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他和她为什么就非要二选一呢?
然而陈怀衡给了她这个选择,好似她若是想活着,就必须要去杀掉另外一个人。
好似她的活,是他给她的天大恩赐。
妙珠隐隐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然而,却寻不到任何能去和陈怀衡辩驳的话。
妙珠只是摇头。
“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
陈怀衡满意她的诚实,满意她的回答,满意她的识时务。
“去吧。”
那就让他去死吧。
陈怀衡营造出的恐怖氛围,让妙珠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亲手杀了小太监的人。
妙珠不敢看那个哭泣的小太监,步履匆匆路过了他,往外快速走去,她对外面的侍卫说:“里面有个小太监,惹了陛下生气,陛下说要杀了他。”
对,是陈怀衡说要杀了他的。
不是她。
不是她。
侍卫看妙珠神色不对,也没说些什么,得了吩咐便进去将那个小内监拖了出去。
妙珠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从眼前被人拖走。
小内监看着她,她看着小内监。
小内监眼中含着泪,她的眼中也含着泪。
妙珠回了殿内,陈怀衡看出她的魂不守舍,他也知道她在为什么而魂不守舍。
陈怀衡已经将汤盅推到了一边,看起了手头的奏章,他道:“怕自己也会死?”
他没看她,可妙珠知道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他突如其来的话,叫妙珠不知如何作答,到了最后,却也只是“嗯”了一声。
陈怀衡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她的不安与惊惧。
为什么要为不曾发生的事情担忧至此呢?
他放下了奏章,抬眸看向妙珠,他道:“过来。”
妙珠乖顺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看着是有话想说,那便总不好叫他仰头来看她,这点眼力见妙珠还是有的,所以,她跪倒在了他的脚边。
陈怀衡似没想到她今日还这般机灵,他呵笑了一声。
他这人不常笑,那张脸也因着冷冽叫人常常不敢直视,他若是笑了,那多半是在讥讽,可如今妙珠难得没从他的笑声中听到讽刺。
本来开了那么久的会议,又出了黄坚白那桩糟心事,陈怀衡的心情是不大好的。
不过看到这蠢笨的小宫女今日难得上道,陈怀衡心情不错,竟还难得笑出了声。
她就那样跪倚在他的腿边,他俯视着她,两人分明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陈怀衡竟觉那张脸近在咫尺。
陈怀衡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颌,让她的脸更加清晰了一些。
妙珠见他抬手,下意识想躲,但怕惹恼了他,硬生生才忍住了。
陈怀衡满意她的顺从,他道:“别怕。你是朕的人,好生服侍着,朕又要你的命做什么呢?”
他倒还没见过比她舒心一点的人呢。
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要她的命。
陈怀衡还记得在那次寿宁宫见到妙珠的情境。
所有人都不敢动,唯独这个不老实的小宫女要偷偷去擦眼睛。他那个时候以为她是个不老实的人,可看清了她的相貌之后,又觉她大抵是最老实的人了。
二十四个人里头,独独她一眼就引起了他的心绪,那自然就要挑她了。
只是她日日在他面前这般惶恐,这也不是个事啊。
所以,他对她说。
别怕,朕要你的命能做什么呢。
妙珠被迫仰着脖颈,看着陈怀衡,他的声音带着素日不可见的柔顺,然而,那双眼也仍旧是那样没有情绪。
妙珠听着他的话,脊背仍旧绷得直直的,没有放松。
帝王随口许下的承诺,那是不大靠谱的,她有没有好好服侍,还不是全凭他说了算吗?哪天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他,他马上就能要了她的命的。
可她也还是什么都不曾说,只是乖顺地“嗯”了一声。
她顺着陈怀衡的话说:“奴婢会好好服侍陛下,奴婢不怕。”
陈怀衡终于松开了手,妙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本以为是没事了,却又听他问道:“识字吗?”
妙珠道:“认得一点点。”
那些字自然不是在家里头认的,是跟裴嬷嬷进了宫以后学的。
裴嬷嬷她是十五岁就进的宫,十五岁前她也是不认字的,那字是在宫里头后来学的,嬷嬷是个上进的人,又碰上了贵人相助,所以后来也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
嬷嬷认得些字,以前也教过妙珠和翠梅,翠梅嫌认字难,学了两天就不肯学了,嬷嬷气得打她手板,还是没用,翠梅不学了,嬷嬷便教妙珠一个人。
妙珠认得的字不大多,寻常一些简单的是看得明白的,可若是难了,便不认识了。
陈怀衡不知道妙珠口中的“认得一点点”是多少。
他随手拿了一本案上的奏章,递到了妙珠面前。
他问:“自己看,这上面说了什么?”
