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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朵菟丝花

“你不怕我么?”李悬镜问。

他可是杀了人。

“怕什么?”薛鸣玉反问他。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在石阶上垂眸俯视着他,一只手顺势将虚掩的门敞得更开了。

薛鸣玉微微笑起来,“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不会因为被官府通缉而恐慌。即便你真是什么坏人,也不是多厉害。我没道理害怕。”

“何况那几个人我先前有所耳闻,向来欺下媚上,讨厌得很。你杀了便杀了。”

李悬镜被她说得一怔,他想说官府那边恐怕不好应付,她若是要收留他,兴许会引火烧身。可话悬在嘴边,却又不上不下的。不过犹豫了片刻,她已转身入内慢条斯理拾缀着东西。

他的目光不觉被她牵着走,却见她正在整理厚厚几摞书,于是下意识主动去帮忙。

这些书原是薛鸣玉见白日里天光正好捧去院子里晒的,免得长久闷在屋子里发霉。

只是那会儿几个孩子兴致勃勃地四处翻弄,把顺序都搞乱了,薛鸣玉又容忍不得胡乱放,这才大晚上点着灯一样样重新排整。

李悬镜眼神不错,找起书来又快又好。薛鸣玉循着记忆轻声报书名和对应的版本,李悬镜便灵敏地从书堆里抽出来递给她。

屋子里静得很,除了薛鸣玉柔和的声音偶尔响起,便只有书页沙沙声。橘黄的一豆灯如泊在书里的月光,两道影子仿佛月光里摇荡的小舟,时远时近。

“倒是省了我的灯油。”

薛鸣玉把最后一本书放好,转过脸含笑对他道。又吩咐他把门锁好。

“你来。”她轻轻对他招手让他过去。

不知为何,李悬镜居然也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几乎是乖巧顺从地跟着她穿过走廊去后院。

平日里前面是给学生授课的地方,后院才算是私宅。

李悬镜虽不清楚这一层,但越往后越留意到一盆盆鲜妍的花,拢在一起芬芳迷人、生机勃勃。显然要比学堂打理得精细。

他也不敢多看,怕她瞧了觉得自己不规矩。

直到薛鸣玉引着他走进一间书房,书房里摆了张软塌,还有几本闲书搁在榻上,边角卷了褶,看得出来这里是常有人坐的。

薛鸣玉:“你胡乱对付一夜罢。这会儿也晚了,再另外收拾一床被褥实在麻烦,只好请你将就着睡下。天已回暖,夜里应当不冷。就是一点,不许动我的东西。”

李悬镜局促地应下。

她交代完就走了,留他一个人百般不适应地呆着。软榻他匆匆瞥了一眼,想到她可能躺过,边都不敢沾,总以为是种冒犯。最后还是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伏着桌子睡过去。

结果一大早外面就嘈杂起来,听说是官兵在挨家挨户搜逃犯。这会儿他们先去了西边,恐怕傍晚就要到这边来了。

薛鸣玉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依旧不慌不忙。

她说:“趁着他们没来,你快些家去。他们总不能真为着一个地痞死了找到山上,你仍旧去做你的道士,莫要担心。”

于是李悬镜只好在她安抚的眼神下匆匆别过。他继续跑去老地方,然而传送阵竟还未修好。

他顿时心灰意冷。

想到还要在附近躲躲藏藏一阵就沮丧,可又不敢真走远了,怕阵法修好了不能及时赶回去。

李悬镜用术法掩藏了身形在镇外徘徊了一天。从日出到日落,他望着最后一点余晖逐渐烧尽,忍不住从柳树上跳下。

山下不比山上,凡人多,因此浊气重。没那么多灵气供他滋补,以至于到后来他不得不为了省些灵气而将咒法解除,重新显露出身形。

不远处的学堂里突然惊起一片哗然喧闹,小孩子灵动的笑声鸟雀般骤然腾空飞起。

他侧过脸去瞧,当然瞧不出什么,又仔细去听。听见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讲书,讲的很杂,从纷繁的地理志到时人仍然避讳的方术。

李悬镜听得出神,忍不住往宅子外墙边靠近。待他回过神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躲进了她家的厨房——他自觉借着柴草垛掩饰住身形轮廓,而后专注地听她说话。

她咬字十分清晰,语调柔缓,似乎什么枯燥乏味的东西到了她嘴里都成了娓娓道来的故事。不过比起她具体说些什么,李悬镜单纯只是愿意听她说。

大概是自打下山后便一直顾虑重重,失手杀人后更是担惊受怕,他多时没有歇息好了。此刻他竟不知不觉间听着她讲书,渐渐倚着干燥的柴草垛睡着了。

但他没睡多久。

薛鸣玉去烧火时一眼便瞧见了他并及时把他叫醒:“你没有走?”

