这味道,江珂玉忙道:“待会儿我去洗澡,你先睡,不用等我。”
“嗯。”宋宝媛欲言又止。
尽管努力不去想,但有的事情和画面控制不住地出现在脑海。
想问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江珂玉清了清嗓子,道:“过阵子老师大寿,你替我准备两坛酡颜醉吧。”
“好,我明日就让巧月去千仟阁走一趟。”
“嗯。”
走在前面掌灯的巧月嘴角抽了抽,倒不是因为明日多了份差事,只是觉得这样亲昵的姿势下,他们的谈话是不是太正经了一点。
待将他们送进内屋,巧月便识相地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江珂玉的动作轻缓,单膝跪在榻边,将夫人放下。
但夫人还勾着他的脖颈,没有松开,所以他也没有站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主屋的烛火没有儿女屋里的亮,明明灭灭,令床榻里侧晦暗不明。
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江珂玉想,他的意识有些混乱。虽然眼前的夫人一如既往的美丽,但此刻眉睫忽闪,格外惹人怜惜。唇瓣红得像白日里剥开的石榴,令人垂涎。
“咳。”他轻咳了一声。
宋宝媛回过神,连忙松开他。
“我去洗澡了。”
“嗯。”
江珂玉想,如果洗完澡回来,夫人还没睡的话,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宋宝媛心烦意乱,在他沐浴回来前翻来覆去,在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后马上装睡。
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晰。
比如他何时吹了灯,何时躺到她身侧,睡得如何板正。
两人都挨到很晚才睡着,期间一动不动,以免惊扰到对方的睡意。
清晨,“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和拨浪鼓的“咚咚”声一同出现,打破府邸的宁静。
江岁穗自食其力,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撞破房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她摔过门槛,把身后的丫鬟吓了一跳。
但她没哭没闹,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灵活地爬起,继续往里屋冲去,卯足力气怒吼。
“骗子!骗子!爹爹是大骗子!”
江珂玉早已听到动静 ,但是太困了,没有动弹。
江岁穗见没人理自己,愈发气恼,蹬了鞋子,顺着床架爬上床榻。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爹爹的大手摁下,躺在爹娘中间无法动弹。
宋宝媛贴着香香软软的女儿,眼睛都没睁开,哄道:“岁穗别闹,爹爹待会儿还要去上值,你让爹爹再睡一会儿。”
江岁穗拒不服从,但爹娘一人一条胳膊压得她动弹不得。
反抗未果,她梗着脖子大声呼救:“哥哥救我!”
守在门口的丫鬟们笑弯了腰,眼看举着桃木剑的小少爷兴冲冲跑进了里屋。
“我来啦!唰唰唰!”江承佑进屋先耍了一套剑法,结束后摆着画本子里大侠降妖除魔的姿势,一本正经地问:“妹妹你在哪?”
“我在这里!”
江岁穗被侧躺的江珂玉挡得严严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矮小的江承佑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我在这里!啊啊啊啊!”江岁穗急得咿呀乱叫。
江承佑终于靠她的呼唤找到方向,丢下小木剑,上前抓住被褥的一角,背过身,像黄牛犁地般往前拖拽。嘴里还念叨着,“妹妹别怕,我马上就来救你!”
忽然感到凉飕飕,宋宝媛抬起头,半睁开眼,叹了口气。
江承佑走了没两步,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反将他拖行倒回。
他咬着牙与之对抗,但无济于事。
江珂玉不紧不慢地用力,将被褥和自己顽皮的娃一同拽回。
突然腾空的江承佑诧异回头,发现是爹爹将他捞了起来。
坐到爹爹腿上,他立刻就老实了。
绷着小脸,江承佑问候道:“爹,早上好。”
“你觉得我能好吗?”
江承佑歪着脑袋,往娘亲那边倒去,“是妹妹让我来救她的。”
“哼!”
挣脱束缚的江岁穗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床上又蹦又跳,“爹爹是大骗子,就不要大骗子睡觉!”
江承佑借机生事,同妹妹一起撒欢,抱起枕头当武器,踩在被褥上再甩剑招。
“好、好啦!”宋宝媛的声音被他们吵得几乎听不见。
自知理亏,江珂玉被他们逼到角落也没有斥责。
江岁穗学着哥哥的样子,蹦去床头抱枕头,但整个床榻都因江承佑在震动,她没有重心,突然就向外倒去。
宋宝媛和江珂玉骤然心惊,忙不迭动身抱她。
却不料撞在了一起,尽管额头撞得生疼,两人也顾不上。一个抬头,一个仰面,见江岁穗只是跌坐在榻边,没有摔下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江珂玉才发现自己将夫人压在了身下,且红了额角。
他本想起来,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甩着枕头砸他。
“打骗子!打骗子!”
江珂玉哭笑不得,由着他们。
宋宝媛抬手,护在他头顶,“好了你们两个!”
“大骗子!大骗子!”江岁穗不依不挠。
“无妨。”江珂玉垂首低声道,“让她出气吧。”
宋宝媛微怔,四目相对,又各自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除了例行房事,这似乎是第一次,以这样没有距离的姿势,让眉目挨得如此近。
身下柔软,若是将全身的重量倾覆,想必十分舒坦……
江珂玉匆匆将脑海里冒出的无礼念头甩掉,双手撑在两侧,支起自己胸膛。
宽松的寝衣下坠,宋宝媛目光所及,从夫君的锁骨,到劲瘦的腰腹,一览无余。
耳鬓泛红,她不得不借揉额头的动作,挡住自己半张脸。
好像……有什么东西抵到了她,若有若无,多半是错觉。
宋宝媛眉睫忽闪,有些难为情,她怎么能想这些。
会失态的。
皆在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