妙珠没想到他竟直接叫她看了奏折,看到他递来的东西,妙珠不敢接。
她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朕让你看便看。”
婢女是不能碰这些东西的,这不合规矩,可是显然在乾清宫之中,陈怀衡他就是最大的规矩。
妙珠不敢再推脱下去,接下了他递过来的奏章,开始看了起来。
她跪在陈怀衡的腿边,看得神色认真,捧着奏折眉头拧着,看得入神,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塌了下去,脑子里头想着别的事情,甚至都忘记了陈怀衡在旁边看着她。
这奏章不大长,妙珠认得一些简单的字,可是有一些复杂的词句,便是看明白了字,却也认不出意来,一些复杂的字,干脆是连认都认不出了。
不过勉强还是看明白了这奏折是在说些什么。
她抬眼看向陈怀衡,就那样直直地撞入了他那深邃幽微的眼,妙珠抿唇,下意识想躲避,可又想起陈怀衡或许不喜,便还是那样怯生生地看着他。
她一边看他,一边试探说道:“这奏折好像是在跟陛下控诉李家二公子的罪行,李家二公子抢了这大人家里的猫。”
陈怀衡抽过了她手上的折子,上下扫了一眼,发现说的确实是这事不错。
只不过李家二公子显然是把那大人给气坏了,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来痛斥着二公子的罪行。
那些字妙珠应当就不认得了,就算是认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陈怀衡喊她起身,指了几个字给妙珠认,又指了几句话问她是何意,皆一窍不通。
那他大概知道妙珠口中的“一点点”是什么意思了。
一点点,果真就是一点点。
他当即道:“得了空就去寻卿云认字,到时候朕得考你。”
妙珠没有拒绝,只是觉得奇怪:“奴婢也要认字吗?”
陈怀衡道:“不然叫朕同你一道丢脸?”
妙珠叫他说得羞愧,又觉古怪,他的脸面和她有什么干系?
不过,会认字是好事,他既让她认,她自然不会推脱。
“嗯,奴婢晓得了。”妙珠又觉得奏折上写的东西很有趣,她大着胆子问,“折子上写着的原来都是这些东西吗。”
奏折这样的东西对妙珠来说还是太过神圣,为人奴婢的,碰不得,看不得,本来以为这东西上面写着都是些很厉害的国家大事,可如今看来,却发现不尽然,原来大人们也会在那上面告御状。
陈怀衡轻笑了一声,似笑她的愚钝,道:“这么多的折子,哪里来的这么多大事。再说,司礼监送奏折过来前就已经整理过了。”
他指了指右手边那一摞,道:“那些才是大事,不过依你那脑子,怕是看不明白了。”
妙珠“哦”了一声,算是知晓。
原是这么一回事。
待到晚些时候,她去寻了卿云,说了陈怀衡吩咐的事情。
卿云听她这话,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惊愕,她道:“陛下竟让你认字?”
妙珠如实道:“陛下大概是嫌我丢了他的脸面。”
这是陈怀衡自己说的。
卿云眼中的惊讶仍旧不散,不过最后还是染上了高兴,她抓着妙珠的手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陛下这是看重你啊。”
两人不再说这事,既然陈怀衡让她教妙珠认字,那她也不耽搁,打算一会就拿了纸笔来教她。
妙珠跟着卿云学了好几日的字,这日约莫到了九月中旬,卿云正教着妙珠认字,忽说起了另外一桩事。
陈怀衡正在歇着中觉,有其余的宫女侍在身侧,妙珠在卿云的房中,两人坐在桌前,午后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十分柔和。
她道:“娘娘们打算让陛下选妃了。”
妙珠问道:“是哪个娘娘?”
太后娘娘还是太皇太后娘娘。
“陛下已经到年岁了,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娘娘都很着急,有意开设大选,只是这事陛下不急,提过几回都没应下。大选那边陛下不松口,太后娘娘就想着先办个赏花宴,叫朝中适龄贵女进宫看上一番,这些日子帖子都送出去了呢。”
妙珠道:“陛下知道?”
卿云道:“陛下既无意开设大选,但赏花宴还是要给娘娘一个面子去参加的,就当是赏赏花,那也是不打紧的。”
妙珠有些好奇道:“可是陛下为何还不择妃呢?”
若是不择妃的话,要一直被娘娘们催促,到了后面,大臣或许也要开始为这种国家大事操心,左右是要成婚的,有何好拖延呢。
说起这事来,卿云叹了口气,她道:“谁知道呢,或许......陛下心里头也还是挂念着施家的那小姐,只可惜施小姐身子骨不大好,京城不宜她养病,她便去了外头,这都快两年了也一直没有回来。”
妙珠似乎是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她问道:“姐姐说的施小姐是谁?竟叫陛下念念不忘至今。”