李悬镜倏尔惊醒,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羞愧不已,“我……我回不去了。”他白皙的脸颊和纤薄的耳廓立时飞上几抹薄红。

或许是刚睡醒,茫然的眼中依稀蒙着薄薄的水光。长而纤密的睫毛不安地蜷曲着,竟透出几分可怜委屈的意味。

薛鸣玉注视着他姣好的面容,指尖微动。

他没说究竟为何回不去,她便也没问。

只道:“你要留下吗?”

李悬镜不禁问:“可以吗?”问完又后知后觉感到自己有装模作样之嫌。明明人都不打招呼就躲进来了。

薛鸣玉:“可以。但有一事——”

她看着他柔顺的长发和美丽的脸孔,从灶旁取过一把剪子,然后俯身拈起绸缎般光滑黑亮的乌发。她说:“待会儿他们就该上门来搜了,你这样太醒目,不好。”

随着最后一个“好”字断在她齿间,他只听得咔嚓几声响,接着后颈一凉。

成片的头发便被齐整地绞断,随后轻飘飘落入他手心。李悬镜怔怔注视着她,哪怕她指腹蘸了灰有意将他抹成个大花脸,他也没动。他已经忘记了抗拒。

“委屈你了。”她轻描淡写说道。

于是他又觉得虽然她的手很冰,可她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神却是暖的。落在她眼底,就像倚着柴草垛,叫他放松,甚至隐隐生出过分惬意后的倦怠。

李悬镜慌忙垂下眼,不敢多看她,“不委屈,是我要多谢你。”

她不嫌弃他给自己惹是生非,他就已然感激不尽了。

……

晚些时候,官兵果然来了。

一行人倒是敲了门,且对薛鸣玉极为客气。他们本也是在衙门里混口饭吃,寻常并不逞凶行恶,更兼他们其中有几人的幼妹和小女在薛鸣玉这边念书,是以对她尊敬有加。

“搅扰姑娘了,不知姑娘见过此人没有?”为首的展开一张画像给她瞧。

薛鸣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慢慢摇头,“不曾见过。”

她看着那张画得惟妙惟肖的人像,若无其事地同他们说笑:“这样漂亮的一个人,若是有谁见过,必然是忘不了的。”

官兵便也顺着她的话笑开,“这倒是。不然也不至于倒霉得被那几个盯上。”说着他们又要例行公事,将家里搜罗一遍。

“这是……”为首的突然顿住。

他讶异地望着蹲在灶边烧火的陌生面孔——

这人头发被狗啃了似的,剪得零碎不平,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一块青青的头皮,脸也黢黑,看不大清面容,只是缩着脖子,含胸驼背,畏畏缩缩的模样。往灶膛里添草的手也焦黄。

薛鸣玉淡淡瞧了一眼,沉静道:“前几日买来的一个小子,叫诸位见笑了。”

她望着院子里整整齐齐码好的一堆柴,神情自若道:“兄长离家在外,我一个人干不了许多活。那日逛集市,在牙行里瞧着他最是可怜,便花了几百钱买下,虽说貌丑,上不得台面,但在后院里差使差使,做些粗活,倒是手脚麻利。”

李悬镜听着自己被说是貌丑,眼皮忍不住一跳。

鼻间似有若无地飘来辛辣的姜味,他暗暗憋着气,生怕被呛出泪。

“这也是,姑娘一个读书人,这手也是行文作画的手,怎能为此等粗活所累?”官兵轻易便信了她的话,附和几句,又叮嘱她近日多留心,便去下一家了。

他们一走,李悬镜便长吁了一口气。

他把泛黄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然后试探性地放在鼻子下嗅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姜汁泡得实在太久,简直把他的血都浸透了。

这回可牺牲大了。

他苦笑着想伸手去摸自己空荡荡的后脑,临了又想起手还没洗净,一时又嫌弃地挪开。

薛鸣玉锁好门回来看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替她将剩下的水烧开。

“你倒是能干。”

李悬镜被她的声音惊了一跳,下意识望向她,然后飞快闪躲开。他眨眼睛的频率无知无觉中变快,“你回来了……”

刚说完他又突然觉得不对,听着仿佛一个小夫君似的,在等他的妻子归家。

他极力撇清这些令他惶恐的错觉,强作镇定道:“你还有什么活没做吗?”

薛鸣玉不觉莞尔,她稀奇地注视着他,“你真把自己当成我买来的小子了?”

李悬镜佯作自然地回答:“本来也是我欠你的,给你干活也是应该的。”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因此十分坦然地请她不必客气,“有什么尽管差使我,我什么都能做。”

“这样啊。”

薛鸣玉探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下眼睑,柔和道:“那就请你先去洗把脸吧,你的眼睛都红了。”

“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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